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浔北
一行六人,再带一个宁静心,除了秦东襄和韩少祯,其他人都会做饭。
没过一会儿,番薯白米粥的香味就顺着清晨的凉风,吹得漫山遍野都是。
刚苏醒的湖羊沟村民们常年吃了上顿没下顿,乍一闻到这味道,胃里登时馋虫大作,争先恐后的跑出来,找找这香味究竟从何而来。
“你们是……?”
一个头发花白,走路有些颤颤巍巍的老头拄着木棍,惊疑地看着自家村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娃娃们。
“老村长!是我们呀!”
秦东襄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上次他们来湖羊沟时,接待他们的村长,立刻迎上前见礼。
谢英和沈思齐也放下手上的活儿,走了过去。
“你们?”老村长眯缝着浑浊的老眼:“秦公子?谢公子?沈公子?你们这是……”
老村长瞅瞅那边正在做饭的几个少年人,原来勾的全村人饿得直心慌的香味,是他们弄出来的。
秦东襄忙道:“这都是我们书院的朋友,上次我们来这里,多亏了乡亲们招待,这次是特意来道谢的!”
老村长越发糊涂了:“咋说也得是我们感恩你们呐,要不是你们送来的棉衣棉被,去年村里不知要死多少人。”
说着他朝后面一招手,叫来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这就是我家川儿,要不是几位公子留下钱让我们请郎中看病,川儿去年怕是就要死了,你们才是我们的恩人呐!”
老村长的孙子川儿年纪小,早已不记得面前三个大哥哥是救过自己命的人,他怯怯地拽了拽老村长的衣角:“爷,我饿,我想吃那个。”
老村长看着自家小孙子指着那冒着香气的大锅,愣了愣,试探着朝秦东襄道:“秦公子,那个是……?”
“是番薯白米粥。”
“番薯?!”
秦东襄话音一落,围观的村民们脸色全都变了,好像见到鬼一般,忙不迭地都往后退了几步。
老村长也是看在三人是熟人的面子上,硬着头皮没走,问道:“可我听说这番薯有毒啊。”
秦东襄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与伤心:“怎么会有毒呢?这可是我们几个亲手种出来的啊。”
“书生种的?书生娃娃还会种地?”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湖羊沟地处偏远,信息闭塞,他们只是听说城里的富人会给穷人发一种叫番薯的东西来毒死他们,却不知前因后果。
谢英也捶胸顿足地开口:“是啊,村长,您是不知道,这番薯吃上一个,半天都不饿,是我们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好东西。”
“可是吴州城里那群天杀的奸商,平日里把着米面高价售卖。知道我们种出了能够代替米粮的东西,就到处说我们的坏话,让大家都不敢吃,然后他们就能把米面卖的价钱更高了!”
说起粮价米价,老村长自然是知道的,吴州常年粮食不丰,价格怎能不贵?
“如果这番薯真是好东西,那吴州城里的人怎么不吃?”
老村长想起村里的传言,分明就说过,这些番薯只会发给他们这些穷人,可哪有这种好事儿呢?
老村长活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这种掉馅饼的事情会落在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身上。
沈思齐一听,便站了出来:“村长误会了。”
“这番薯从始至终都是我们江东书院的诸位学子们一手栽种而成,所有的番薯都是我们自己浇水,自己收成,从未假手他人,更与吴州城里的其他人,毫无干系。”
秦东襄此时又站出来,朝自己身后的唐桁一指:
“老村长,看见那边那个书生了吗,这番薯就是他找到的。他家境不好,从小自己种地养活自己读书,去年还考中了解元呢!”
村民们往那儿一瞧,只见唐桁身材精壮,脸也比旁边的几个书生要黑一些,干起活儿来动作娴熟,一看就知道是农家出身的孩子。
没有人心甘情愿的受穷受欺负,没有人不想着有一天能翻身做主人。
听着秦东襄随意带过的几句唐桁的身世,再听见唐桁读书考中了解元,能当官老爷,村民心里的艳羡就怎么也掩不住了。
“唐学兄他出身贫寒,知道耕种的劳作辛苦,所以自从他发现了番薯能饱腹,就一门心思想要种出来,让跟他一样的乡亲们都能吃饱饭,能读书,考中进士做大官!”谢英说得十分动容。
“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也过过喝污水,吃糠咽菜,一口馒头能吃三顿的日子。我自打吃上番薯的第一口,我就在想,要是早能有这好东西,我爷、我奶,还有我两岁的弟弟,是不是就能有命活!”
谢英说着,眼圈都红了。
他说的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几年前吴州的饥荒里,他死了祖父祖母和同胞亲弟,如今再提起,还是不能忘却的痛苦。
“村长,那些人之所以编谎话来骗你们,就是怕你们懂得番薯的好处。”沈思齐见谢英情绪难抑,便自己接过话来继续说道。
“不管是肥沃的良田,还是贫瘠的土地,旱也好,雨也罢,番薯都能种活,能长成。到时候咱们自家有了吃的,就不肯再去买他们的高价粮,他们怎么乐意?”
