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千重
这些人不是正规军,一身江湖气的打扮,萧纵北心头已经有了答案。
“世子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冯春呵呵一笑,“听说世子爷对我家阁主仰慕久矣,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江湖人多不讲究,上来就砍,不像两军对战,开战前还要擂个鼓,各自的将领往返几个回合,打个熱身。萧纵北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勉强拎一把剑,且战且退。
一滴血飚上了冯春的嘴唇,他舔了一口,看着萧纵北的眼神,热烈得如同寡妇逢上了二春。他一举掀开拦着他的两个燕军,欺身上前,被同伴给拉了一把,眼前一阵黑烟,众人连忙闭气远离,待黑烟过后,萧纵北已经在三里之外了。
“邪门!”冯春打定了主意要拿这人的性命,忙带人追了上去。
粮草被烧,临阵换了主将,燕军人数虽然众多,但气焰已经一而再,再而衰,谢家兄弟二人同样力不逮也,但生死关头,爆发出来的潜能无限。
牛大茹还准备瓮中捉鳖,派出去的探子都没有回来,他心里就按暗道不好。萧纵北毕竟是世子爷,带走的人不多,此地离长枫军驻地不远,他担心谢家兄弟还有后手,是以,不停地派出探子探世子爷的安全。
“中军分出三个纵队,你,领军接应世子爷!”牛大茹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不详的鹰戾声,紧接着,不知道是哪里又出现了一个亮嗓子的,“燕军世子殁!”
燕军一阵哗然。
“冲啊!”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冯春带着人冲了过来,而谢景洲带着人往外冲,几乎同时,燕军的围剿土崩瓦解。谢景洲带着人杀出了一条生路,与冯春回合,反过来剿杀牛大茹。
第67章 这一次,我没有来晚 一场恶战至晚方歇……
一场恶战至晚方歇,长枫军反败为胜,牛大茹被谢景洲一刀砍中后背,负伤而逃。
若说萧纵北这辈子除了萧凌辰这个讨债鬼之外,还有谁最碍他的眼,莫过于谢宝瓒了。
澶州的战场上,遍布着尸山血海,烧得熊熊的烈火舔着旗杆苟延残喘,一双双没有瞑目的眼睛朝同一个方向瞪着,萧纵北的目光扫过全场,似乎与每一双眼睛都对视了一遍,一个个怨灵升起来在质问,为什么会这样?
连质问,都质问不出具体的内容来,多少人一生怕是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要上战场?是为了什么而打仗,不是他们不愿意想,而是想了也没用。
到底是当个明白人幸福,还是做个糊涂鬼轻松?连神仙都给不了答案。
死的人,已经渐渐地化作黄土一抔,而活着的人还有资格恨,咬牙切齿,想尽办法把仇人碎尸万段!
谢景棠兄弟收拾残兵,打扫战场,退居澶州城内,与站在黄土堆上的萧纵北遥遥相望。黄春被带了上来,后面跟着谢景洲,追了过来,“哥,黄大侠是妹妹派来的人。”
“谢将军说笑了,在下一个小人物,哪里当得起‘大侠’?”
黄春其貌不扬,是那种丢在人群堆里,长三只眼睛都很难注意到的人。但这人在战场上的勇猛,谢景棠亲眼所见。这样一个人其实是有大将之才的,仅凭手下一两百人,居然打出了两万人的气势,不但将燕军的粮草烧光,还能迂回到战场背面,将谢家兄弟的眷属全部转移。
若说谢景棠之前还怀疑黄春此举的目的,有什么企图的话,现在听说是谢宝瓒派来的人,他打消了疑虑,一揖到底,“活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将来若黄先生有何差遣,我谢家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春朝旁边一让,摆摆手,“将军言重了,二位将军也是为国为民,在下奉阁主之命襄助将军,同样是为了大义,这种局面,在下相信但凡有能力的人都会义不容辞,在下怎能受将军的礼?”
