作者:云千重
可偏偏,每年这个时候,司灵霄都不肯放过机会,总是会赖在谢宝瓒的屋里不走,直到老太太实在是忍不住,打道回府,她才一声不吭地离开,没有人迎她来,也没有人送她走,年年不落,谢宝瓒想了好多年,都不曾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因领了个人来,谢宝瓒便在老太太的门口问了一声,“老太太可歇下了?”
里边静了好大一会儿,老太太才气哼哼地道,“咱们宝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要进来就进来,平日里也没见这么殷勤过。”
这是把她也连带地牵连上了。这位每年雷打不动地来报到,老太太还没有到糊涂的时候,自然记得往年这个时候,这位已经来了。谢宝瓒这般反常,老太太又不是谢宝喜那样的蠢货,用膝盖也猜到是怎么回事?
司灵霄方才与谢宝瓒嬉笑的那点轻松劲儿一下子就没了,她无端紧张起来,谢宝瓒能够清晰地听到她喘气的声音,不由得想到,将来自己会不会也有这般紧张的时候?不知道安国长公主是怎样的人?她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能不能到那时候还不一定呢。
她从前嘲笑司灵霄,在江湖上横行的人物,扬名立万,说起灵霄堂主的名号,无人不是肃然起敬,但面对老太太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在后院一辈子的老人,她居然还会紧张。
如今,谢宝瓒是笑不出来啦,不但笑不出来,还有些同情。难得地,她伸手握住了司灵霄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冰凉,并没有让司灵霄轻松半分,反而还越发紧张,进门的手同手同脚,滑稽极了。
老太太见面就端起一杯茶来,用所有的行动表达了她对司灵霄的不待见,从皱眉不搭理,到无视当这个人不存在,足足表演了一盏茶的功夫。
司灵霄就跟个丫鬟一样,行过三跪九叩的礼后站在地下,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只要在老太太跟前站着,她就很满足了。
“谁让你来的?是谢子易?”老太太没好气地问。
“回老太太的话,师傅说今年老太太的大寿,他原本该回来,只眼下手里有急事,回不来了。”司灵霄说完,朝谢宝瓒看了一眼。
老太太老眼并不昏花,看到了她的眉眼官司,也跟着朝孙女儿看了一眼,见她一脸茫然,老太太反而放心下来,“不回来就不回来,既不是七十三也不是八十四,有什么好回来的?谢瞻不也回不来吗?”
司灵霄飞快地抬眼朝老太太看了一下,她退了回去,再次当回自己的背景角色。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似乎也懒得搭理司灵霄了,朝谢宝瓒招了招手,“宝儿过来。”
谢宝瓒过来了,她将谢宝瓒搂进怀里,接过了丫鬟捧过来的热帕子,轻轻地帮她擦脸,“你二妹妹跟着你出去,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
“倒也……还好!”
谢宝瓒一环视,不知何时,屋子里都是老太太信得过的心腹,除了司灵霄。
“她不是个聪明孩子!”说完这一句,老太太也没有别的话了,直到谢宝喜进来,老太太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母亲昨日夜里染了风寒,今日派了人来,你如今身份与从前不一样了,这个时候,理应在你母亲跟前尽孝,我这里不必你跟着,你收拾收拾,一会儿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谢宝喜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一丝不落地被老太太看在眼里。
“是!”她实在是太过震惊,心里情绪难忍,以至于忘了问,她母亲的病如何了。
司灵霄虽低着头,谢宝瓒还是看得出她不时地朝谢宝喜看两眼,这人打量了谢宝喜不知道多少次了,似乎总是看不够的样子,她帮谢宝喜问道,“不知钱夫人的风寒如何了?重不重?”
谢宝喜这才看到旁边还有个人在,她一看到司灵霄,顿时就气不打一处,“你是想我娘病重,还是不重?”
“喜姐儿!”老太太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谢宝喜顿时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只耷拉着嘴角,不情不愿地给老太太行了个礼,下去了。
老太太气闷,实在是不好说什么,待她出去了,才跟谢宝瓒抱怨,“你说这孩子,这种性子,将来嫁到皇家去,究竟怎么样才好?”
谢宝瓒想了想,宽慰她道,“祖母多虑了,古人不是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给儿孙当马牛?既然二妹妹她能够被选中,将来自然当得好景王妃,又何须我们为她担忧?”
