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千重
范氏盯着谢宝瓒,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心中稍安,对卢氏道,“谢谢你这么多年善待我的孩子,若我当年知道,我的孩子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她,哪怕要饭我也要她跟着我!”
卢氏闭着眼睛,“姐姐,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她细语喃喃,也不知道范氏听到了没有。范氏笑了一下,她纵身从城楼上跃下,张世林赶过来抓她,手指头只碰到了她一层衣料,眼睁睁地看着范氏坠下了城楼。
“娘!”谢宝瓒松开萧凌辰,她如鹞子一般朝范氏扑了过去,软剑朝范氏卷了过去,但剑尖只看看割断了捆绑她的绳索,最后一刻,她获得了自由也听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声“娘”。
谢宝瓒摊开双手,看着血泊中的中年妇人,她是如此美貌,一如她记忆里曾经想象过的样子,她不敢碰,生怕一碰,这缕残留的生命就烟消云散。
“宝儿,娘很高兴!”范氏挣扎着伸出手,将谢宝瓒的手攥得紧紧的,“娘给你攒的嫁妆都好好的,待你嫁人的时候,十里红妆一定比别的女孩儿都要风光。宝儿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你了。”
就为了她不受制于人,范氏才会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她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谢宝瓒跪在地上,心里的悲痛似乎没有那么重,但骨子里泛出来的酸意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
萧凌辰已经过来了,他扶着谢宝瓒的肩膀,“宝儿,我们走吧!”
谢宝瓒偏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嗯,我既为萧家妇,自然该跟着侯爷走!”
不需要选择了,眼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谢宝瓒反而感到轻松了些。萧凌辰要俯身帮她抱起范氏,身后的箭有些碍事,他反过手,握住了箭尾,闭上眼,猛地一扯,带出一团血肉,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扔了出去。
血浸透了衣服,一步一个血印,谢宝瓒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背上偌大一个血洞,她疼得有点窒息,忍不住想,以后会长好吗?
谢宝瓒有点失神。
“太子殿下,我们就按照之前的约定,殿下退居江南,届时我亲自护送陛下过江。”萧凌辰说完,将谢宝瓒一搂,放到了马上,他翻身上马,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再次后退数里,安营扎塞,准备死磕。
谢宝瓒不会包扎伤口,萧凌辰偏偏不让人帮他包扎。谢宝瓒没有多想,便拿了金疮药,棉纱去找萧凌辰。
徐拓和蒙青都在,之前看到谢宝瓒满身满脸都是血,看不清五官,也只知道这人有双明亮的眼睛。看到谢宝瓒进来,洗干净的一张小脸如珠如玉,精致无双,两人忙垂下眼,不敢多看。
“公子,末将等先告退!”
萧凌辰听到谢宝瓒的脚步声,心思就不在讨论的话题上了。眼下这种局面,萧凌辰也很头疼,若让他们交出昭武帝,他们这十万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作死,这种事的技术含量并不高,越是蠢货,作起死来,杀伤力越大。徐至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被萧凌辰一剑砍死,割下了脑袋送到了城门口,但蒙青呢?徐拓呢?
他们是奔着萧凌辰来的,难道萧凌辰也能够为了自己,把他们送给赵昭?
这不可能!
到了这时候,谢宝瓒已经回到他的身边,萧凌辰做不出这种无情无义自毁长城的事来,可是他不能不顾忌谢宝瓒的想法。
谢宝瓒正要给他褪去上衣,萧凌辰便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别动,我让蒙青来!”
“你是怕我对你动心吗?”
两人都是一身血污,萧凌辰身上的血沾在她的身上,谢宝瓒能够闻到一股独特的味道,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萧凌辰,经此一役,她无比笃定萧凌辰就是梦里的那个面具人。
虽然这是她早就确定了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她无比心安。
“你不是对我早就动心了吗?”萧凌辰有点得意,虽然谢宝瓒不知道,都走投无路了,他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是怕你对我起意,你身上的蛊毒,我暂时没有办法。”
原本去南疆,萧凌辰准备深入南疆腹地寻找解蛊毒的法子,但临走前,谢宝瓒不让他进南疆山林,还教了他那么个法子震慑大巫师。
他们何年何月才可以成亲?才能够肌肤相亲?