这天底下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偏偏是谢宝瓒出这个面呢?谢景洲心里喜滋滋的,妹妹派人来帮忙,他受了,心中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而对妹妹有这个本事而与有荣焉。
谢景棠却想得多一些,谢翃当年将妹妹抱回来,其用意,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他身为谢家长子,将来继承家业的人,早就知道了。是以,这么多年,他一面怜惜这个妹妹,难免对她偏疼一些,一面也在想办法,如何将她从京城这个漩涡里摘出来。
谢家还轮不到谢景棠当家,他当年离开京城,不愿意接手枫山书院,也是不屑于这种阴谋诡谲的做法,想挣一份堂堂正正的功劳以安身立命,在父亲跟前多一份话语权,将来能够好生安置妹妹。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到那一天,在最危急的时候,反而是妹妹救了他们。
“黄先生知道京城那边的情况吗?”
黄春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月前得到京城那边的指令,安排他筹集人,关键时候一定要想办法保证谢家兄弟及其眷属的安全。阁主好似知道,谢家兄弟一定会陷入这种困局之中,提前将萧家囤积粮食的地方告诉他们,黄春便安排高手从山外挖了一条地道,穿过了一个座山,直达粮草囤积之地。
黄春等人原本是想将粮草搬空,一来风险很大,二来时间也来不及了,最后只好一把火烧了了事。
而谢家家眷的事,黄春也是提前安排人进城,燕军突破长枫军防线围城之前,黄春便提前一步将谢家眷属移走,并疏散了部分百姓。萧家围城,目的在于谢家人,一些不愿意走的人,对萧家来说意义不大,萧家也不是异族,屠城对他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因此,不愿走的百姓,并无风险。
当夜,谢景棠忙于整军守关,谢景洲直奔京城。黄春虽然带人离开,但他并没有远离澶州,而是留在附近,时刻关注着战局。
萧纵北气势如虹而来,身负重伤而归,整兵十五万,不但没有将谢家兄弟收入囊中,反而烧了粮草,被徐拓带走了两万人,牛大茹被人抬回来,总共带回来的人马不到四万,还连带上了伤病残将。
谢宝瓒满脸都是血,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抬到城楼下的昭武帝,冯时被押着,一身狼狈,不复朝堂上攻讦政敌时的意气风发。
赵昭双手扶着城墙,他不知道此时应该用什么表情,应该流两滴眼泪还是应该正义凛然地为了全城百姓不顾他父皇的死活。
“太子殿下,臣也不为难殿下,只要交出明宪郡主,殿下退居长江以南,臣就把皇上送还给殿下。”徐至连看都不看被五花大绑的徐缚,徐缚气得大骂,“逆子,你这个逆子,老夫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徐至大约是被骂烦了,才反呛了一句,“不是你这个老东西让我关键时刻便宜行事的吗?没有你通风报信,我怎么知道冯大人会带着皇上转移?”
“你……”徐缚气得两眼一闭,想晕过去,偏偏这时候还不适宜,他转而向太子解释,“太子殿下,臣冤枉啊!”
赵昭看够了谢宝瓒一张冷脸,问道,“郡主,你的意思呢?”
“太子殿下,若臣女一命能够换回皇上平安,臣女愿往!”她说完,就准备下城楼,赵昭喊了一声,“慢着!”
谢宝瓒转过身来,赵昭解下了身上的佩剑递给谢宝瓒。谢宝瓒没有接,凉凉地看了一眼,梦里赵昭真的是因为怀疑她与人有染,而将她毒死的吗?
“殿下,我怕疼,这辈子都不可能自行了断,若殿下不放心,我下城楼的时候,殿下可以安排人动手。”谢宝瓒淡淡地说了一声,扭身就下了城楼。
燕军退居五里,南城门被打开,城楼上布满了弓箭手,箭尖上反射出道道寒光,如密网一般将整个城门口罩住。
郭霖拼命地往上冲,被李祥斋安排人拦下了,他目呲欲裂,被人用一条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臭袜子勒住了嘴,喊不出声来,只能做无谓的挣扎。
与谢宝瓒一起并肩作战,郭霖一开始还存点私心,此时只想心甘情愿地认姐姐,哪怕永远只能仰望,无法近到她的跟前,也心甘情愿。
“谢宝瓒!”