老太太盯着谢宝瓒的脸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她有些乏了,也到了要午睡的时间,因有司灵霄在,谢宝瓒便告退了。
昨晚并没有睡好,谢宝瓒歪在榻上,翠眉帮她捶着腿。若是在谢家,这活计一向都是绿萝的专属。谢宝瓒跟前的丫鬟每个人都有自己分内的活,绿萝来得晚,跟着庄嬷嬷学一些捶腿捏肩打杂的事。只这次,谢宝喜来,谢宝瓒便没有带她,也是免了她进出遇到谢宝喜,而不自在。
庄嬷嬷进来了,替代了翠眉,一边为谢宝瓒捏着一边看她的脸色,见她出神有一会儿了,怕她多思多虑,回头夜里又睡不好,便叫唤了一声。
谢宝瓒回过神来,“二姑娘那边的人说,我母亲和钱嬷嬷说我不是谢家的血脉,这事,庄大哥那边可有眉目了?”
这事儿,不光谢宝瓒在查,谢宝喜也安排人在查。两拨人一起查到了当年给卢氏接生的稳婆,还没来得及下手,那稳婆就凭空消失了。
庄嬷嬷将这事说了,谢宝瓒便问道,“那稳婆是谁?母亲当年生哥哥和我的时候,是在城外的庄子里,那稳婆应当是早就找好了的。庄平能够查到,二姑娘自然也能查到,如今还有谁在查?”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答案。谢宝瓒做事可以滴水不漏,可是谢宝喜就未必了,她大喇喇地去查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卢氏的人,若卢氏还不知情,那卢氏这个当家主母也可以让贤了。
如果她不是谢家的嫡女,那么她的亲生父母应该是谁呢?如果她不是谢家的嫡女,今日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一瞬间,谢宝瓒的脑子里回想起了好多过往,她一直以来以为自己聪明,能够拿得起谢家的逍遥令,也一直以为谢宝喜与她争,真是螳臂当车,但这一瞬间,老太太的偏宠,太叔祖的看重,都成了一个笑话,是她自作多情的讽刺。
谢宝瓒闭上了眼睛,她十四岁豆蔻年华,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此时,眉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愁,连眉眼都朦胧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想多了,但心里的魔障就跟雨后的春笋一般,不受控制地生长,戳破了土壤,执意去迎向风雨。
“郡主,苍雪大师有请!”
楼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时候,谢宝瓒重重地透出一口气来,她脑子里好容易有了一丝清明,将那魔障破开,头一次,苍雪大师有请,她主动前往,只是出门的时候,两腿有些无力,在门口踉跄了一步,把几个丫鬟吓得差点跪了。
“那老东西找我做什么?”路上,谢宝瓒强行谈笑风生,只是显得有点无力,楼珠心细,察觉出了主子情绪不好,只是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邱桐又来了,苍雪大师是受他之托,请郡主一见,邱桐这次来,带了些诚意,若郡主不往,苍雪大师也会执意请郡主过去。”
第45章 心有灵犀 谢宝瓒不知道这世……
谢宝瓒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诚意是能够打动自己的,她笑了笑,觉得对方有些不自量力。只眼下,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便也没有走回头路。
苍雪大师功力不凡,毕竟是个除了练功和修行之外,漫漫长夜只能一日度过的出家人;邱桐自然是不可能再在京城露面了,来的人也从北地来,偷偷摸摸身边应当也不乏好手,楼珠能够打听到“诚意”这种东西,已经是很不错了。
“来的不是邱桐,具体是谁,奴婢该死,没有查到。”
“是什么诚意,我们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楼珠听了,心里越发不好受,总觉得自己很无能,偏偏遇到个好主子,成日里让她在愧疚中度过。
按照楼珠的想法,她应该帮主子打听到,对方到底要和主子谈什么?而不是,只打听个背后的人,有什么企图,想和主子谈什么,她都没有弄清楚。
依旧是在藏经楼,还是在苍雪与谢翃下棋的那个屋子里,站在门口的时候,谢宝瓒看到之前谢翃坐的地方空着,苍雪大师没想到谢宝瓒会如此赏脸,他忙起身相迎,“阿弥陀佛,施主请进!”示意谢宝瓒坐谢翃坐过的位置。
谢宝瓒定定地看着那位置良久,连一人从屋子的屏风后面走出来,她都没有留意。她还清晰地记得昨天,谢翃与苍雪大师对弈时的一个个机锋,将苍雪大师逼得步步后退,那份凌厉如刀尖上的锋芒势不可挡。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但却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她是谢翃与卢氏的亲生骨肉,谢家还会任由苍雪大师给自己批出护龙凤的命格吗?