不过,现在不用想了,范氏死了,谢宝瓒身为女儿无论如何也要守孝。
金疮药根本堵不住伤口,很快就被血冲走。最后还是蒙青想办法,不知道从哪来弄来的泥膏糊住了伤口。萧凌辰换了一身衣服,两人一起去看昭武帝。
谢宝瓒站着,萧凌辰坐在昭武帝的榻前,“舅舅,现在怎么办?”
这种局面,昭武帝死了都能被气活,他之前怕死,一直担心自己起不来床,坐不了那把龙椅,现在龙椅没有了,他被气精神了,破口大骂,“赵昭这个混蛋,朕一定要废了他,废了他这个太子!”
赵昭已经不需要昭武帝废了,回到宫里后,谢翃就给他拟定了即位诏书,并封昭武帝为太上皇。天未大亮,赵昭便率领一干文武大臣,由冯落川率禁军保护,从东面出城,折向南面。
早上,萧凌辰将这消息告诉昭武帝后,昭武帝直接被气晕了,他日常捏在手里的一串珠子掉了下来,萧凌辰捡起来看了看,放在了他的手边。
这是一串小叶紫檀佛珠,一共十八子,经年日久,外面有一层厚厚的包浆,顶珠是一枚镂空的金珠,上面小拇指一般大小,刻了十八罗汉,可见手艺之精湛。
京城被腾了出来,无论如何,昭武帝都是帝王之身,如今被儿子封为了太上皇,他也有资格住皇宫。萧凌辰护送昭武帝进宫,庆幸的是,有资格跟着赵昭走的人不多,是东宫的一班人马,和与谢家息息相关的一干大臣。
太医被留了一部分下来,晌午过后,昭武帝好容易被抢救过来,看到熟悉的环境,他心头稍安,招来了谢宝瓒和萧凌辰。
昭武帝的手一抬,挂在他四指上的佛珠再次掉落,又摔在了地上,谢宝瓒不忍心萧凌辰弓腰叠腹,便俯身捡了起来,要还给昭武帝,他摆摆手,“你拿着吧,朕戴不上了。”
长者赐,不敢辞,更何况是帝王所赐,谢宝瓒只好谢恩,将十八子佛珠握在了手中。
赵昭弃城而逃,并没有跑多远,而是在许昌停留,纠集了十三万人,号称三十万大军,一半朝北攻击燕军,另外一半则打着勤王的口号,朝京城挺进,解救太上皇。
“逆子!”昭武帝听说之后,强撑起来,环顾一圈,居然无将可点,就在这时,庆王府一个老太监滚了进来,连哭带嚎,好容易才叫人听清楚,原来三日前,先太子就死了,这大热的天,蛆都长了好几升了,腐臭味已经飘了好几条街了,没有人管。
昭武帝一听,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头一偏,再次晕了过去。
当晚,萧凌辰发起了热,谢宝瓒先安置好他后,联络了城里的逍遥阁,着人追踪楼珠等人的消息,她自己驾了马车去庆王府,短短时日没有关注这边,不知何时,围墙又高了很多,还没有走到街口,就闻到了隐约的臭味。
谢宝瓒本来想把昭武帝赐下的这串佛珠拿进去挂在太子的胳膊上,提醒他来世路上,最好不要再与昭武帝相遇,闻到这股味道,谢宝瓒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默念道,“想必你也不需要我提醒,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虽然挣扎得要苦一点,但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回去的路上,庄平跟了上来为她驾马,“郡主,楼珠四人被太子殿下带往南边去了,属下派人跟了过去,找到机会会把她们四人带回来。”
“安排一下,我亲自去找她们。”
萧凌辰带来的三万人驻守在京城之中,由聂卫亲自率领,徐达和蒙青各领了两万燕军,驻守在城外。因为萧凌辰的关系,再加上赵昭这么一闹腾,之前的围城,燕军和大雍军的对峙成了一场笑话。
凌晨时分,萧凌辰挺了过来,他眉眼间虽然瞧着有几分憔悴,但精神很好,对他来说,这一场煎熬似乎算不得什么,就好比寻常人头疼脑热一场。
倒是谢宝瓒,担忧不已,见他退热,自己熬不住,倒在了他的床边。
萧凌辰起身,将谢宝瓒抱起来,放在床上,他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往宫里赶。
第69章 欢喜的事 文武百官不知道该干什么,都……
文武百官不知道该干什么,都堵在宫门口,看到萧凌辰,都围了过来。
“安北侯,许昌军一共十五万,朝京城包围,眼看又要围城了,现在怎么办?”
