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姜还是老的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刺疼她的心,前世这个年纪的杜晚香不懂,晚香还是重活了一辈子,才能看得清晰,看得分明——宫里的女人做别的不行,诛心却是一等一。
“香儿有愧,让您老人家费心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说什么费心不费心,你可是哀家从小看大的,当初哀家就在想什么样的儿郎才能配得上我们乐安郡主,皇帝还说等你以后大了要给你挑个好夫婿,却没想到因缘际会你竟进了宫。进宫也好,你皇姑父向来疼你,不过既然当了皇后,以前的亲戚关系就不该论了,现在你既然是皇后,就该多关心些皇帝才是。”
晚香半垂着头,手指紧了紧:“太后说的是,臣妾会多关心陛下的。”
太后的目光在那乌黑的发顶和手下那双纤白的手上落了落,又看向了方贵妃:“贵妃,听说皇帝又有一个多月未出斋宫了?”
既然太后都听说了,自然是事实,方贵妃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一副不敢多说话的样子。
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沉重之色,半晌才道:“你们既然是皇帝的嫔妃,就该让皇帝多顾念身子才是。”
明摆着太后不愉,底下一众嫔妃也不敢坐了,忙都站了起来,至于那些低位份的则都纷纷跪了下来。
“跪个什么,哀家又不是训斥你等!”
太后摆摆手,和缓了脸色,叹了口气道:“罢,皇帝的性格哀家也知道,不过你们也都该多劝着些才是。”
“太后说的是,臣妾等定会多规劝陛下。”
太后也知道跟众嫔妃说这个也没用,若是皇帝能听劝,还能一天到晚不上朝,朝政大事都扔给内阁,整天就待在斋宫里不出来?这些不过是老生常谈,太后说的多,众嫔妃只能应着,场面话而已。
只是皇帝一个多月未出斋宫,倒是挺少见的,尤其——自打帝后大婚后,陛下已经连着数月闭关在斋宫,唯一出来了一次还未与新后照面。
按理说新后乃是前皇后嫡亲侄女,以前也颇受陛下宠爱,难道说是身份的变换才致使陛下态度也变了?据说前皇后临去前曾与陛下发生过争吵,就是因为继后的事,据说前皇后拖着病体求陛下立杜家女为后,陛下十分不满,但看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还是答应了。
这些据说自是宫里的流言蜚语,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且按照宫里目前的局势确实也符合这些捕风捉影,这也是晚香为何在宫中的处境越来越艰难的原因所在。
一时间殿中虽是寂静,但是暗中闪烁的目光却是没消停。
“哀家累了,你们都退吧。”
众嫔妃按着秩序鱼贯而出,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的翻腾又有谁人知。
*
就这么一直走出慈宁宫,到了宫门外,方贵妃才停下脚步,带着一众嫔妃目送皇后离去。
寒风冰凉,方贵妃不走,其他低位份的嫔妃自是也不敢走的,只能在后面陪站着,有些人或是体弱或是穿得单薄,不一会儿便被冻红了鼻尖,有的甚至忍不住悄悄地跺了跺脚。
似乎是听到动静,方贵妃回过头来,白狐毛领包裹下,一张芙蓉面美艳逼人,美目扫过众人。
“皇后娘娘已经走了,都杵在这儿做甚?”
只看其脸色,倒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其他人也不敢再多留,低着头行了礼后便纷纷离去了。倒是宋德妃、张贤妃几人似乎在等暖轿,并未挪动。
“你们说这小皇后可会受激去斋宫?”方贵妃虽是说着话,却没有看几人。
闻言,张贤妃笑了笑,道:“贵妃娘娘觉得呢?”
林贤妃闪了闪眸子,没有说话。
刘淑妃向来是个热闹的性子,未语人先笑:“两位娘娘又何必为难人,咱们这位娘娘人小心气却高,难道两位不知?”
也许旁人不清楚,身为妃位的几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端倪,不然之前太后何必说出那番话,甚至寻常时候给慈宁宫那位打配合的事她们也没少干。
无他,皆是为了利人利己罢了。
“这风越来越大了,估摸着是要下雪,我就先走不多陪了。”宋德妃见自己的暖轿靠近前来,和四人打了声招呼,便上了暖轿走了。
“她倒是坐得住。”等暖轿走过去后,方贵妃轻哼道。
张贤妃和刘淑妃、林贤妃陪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德妃为何忍不住?几个妃位中也就宋德妃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公主,但因为生了陛下的大公主,本人又向来温顺知礼,从不搀和前朝的事,虽这些年来早已不得宠了,但陛下却从未忘记她,明明涉足后宫甚少,但总有她的一席之地。
没有儿子,自然相对野心就少。
如今这宫里谁不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前皇后还在的时候也就罢,彼时中宫稳固,太子人品德行皆没得挑,当今痴迷修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一直是太子代其协同内阁处理朝政。
有这么一出,中宫一系的地位可谓是稳如泰山。
可谁曾想也不过年余,先是太子患病药石罔效,等太子殁了后,先皇后伤心过度积郁成疾也跟着走了。
当今可不止前太子一个儿子,杜家再是借着情分送了个皇后入宫那又如何?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小皇后,至今还未曾与陛下圆房,能构成什么危险?