她知道这份恶意的揣摩毫无道理,多少世家豪门,女儿娇生惯养长大,最后又有几个不是用来为家族交换利益?安国长公主这个前车还在呢,明晃晃地在哪摆着,一旦大雍和燕北开战,她会被哪一方挑在枪尖上,还真是难说。
但谢宝瓒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她甚至忍不住想,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为什么生下她而又丢了她?
谢宝瓒有点失魂落魄地进去,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了,幸好她眼眸低垂,神色不清,苍雪这老和尚不会盯着一个小姑娘的脸看,而邱桐也深知谢宝瓒的底细,不敢盯着她看,以至于,她这片刻的失神,谁也没有看见。
来的人不是邱桐,邱桐以后若想回到燕北王府,已是不太可能了。
“怎么,世子这是又帮我找了一门什么好婆家?这又找上我,不知说的是哪门亲事?”
邱桐至今依然被其老婆孩子软禁在邱家。来的人是袁浩,谢宝瓒曾经见过这人的画像,乃是燕北王世子萧纵北身边得力的人之一,比邱桐更得萧纵北的信任。此人约莫四十出头,身材高大,典型的北地人,走路落地无声,两侧的太阳穴鼓起,双手如玉,一看就知其练一身硬功,功夫都落在手上。
“郡主说笑了,下官身为燕北王府的人,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次前来求见郡主乃是受主公之托。邱桐办事不利,少不得,下官要帮其添补一二。”
“主公?”谢宝瓒弯了弯唇角,点头道,“不知是什么事?想必苍雪大师也是认同了的。”
“阿弥陀佛,老衲三十多年前受过袁施主祖上之恩,今日愿意在郡主跟前引荐袁施主,是报昔日之恩情!”他说完,站起身来,“两位施主慢谈,老衲还有功课未做,失陪!”
谢宝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吭声。袁浩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方才反转。
“郡主!”袁浩掏出了一个玉瓶,推到了谢宝瓒的面前。
谢宝瓒没有动,楼珠拿起玉瓶,打开看,里面是一丸一丸的小药丸,装了满满一瓶,约有一百来颗,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来,楼珠屏住呼吸,忙将瓶塞盖好。
“这是何物?”楼珠不客气地问道。
“是专门用来克制情蛊的,一月一丸,这里一共99颗,一年十二个月,八年时间,足够郡主找到解毒的法子。”袁浩说话间,带了些得意,“这是燕北王府的诚意。”
这就是诚意啊!
谢宝瓒朝玉瓶看了一眼,问道,“我虽年轻,也知道天上掉不下馅饼来,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若说代价,郡主就见外了。邱桐应与郡主说过,燕北王世子仰慕郡主久矣,原本想与郡主结秦晋之好,但也不想勉强郡主,毕竟天底下的盟约也未必非要是婚约,历史上不乏歃血为盟的佳话。若郡主愿意与燕北王世子联手,将来之势必定胜过今日。”
袁浩不愧是饱学之士,一条舌头能战三军,他放肆地上下打量谢宝瓒一眼,飞快,其中意思,足够谢宝瓒体会。
“袁大人还想说什么?”
“谢家利用郡主久矣,郡主虽年幼,但学富五车,见识过人,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岂能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谢宝瓒叹了一口气,“看来有些事,是天下人都知道了。”
这可真是要感谢谢宝喜啊!
虽说京城没有秘密,也没有必要传播得这般迅速吧。
“这件事,我且先考虑一下吧!”谢宝瓒依譁朝楼珠使了个眼色,楼珠便毫不留恋地将玉瓶放回到了原位。
“郡主身上的蛊毒……”
“蛊毒么,算不得什么,一生孤苦,这蛊毒自然也害不到我头上。不说是情蛊吗?若没有那个情字,那蛊还怎么作妖?”