“太子殿下以勤王为名,筹集大军前来,讨伐我等,安北侯,明明我们才是正义之师啊!”
“京中粮草也不多了,诸多大户随着太子殿下离开,眼下盗贼四起,安北侯,还请早做决断!”
……
萧凌辰有点气虚,一急之下,他头晕眼花,连忙一把扶住了宫门,“诸位,我们都是同朝为官,都是陛下的臣子,这些事,本侯也无法独自做决定。”
宫里内侍匆匆跑了过来,是松寿,太过心急,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啃地,“侯爷,陛下醒过来了,还请侯爷赶紧过去!”
萧凌辰和众臣工也来不及分辨,赶紧往宫里跑,待到了乾元殿门前,又有个太监出来宣旨,令萧凌辰、韩岱、邹平入内见驾。
其余的大臣只能在外面等着,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松寿出来宣旨,封萧凌辰为“辰郡王”,由萧凌辰、韩岱和邹平组成内阁,统摄朝政,所有军政命令,三人合签即可生效。
难为昭武帝到了这时候,还能想得出这种招术来,大约也耗了不少精神,松寿宣完旨,大臣们听旨谢恩,昭武帝满意地睡了过去。
“王爷,眼下三件大事,头一件就是大军来袭之事。下官的意思,不能再像之前等两边的军队围起来了,我们再想办法突围。城中人心惶惶,经不起再被围一次了。”韩岱拱手道。
邹平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巴巴地盯着萧凌辰,一副等他拿决定的样子。
徐拓和蒙青来者不善,到现在还将军队驻扎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这两人都是当年长公主带去燕地,眼下听命于萧凌辰的意思,要是这两人能够出面帮一把,京城之围也就算不得什么。
萧凌辰没有接话,他沉思片刻,问道,“韩大人说有三件大事,这是一件,还有两件是什么?”
“陛下的病,眼下只能养着了。”韩岱沉吟道,“京中的局势要稳住,民心要尽快安定下来,此其一,其二,臣以为储君之位应当再定夺,本朝自太/祖开国,以孝治天下,这天下如何能够传给悖逆不孝之人。”
萧凌辰看向邹平,邹平深吸一口气,鼓起了勇气,拱手道,“侯爷,储君之事,是下官与韩大人商议之后的结果,韩大人所言,也正是下官想要说的话。”
赵昭已经即位,对于天下人而言已经算不得是太子了。但对于京城中的这些迂腐大臣们来说,赵昭只要一日没有被昭武帝废掉,便一日都是太子。昭武帝一日不说禅位,赵昭也一日都是太子。
真是矛盾啊!
萧凌辰摆摆手,“一共三件事,本侯也只能处理一件,打仗的事,本侯还年轻,本侯上。其他的事,两位大人找同僚们商议处理。本侯先走了。”
被子和枕头上都有萧凌辰留下的气息,谢宝瓒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她心里存了很多事,但依然睡得很香。要不是听到门外萧凌辰的声音,谢宝瓒还不会醒来。
萧凌辰进来,先洗过手,换了一身衣服过来,不期然与谢宝瓒的一双眼睛对上,他略愣了一下,笑着来到床边,“是我吵醒你了?”
这种感觉真好,醒来就能看到这人,谢宝瓒看看外头的光线,时辰也不早了,坐起身,问道,“宫里有什么动向?”
