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浔北
这……一看就是村里女多男少,是女子在顶立门户啊!
可吴州近几年并未发生战争,枣子庄怎么会缺了这么多的男人?
九婆婆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便抬高声音说了两句,大致就是城里的贵公子送给大家棉衣,每家都按人头领取。
那些女人们听了话,到马车跟前自己拿衣服,有条不紊,也不争抢,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与裴云潇他们今日在其他村落所见截然相反!
裴云潇咽了咽口水。
这情形,怎么那么像丧尸的恐怖场景?这些女人们的目光跟九婆婆一样,全无光亮,仿佛只是天地之间的行尸走肉,徒留躯壳。
很快,马车上的棉衣就被领完了。
九婆婆的孙女拿了两件走回屋里去,外面的女人们也都各自散去。
九婆婆叫住两个纤瘦孱弱的女人,她们略显苍白的脸瘦得都快脱了形,下巴尖尖的,眼睛却又双又大。
不难看出,她们本来应该都是极清秀的美人。
那二人似乎并不意外自己被叫住,双双走上前来。
九婆婆指了指一旁的裴云潇和唐桁,毫无预兆地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就你们来伺候这二位公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裴云潇、唐桁:???你们不要过来啊!
第47章 山中遇刺
裴云潇和唐桁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从凳子上跳起, 像见了鬼一样的避后两步,一脸惊惧的看向宁静心,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们是来送棉衣的, 又不是来……
这叫什么事啊?
宁静心也恍然才露出歉疚之意, 急忙朝九婆婆解释:“九婆婆,您误会了,这二位公子就是来送东西的, 马上要赶回去的。”
九婆婆终于正眼看了过来,那双眼睛在看到裴云潇和唐桁脸上的震惊时, 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原来是弄错了啊。腊梅, 铃儿,那你们就回去吧。”九婆婆朝那两个女子说道。
两女面无表情地应声, 拿着棉衣离开, 只留下裴云潇和唐桁还有些惊魂未定。
“裴公子, 唐公子, 我送送你们吧。”宁静心站出来解围。
“好、好!”裴云潇点头如捣蒜, 她觉得这个枣子庄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压抑, 再待下去,她可能就要窒息了。
三个人赶着马车往村口走,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直到临近村口, 宁静心才幽幽开口。
“枣子庄,还有一个别名, 叫绝户庄。”
裴云潇脚步倏地一停,心头就是一颤。
她预感,接下来宁静心要说的话,或许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
“早在几年前, 这里的农户和田地,就都归了梁家。一年前,收成不好,梁家的田租逼得急,村中很多农户还被诳着骗着向王家借了高利贷,实在没有活路了。
村里的很多青壮年想要反抗,被梁、王两家的私兵围在山上的洞穴里,放了把火,活活给闷死了。”
裴云潇身侧的拳头紧紧攥起,双眼闭住,有些不忍听下去。
宁静心的语气越来越清冷,越来越悲伤。
“田被收走了,男人也都死了,留下一村子的孤寡老幼,还欠着一辈子都换不清的债。”
“一开始,是梁家的两个恶奴趁着夜深人静,欺负了村西边强老爹留下的两个十三岁的双生女儿。两个姑娘投了井,可自那以后,村里的情况就越来越糟了。”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的好像所有人除了命,能丢的都丢了。枣子庄被逼的为了还债,终于都做了暗地里的营生。有些人,来了不给钱,说是记在欠债的账上。有的人是外头来的,才能留下些钱。”
“从那以后,枣子庄就有了个远近闻名的名字,女昌女支庄。”
“哐当”一声,裴云潇脚下一个不稳,肩膀撞在马车壁上,身体滑落在地。□□的疼痛竟不及心中锥心之痛的万分之一!
一直沉默不言的唐桁猛然回神,俯身去扶她。可直到碰到裴云潇的手臂,才发现她已经无声无息地流了满脸的眼泪,脖子上的衣领都湿透了。
唐桁抿起薄唇,收回了拉起裴云潇的手,颓然垂在身侧。
宁静心还在继续说着:“刚刚那位九婆婆,是村长的遗孀,大家都听她的话。我就是她找来,每月给庄子里的女人们看病的。”
“两个月前,九婆婆那小孙女,刚刚喝过我开的落胎药……”
“裴公子,唐公子。”宁静心转头盯着两人:“你们说,这世间真的有朗朗乾坤,湛湛青天吗?”
“可这青天,怎么就不照一照,这穷乡僻壤的小村庄呢……”
宁静心走了,踩破一地雪白。月光倾泻,照在雪地里的脚印上,却映射出无底的黑暗。
“潇弟?”唐桁走过来,想要来搀她。
裴云潇轻轻摇摇头,拒绝了他伸来的手,自己支着车辕,勉强起身。
她本不该反应如此激烈的,想要扮作一个毫无破绽的男儿身,不该这样轻易地流泪。可她却无法自控。
如此严寒的冬夜,裴云潇此时胸中却仿佛有一团火,好像要吞噬掉她所有的冷静与自持。
知她者如唐桁,迅速就从裴云潇的眼中发现了一种奇诡的神采。
“潇弟,你想干什么?”