秦东襄三人轮番上阵,一席话说的老村长心动了。
“那我……那我尝尝这番薯是个什么味儿。”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裴云潇当即就是一喜,她推了一把唐桁——现在,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唐桁从大锅中盛了一碗粥,端着走到老村长跟前。
“老村长,您尝尝,挺甜的。”
老村长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吹了吹碗上的热气,就着碗边,抿了一小口。
热粥入口,一股暖流散至四肢百骸,秋天早晨的凉意被一扫而空。
口中留恋着淡淡的甘甜,像极了老村长年轻时看见县令家的小黄狗喝得那碗苞米粥。
他觉得,那该是他见过最甜的东西了。
所有人都盯着老村长的反映,村民们更是生怕下一刻,老村长就身子一歪,中毒而亡。
只见老村长品味了好久,终于开口道:“香!”
老村长没中毒,老村长还说香!
这个念头瞬间划过在场所有村民的脑海,下一秒,他们就抑制不住地跑向小推车,口里喊着:“我要一碗!”
“我也要!”
“慢慢来!慢慢来!都有啊!”裴云潇、宁静心等人赶忙拿出备好的碗,一个个给村民盛上。
众人捧着热乎乎的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生怕喝得快了,就再也喝不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而唐桁,已经按先前计划的那样,站在村民中间,讲着自己如何在东南郡发现番薯,又如何千辛万苦的带回来,怎么发苗,怎么栽培,怎么灌溉,怎么丰收……
唐桁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说的一切都是基于真实经历润色而成,跌宕起伏,有时惊险,有时顺畅,引得众人像听说书一般,随着他的语句,认认真真地听着。
他甚至讲起了自己在青山县时不堪回首的童年,惹得在场的一些婆婆、媳妇大呼心疼。
裴云潇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眼神追逐着站立在人群中的那挺拔如松柏的身影。
就在这一刻,她看到唐桁的周身都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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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以诗明志
“裴学兄。”
李延悄悄走过来, 不敢打扰正听得入迷的众人,小声唤了句裴云潇。
“村长的小孙子川儿,想吃那个车上的点心。”李延指着身后。
裴云潇顺着李延手指的方向, 就看到那个瘦小的小男孩站在另一架推车前, 咽着口水。
她暗暗失笑,站起身走过去,蹲下搂住川儿, 柔声道:“川儿想吃什么?告诉哥哥。”
川儿伸出小小的指头,轻轻指了指货柜里的番薯饼, 又飞快的把手背到身后藏起来。
“好, 哥哥给你拿番薯饼吃。”裴云潇打开货柜,拿出一只饼, 掰碎了递过去。
川儿接过来, 先是小口咬了两下, 许是觉得好吃, 很快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裴云潇给他盛了碗米汤备着, 又拿了两片油炸的薯条来, 笑着看着川儿吃下。
“好吃吗?”
“好吃!”川儿抹了抹嘴角的碎渣。
“吃饱了吗?”裴云潇目光柔和的不像样。
“嗯。”川儿点点头。
“吃饱了就去玩吧。”
裴云潇拍拍他的小身板,目送着川儿蹦蹦跳跳地跑向人群, 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复又好奇地回过头来打量她。
“裴学兄, 我今日才真正的明白那天你说的话。”李延看着远处唐桁、谢英等人与湖羊沟的村民说说笑笑,不禁感叹。
“我说的?”裴云潇有些不解。
“你说咱们推着车子到每个村庄去, 亲口告诉这些村民们,谣言是错的。当时我还不理解,你却说,百姓们虽然会因为见识不周而一时相信谣传, 但他们更会相信与他们同类的人。”李延道。
“你先让秦学兄他们靠着去年送棉衣的好印象来取得信任,再让唐学兄讲述自己的经历,他们认为我们与他们是站在一起的,自然机会相信我们了。”
裴云潇轻轻一笑:“李学兄说得对,也不算对。”
“为什么?”李延惊讶道。
“他们愿意相信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是他们的同类,而是因为我们以诚心与尊重相待,愿意融入他们其中。”裴云潇说道:“他们虽只是目不识丁的农户,可能只会种地织布,不如我们学识渊博,也不如我们家世优渥。但他们才是天下的基石,更是我们谁都离不开人。”
“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何谓之道?道,即民心!你我熟读圣贤书,一心应试科考,为的不就是为官一方,造福百姓,为君分忧吗?
圣人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他日当你我立于朝堂,当知民心之重,重于泰山。吾虽为官,但官亦从民中来,不能与民同行,必为生民所弃!”
李延嘴巴微张,出神地听着裴云潇这番“民心之论”。
寒窗苦读,汗牛充栋,这些话在先贤经史中可谓老生常谈。没有读书人不知道这些道理。
可等一朝金榜题名,加官进爵,读过的书,立过的志,都会渐渐迷失在纸醉金迷的诱惑与贪婪之中,再也找不回来。
李延也曾立过大志,甚至将“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之言挂在屋中。
可进入江东书院后,遇到梁泽、王森,他开始自我怀疑。
如果只有梁泽、王森之流才能往上爬,那他为何要枯守清名?连权臣勋贵都不为国为民,他能做什么?
但今天,裴云潇再一次颠覆了李延的想法。
或许,越是小官,离百姓越近,能为百姓做的事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