萧凌辰把事儿说了,听说邹平和韩岱要废太子,谢宝瓒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张世林聪明,也难怪张世林在皇上跟前只能当个应天府尹,到不了九卿这一层。废太子?废了之后立谁?宫里连个三岁的小儿都没有,眼下不过是父子相争,皇上总有一天要走,到时候这大位不还是得留给赵昭这个唯一的儿子。”
这也正是萧凌辰不接那两人话的缘故。
谢家是回不去了,英国公府自然也没有谢宝瓒的去处。
谢宝瓒住在安国长公主府,她执意住在客房,正好客房离前院还近些。她的丫鬟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庄嬷嬷跟了过来,再加上童嬷嬷一把好手,身边竟是些婆子了。
好在,这两嬷嬷都是乐见其成,也不迂腐古怪,两人在屋里说话,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嬷嬷们倒也没有做些咳嗽提醒之类的事儿,屋子里安安静静地,谢宝瓒垂了眼帘,脸蛋儿渐渐地红了。
萧凌辰坐过来,轻轻地握了她的手,将她缓缓地拉进怀里。试探的动作做得小心翼翼,只要谢宝瓒有任何不适,他就能停下来。
大约是因为太紧张了,一直到靠在萧凌辰的怀里,谢宝瓒都没有体会到那种钻心裂肺的疼痛。
萧凌辰牵起她的手,一条红色的细线朝着她的胳膊向上。就算是未婚夫妻,也还没有拜堂,萧凌辰不知道这条细线会蔓延到哪里去,他不好掀开谢宝瓒的衣服,自然也会越发担忧。
死亡倒计时的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软香暖玉,也激发不起萧凌辰的欲望,他捏着谢宝瓒削瘦的肩膀,轻轻摩挲,指腹在蝴蝶骨上划过,美人在骨又在皮,可是他满心里都是悲哀。
谢宝瓒不敢太过用情,虽然这一次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地发作,好半天喉咙里都没有涌上来腥甜味,谢宝瓒不得不怀疑,这是死到临头了,才会有的回光返照吗?
谢宝瓒心猿意马,忍不住想到,要是销魂一次死了,其实也很值得啊!
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勾住了萧凌辰的腰带。萧凌辰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捉住,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眼里的责备显而易见,谢宝瓒被抓包,脸往他的怀里一埋,吃吃地笑出声来了。
“故意的,是不是?”萧凌辰忍俊不禁,这么一闹,他的心情说不清是好些了,还是更坏了,但他的语气里透出了笑意,显得轻快。
“嗯,我就想你会不会是……”谢宝瓒凑到了萧凌辰的耳边,低语了一句,她自己话没说完就臊得不行,声音压得很低,想萧凌辰听见,又想他听不见。谁知,萧凌辰习武之人,耳力本就好,两人搂在一块儿说,凑得这么近,一点气音都听得清楚,他的心头猛地一跳,偏头就吻上了。
谢宝瓒躲也没有躲过。她本来就没想打算躲,人生第一次,有点不适应,就扭捏了一下,被萧凌辰一把捏住了下巴,柔软就覆盖了上来。
直到太过投入,谢宝瓒的喉头再次涌上了腥甜,连萧凌辰都尝到了这味道。谢宝瓒连忙推开他,一口血没有吐出来,被咽下了。
方才有多销魂,此时就有多难受。但谢宝瓒忍受着这种噬心之痛,也觉得甘之如饴。
萧凌辰却心如刀割,他盯着谢宝瓒的红唇,有些肿,涌上来的激情还没有退,却只能如树桩一样坐着,他甚至连问都不敢问一声,时间过得很慢,直到他看到谢宝瓒有些松垮的衣领下,雪白的肌肤上刺眼的一道红线,他呼吸一滞,一念之间,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
“王爷!”谢宝瓒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想去一趟南疆。”
萧凌辰久久不说话,从年龄上说,他是个毛头小子,但不仅仅血气方刚,他冷静得近乎冷酷,如若不然,不可能活到现在,更不可能从父兄的围剿中活着出来,跑到京城,得昭武帝赏识,到今天这个地步。
大雍被分割成了如今,父子两代皇帝各占一壁江山,燕北狼子野心,大魏虎视眈眈。除了昭武帝,不管哪一方得势,萧凌辰都不可能有活路。
而谢宝瓒更不必说了,就一个护龙凤的头衔,就注定了想牵着她这个风筝的人很多,也注定了她一直都在挣扎,一直都挣不脱。
萧凌辰想帮她把这些绳子全部斩断,想给她最大的自由,想让她未来的日子过得舒心自在,也想给她最大的尊荣。
“好,我安排人送你去。”他轻轻抚摸着谢宝瓒的蝴蝶骨,一边在心里描摹一边道,“等我把这边的事办好了,我去接你。”
不知道这一生还会不会有机会相依相偎,还没分开,谢宝瓒的心里便生出了浓浓的不舍。他们聚少离多,甚至见面的次数都很少,男女大防,各自有事,能够在一起说话的时间都寥寥无几,可是彼此之间却一直心意相通,很多话不需要说,便已经印证到了对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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