崔月颜灰土头脸地冲了过来,被禁军拦住了。谢宝瓒从城楼上下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昔日针锋相对的几个小姐妹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怜惜。
谢宝瓒领兵御敌的时候,崔月颜便组织小姐妹做一些后勤工作,昔日针锋相对的姐妹,如今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谁能想到,这一场围城竟然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呢?
谢宝瓒笑了一下,她吩咐楼珠和锦屏,“你们留下!”
楼珠和锦屏第一次没有执行命令,“郡主忘了吗?属下等不是服侍郡主的丫鬟,而是死士。”
“我不需要死士。你们留下,还有别的任务……”她顿了顿,越过城垛朝远处看去,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看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正朝这边奔来,有一个声音在说,“我又来晚了一次。”
“我不放心侯爷,你们俩留下,与侯爷共生死!”
“郡主,请恕属下等做不到!”楼珠斩钉截铁,她朝城楼上看了一眼,赵昭正看着谢宝瓒,眼中的神色未定,她在想,这样一个人堪配人君吗?
“郡主,侯爷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属下和楼珠姐姐跟着郡主这么多年,就让属下二人陪着郡主一起上路吧!”锦屏扶着谢宝瓒走下台阶,红底黑面的披风被夜风卷起,一朵浓云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城楼上的火把也暗淡了下来。
萧凌辰拼命地催着马儿,心急如焚,一路狂奔过来,马儿已经倒了好几匹了,徐拓跟在他的后面,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公子如此失态,近乎癫狂了。
徐拓担心不已,他身后还有五万军要关照,但自己又放心不下,只好安排副将沿路跟着,他自己领了精锐一路护送公子回京。
浓云最终如锅盖一般,将整个京城笼罩其中,萧凌辰几乎迷失了方向,一点火光在前方出现,萧凌辰纵身下马,拨开双腿就朝前方奔去。
箭矢密集,如雨一般倾下,谢宝瓒突然发力,转身将楼珠和锦屏朝后推开,恰在此时,谢景秋冲了过来,喊道,“妹妹,不要去!”
“哥,最后求你一件事,帮我照顾好楼珠四人!”
“不,郡主!”楼珠和锦屏被谢景秋一只手拉了人拉不住,就在二人挣脱的时候,一道大力传来,二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吸了过去,一个身穿袈裟的大和尚眨眼就到了眼前,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谢宝瓒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朝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敌军结阵,蓄势以待,只要她从城楼上走出去,箭雨就会将她射成筛子。前面是谢家和英国公府,与她没有关系,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师,我们前世一定有仇。”
“阿弥陀佛!”
“我记得‘护国第一禅寺’六个字是逍遥公子向先帝求来的笔墨吧?”
“女施主博闻广记,老衲佩服不已。”
谢景秋终于明白过来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人群遥远处显出了半具身体的人,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一个所谓的得道高僧,就为了一个禅林首席的位置,竟然枉顾一个四岁女孩的命运。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残忍的慈悲吗?
“哥,不怪别人,这场游戏里,我不该心软。以后不会了。我怕疼,不想带着箭矢下葬,哥,你记住了!”
谢宝瓒说完,转身就朝箭雨中冲了出去,她似乎听到了身后悲鸣的声音,腰间的软剑被展开,一道白练结成了光球将她护得密不透风,突然之间迎面一人冲了进来,长剑劈向她头顶的箭,一把将她笼进了怀里。
“宝儿,我没有来晚!”