唐桁直觉,裴云潇的心中此刻一定在想着一个惊世骇俗的计划。
“天黑了,我们回去。”裴云潇说着就要上车。
“潇弟!”唐桁大跨一步拦在裴云潇面前:
“你不要冲动!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梁家、王家,甚至大半个吴州城都牵涉在内,处置不妥,你就是三头六臂,也是螳臂当车!”
“那又怎样?”裴云潇抬头质问:“江南私盐牵涉十三州县,我照样无所畏惧!区区一个吴州,我怕什么?”
一个晚上积攒的怒气冲散了裴云潇的理智,她不管不顾,脱口而出:“唐桁,你回头去看看那些女人,我不信你无动于衷!她们是人!是有尊严的人!凭什么让一群畜.生随意作践!”
“你也同样出身微末,受尽了欺负与压迫。可只因你是男子,才会有更多的出路和选择。所以你可以无视她们的苦难与沉冤,踩着她们的血泪成全你的前途?”
唐桁脸色也是一怒,带着失望与痛色:“裴云潇,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裴云潇心中一咯噔,懊恼之感旋即如潮水般袭来。
“对不起。”裴云潇平复着自己的怒火,悔恨不已:“我只是,一时义愤而已。”
“我只是……希望你能把这世道清清楚楚的看进心中!因为这世间只有你才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为了那一天,不管是裴氏宗族、世族豪绅,哪怕与天下为敌,我一样不会后悔!”
“你……”唐桁怔住,有些难以置信:“你竟是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偏偏她又无从解释。
可唐桁显然曲解了裴云潇的意思,怒气渐消,心中动容。
他按住裴云潇的肩膀,盯住她的双眼沉声承诺:“我答应你,绝不放任不管。现在我们先回书院,再作打算,好吗?”
“……好。”
天边朦胧的下弦月渐渐地被乌云遮去,马车在厚厚的积雪上艰难前行,空中飘起鹅毛般地雪片,落在脸颊上,冰冰凉凉。
出得枣子庄,还要再绕一座矮山。雪越下越大,冷风呼啸而过,行路的视野也越来越短。除了马车前的路,几乎看不到方向。
一声“咯吱”的闷响,在风雪交加的黑夜显得格外不起眼。随后,马车倏地一斜,陷进了山路上的泥沟里。
雪花一片片朝身上飞来,随着刺骨的冷风,恨不能将人团团裹住,再吞食入腹,无踪无迹地消失。
“雪下的太大,顾不得马车了!”唐桁跳下车喊着,用手挡住飞旋的雪片,声音被寒风吹散。
“就算走回吴州城,城门也关了,我们得回枣子庄去,避过这大雪天!”
裴云潇冻得浑身打颤,裹紧身上的大氅,拼命点着头高声回应:“那就回去!”
此处正是一个风口,两人逆着风,吃力地在雪地里挪动步子。寒风争先恐后地灌入二人的衣服之中,双眼被飞雪迷得几乎睁不开眼。
“把手给我!”唐桁身强体健,下盘沉稳,见裴云潇步子困难,落后几步,转身伸出了手。
裴云潇毫不迟疑,一把抓了上去。
冰凉刚硬的大掌一下子包裹住她纤瘦的手指,略显粗糙的薄茧轻轻刮蹭她的手心,带来些微的痒意,却给了她无数的安全感。
唐桁拉着她,手上因为用力而越攥越紧。裴云潇咬着牙,不敢有丝毫的懈劲儿,生怕拖了他的后腿。
突然,裴云潇感到那只手臂骤然释放出力拔千钧的力量,好似要把她的手臂与身体扯断一般。
她深陷在雪地里的双腿被这力道猛地带出,她在一瞬间腾空而起,下一秒,落入唐桁的怀中。
电光火石之间,裴云潇头皮一阵发麻,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还未等她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只听唐桁的声音在头顶短促而急切地响起:“有人!”
话音一落,一股劲风擦着裴云潇的耳边掠过,伴随着利器裂帛入肉的响声,裴云潇看到一只短小的□□直直地插进唐桁的左臂之上,那□□的箭尾就在自己的眼前,微微颤动。
“唐桁!”裴云潇大惊出声。
“快走!”唐桁右手揽过裴云潇的腰身,施展起脚下功夫,疾步飞奔,朝一旁的山上奔去。
山石崎岖,山路曲折不平,唐桁以蛇形路线奔跑,依靠着沿路的矮树灌丛隐藏身形。
身后,数十只□□“嗖嗖”从二人头顶飞过,还有数不清的脚步踩在雪地上,“沙沙”如催命的鼓点。
“唐桁,我只要裴云潇!你放下她,她死,你走!”一声高喝自后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裴云潇下意识地攀住唐桁的肩膀。
生死一线之间,她的命全系于面前人的一念之间。
多年情谊,柘州患难,她信任唐桁。
可她不能,更不敢就这样将性命安危全然交给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裴云潇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握上了腰间长年佩戴的短匕。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就变成了这副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她连锦年等人,都从没有一刻,全然信任过。
不是怀疑他们会背叛,而是当他们都无法护住她的时候,她只相信她自己,才是自己最后的防线!
唐桁仿若没有听到身后的呼喊。左臂上的伤口嗒嗒地滴着鲜血,他咬着牙,额上泌出冷汗,脚下步子一刻也没有停歇。
黑夜无光,仓皇逃跑,已不知身在何处。
唐桁终于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陡然停下,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