“郡主毕竟还年轻,即便不能和世子爷成就百年之好,若将来有那青年才俊入了郡主的眼,郡主岂能不心动?”
“这青灯古佛也挺好的,袁大人难道瞧不见苍雪大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红尘往来,毫无牵挂,一身自在,轻松自如?”
袁浩颇为遗憾,他将玉瓶重新拢回,也不由得感叹,十四岁的女孩子,心志这般坚韧,也难怪当年苍雪会点了这孩子为护龙凤。听说,那时候,郡主才四岁,已然能够做到抄写佛经的时候,一个时辰纹丝不动,抄写的字迹无一字败笔,工整不乱。整本《金刚经》没有一字错漏。
用苍雪的话说,前世福慧双修也未必能够做到谢宝瓒这般。
苍雪起了爱才之心,欲破格收谢宝瓒为弟子,给她两个选择,护龙凤或是苍雪门下弟子,谢宝瓒没有思索,选了护龙凤这个命格。
据说,苍雪问她为何,她说她的命格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护龙凤的命格不是苍雪说了算。而若是做了苍雪的弟子,她将半生不由己。
袁浩自然是惋惜的,也知道,谢宝瓒这样的人,与世间那些三从四德的女子不一样。她有自己的主见,心志坚定,决定了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谢家选她接掌逍遥令,还真是没有选错。
袁浩先行离开,谢宝瓒似乎喝这藏经楼的茶喝上了瘾,她一杯茶下肚,又让楼珠给她倒了一杯。
待第二杯茶喝了一半,萧凌辰总算是进来了,他看似像无意间闯了进来,一只脚踏进门槛的时候,还惊得往后仰了一下,但也没有迟疑,而是直接走过来。
“楼珠姑娘,把你家主子喝的好茶也给爷倒一杯来。”
楼珠见自家主子一副不待见侯爷的样子,抿着嘴忍笑,提着茶壶过来,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侯爷,您请慢用。”
果然,谢宝瓒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楼珠忙退开,心说如今这活计越发不好干了,两个主子打擂台,可不是她们这些小鬼不好过?
“侯爷,我有个疑问,不知该不该问?”
“郡主有什么疑问,本侯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宝瓒似乎不太信他的话,笑了笑,眼望前方,“方才燕北王府给我送来了一瓶药,据说可以压制情蛊,什么时候,燕北王府居然和南疆成了好朋友了?”
萧凌辰眼眸闪过,良久笑了一声,“郡主说笑了,燕北王府在北,南疆在南,彼此连来往都不曾有,如何会成为好朋友呢?至于那压制蛊毒的药,郡主是中了什么蛊毒不成?”
“阿弥陀佛!”苍雪大师在门口出现,“萧施主什么时候来的?老衲竟然不知,失敬失敬!”
“哦,苍雪大师,本侯一直惦记昨天的那盘棋,有些迷惑,来找大师解惑,看到郡主一人在品茶,方才进来打扰。”
谢宝瓒怔怔地,似乎在思考萧凌辰方才说的话,好半晌回过神来,没看到苍雪大师一样,“侯爷真是好兴致,难不成最近死的那两人,侯爷找出凶手了?我听大魏的使团不日即将抵京,难不成敷衍大魏的说辞已经准备好了?”
萧凌辰拍了拍脑袋,“这些事,朝中自然有能干者一力担之,本侯如何有着举鼎之力?郡主太看得起本侯了。”
谢宝瓒嗤笑一声,起身为二人让位置。只是临出门前,与萧凌辰错身而过,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一点心有灵犀,一点隐藏的,专门为对方而留的笑意。
谢宝瓒也从这一点笑意中看到了萧凌辰为她的担忧,她微微勾唇,身世而带来的纠结,也在他这一眼中,冰消雪融了。
她想,这便是“情”吧,问世间,情为何物?是那冰天雪地中的一抹暖阳,是这红尘倾轧中得以喘息的一人臂膀,是狼群环伺时走了狗屎运靠上后背的一棵树。
苍雪大师笑呵呵地,送谢宝瓒到门口后,转身与萧凌辰对弈。萧凌辰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居然将昨日一盘残棋摆了出来,“大师,本侯记得谢大人在这里落了一子,便剿杀了大师半壁江山。本侯想了半宿,就是想不明白,谢大人是如何布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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