第68章 我怕你对我动心 谢宝瓒听到了一声闷哼……
谢宝瓒听到了一声闷哼,她扶着萧凌辰后背的手上,润上了一层温热的液体,一股腥味冲上了鼻端,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全部都化作了悲愤。
她一把将萧凌辰扯到了身后,手中的软剑圈成了环,身后是扑上来的燕军,血气一下子冲到了谢宝瓒的头顶,她掐住手中那根隐隐发热的红线,厉声道,“赵昭,若不想死,就停下来!”
赵昭无端就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的痛,一线热意从他的指端一直往手臂蔓延,惊得他浑身都起了白毛汗,就着火光,他看到了一根诡异的红线从左手的无名指尖一直朝上蔓延。
红线如同裂开的猛兽的嘴,朝他露出了狰狞的牙。
他是什么时候中招的?这红线又是什么?赵昭想都没有多想,就下令,“停止放箭!”
箭矢停了下来,朝前冲的燕军也止住了脚步,谢宝瓒跪了下来,将中箭的萧凌辰搂在怀里,仰头看着他,他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宝儿,我差点就来迟了!”
“怎么会来迟呢?不会来迟的,疼不疼?”
“不疼!”
萧凌辰好似感觉不到后背的疼痛,他双手握住谢宝瓒的大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转身看向城楼上的赵昭,“敢问太子殿下,臣的未婚妻到底犯了何罪,未审未判就要受万箭穿心之刑?”
赵昭没想到这一茬,身为太子殿下,他做什么事还需要理由吗?需要解释吗?
萧凌辰一反之前的温吞模样,一身矜贵清朗的贵族公子气儿褪得干干净净,指着被抬上来的昭武帝,“太子殿下,皇上为何会在这里?”
昭武帝一阵担惊受怕,居然还挣扎出了一点精神。他强撑起了身子,指着赵昭,“逆子,还不开城门,把朕放进去!”
“父皇!”赵昭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围军,与蒙青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解读出了一点杀意,“父皇,勤王的军队还没有到,儿臣不敢开城门,除非……除非安北侯砍下徐至的首级,将叛乱的兵士全部杀死,儿臣才敢开门。”
所谓烈火见真章!
谢宝瓒冷笑一声,“赵昭,这些话应当是你说的吗?难道说,到了现在这时候,帮你扮黑脸的人都没有吗?”
赵昭这才回过神来,但已经晚了。韩岱领着文武百官在城楼上跪了下来,请愿道,“太子殿下,请遵守之前的约定,明宪郡主已经交给了燕军,请殿下同意隔江而治,换回皇上。”
萧凌辰没想到是这样一回事,他气得恨不得飞上城楼将赵昭砍死,情绪激烈之下,身后的伤口愈发炸裂,血流得更欢了。
徐拓终于赶到了,与蒙青对视,军队呈雁翅散开。关键是,萧凌辰带的军队已经到了,而这会儿,许昌的勤王军队还不知道在哪里?
谢宝瓒心知肚明,昭武一朝,能够领兵打仗的不多,稍微有点能力的都被猜忌,除了北面一线谢景棠兄弟二人还拿得出手,其他的都上不了台面。
而谢家并非没有被猜忌,一来有谢翃在朝中周旋,二来,如今谢宝瓒也算是明白了,昭武帝手里捏着英国公这张牌。昭武帝的权衡之术虽玩得不太顺溜,也不能说没有用。
站在英国公的角度,他肯定会猜疑自己的小妾被谢翃收买,这中间到底有多少昭武帝掺和,说不清道不明。
萧凌辰摇摇欲坠,赵昭一时半刻是不会打开城门的,谢宝瓒左右为难,就在这时,张世林将谢家老太太、卢氏和范氏捆了上来,推到了城楼上,“郡主,您能够保证皇上的安危吗?”
谢宝瓒冷笑一声,她自身难保,若非萧凌辰,她如何逃得脱这枪林弹雨,她从下城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抱了死志,她就算再不甘心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能力从密集如云的箭雨中逃脱的。
老太太朝张世林啐了一口,“拿我一个老太太两个妇人来威胁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亏你还是朝中大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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