所以底下能动的早就动了,如今这宫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该进行的早就在进行中。
第95章 小皇后(五) 各有心思
方贵妃也知晓这几个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见几人只笑不语,自然也懒得再与她们打机锋,遂上了暖轿离去。
剩下三人目送她离去。
林贞妃收回目光,轻声道:“这杜家也不是小户人家,倒是教了个好女儿。”
“可不是。”刘淑妃笑着应声。
两人相视而笑,大抵知晓二人在说什么,张贤妃面色有些讪讪。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她脸色变幻不定,大抵是实在顺不过这口气,她轻咬牙,皮笑肉不笑:“刘家和林家也不是没有送人进宫。”
见张贤妃无端生恼,林贞妃和刘淑妃二人错愕。不过二人也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其中缘由,刘淑妃错愕之后又装出一副不解之态:“张姐姐这是在说甚?难道以为我们是在说……这可真是话赶话了,贤妃姐姐可别多想。”
张贤妃也知自己是多想了,可谁叫安贵人自打进宫后就格外得陛下另眼相看呢。陛下甚少涉足后宫,可自打安贵人进宫后,每次出了斋宫,都会去看望安贵人。
也许这算不了什么,可对比宫里其他人来说,却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张贤妃心知暗中嫉妒之人众多,自然容易对号入座,也明白这是自己闹了笑话,更气这二人的挤兑,可面上却是不能示弱的。
她皮笑肉不笑丢下一句‘有没有多想你们心中有数’,便气冲冲地步上自己的暖轿走了。
“这可真是疑邻盗斧了。”刘淑妃眨了眨眼笑道。
可不是!
如今坐在妃位上一共有五位,贵妃且不提,四妃年纪俱都不小了,虽有儿女傍身,可前途未明,自然不免多做打算。安贵人是张贤妃提拔起来的,其本人是张贤妃的族侄女,刘淑妃等人也没少提拔自家的族女入宫,认真来说都有亲缘关系,或是族妹或是族侄女。
这些事其实对皇家来说不算什么,入了皇族,认的是尊卑,认的是位份,姑侄共事一夫算什么,姐妹共事一夫的也不少,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林贞妃说杜家教了个好女儿,明明是在讥讽新后,也是在回应方才方贵妃几人打的机锋,偏偏张贤妃自己对号入座,以为是在讥讽自己,无端生恼。
“她这是心虚。”
林贤妃面上笑得淡淡的,抬目看向刘淑妃:“你不觉得那安贵人的做派有些眼熟?”
什么眼熟?
跟在两人身边服侍的宫人正竖着耳朵听,可惜这话题二人却未再继续下去,只打哑谜似的对视地笑了笑,便也上暖轿离去了。
一直到走远了,刘淑妃身边的翠墨才好奇问道:“娘娘,贤妃娘娘说那安贵人做派眼熟,您可知说得是谁?”
这暖轿里放着暖笼,熏得小小空间里暖意融融,轿中只坐了主仆二人,刘淑妃半倚在轿椅上,翠墨坐在斜侧低矮的脚凳上。看得出翠墨十分得刘淑妃宠信,不然也上不了这暖轿。
刘淑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闻言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你再细想想咱这宫里的妃嫔们谁是这副天真烂漫的做派?”
妃嫔?天真烂漫?
说起来自打安贵人入了宫,因为她格外得陛下另眼相看,所以宫里背地里研究她的人可不少,翠墨身为刘淑妃贴身大宫女,向来为主忠心耿耿,自然也没少研究。
可到底是哪位娘娘?
翠墨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突然她脑中闪过一道身影,因不敢置信瞠大双目。
“难道是——”
她是真的不敢置信,去看主子,“可,陛下……皇后娘娘……这……这……”
刘淑妃冷笑一声,也未遮掩:“咱们这位陛下向来对什么都冷心冷肺,朝政说扔给内阁一扔就是多年管都不管,太子仁孝太子监国,可太子没了发妻没了也没见他有半分伤心之色,转头照样在斋宫里求他的长生。
“这么多年能得他另眼相看的不过几人,前朝且不提,后宫里前皇后算一个,那是结发夫妻几十年的情分,宫里其他妃嫔暂不论,晚辈中大公主仗着是长女颇受宠爱,然后便是咱们这位曾经的乐安郡主,如今的皇后娘娘了。”
“可这怎么能相提并论!”翠墨似乎还沉浸在不敢置信中,僭越的言辞脱口而出。
看得出刘淑妃还算看重她,并未发怒,而是冷笑着点拨道:“陛下自打修了那道后越发在女色上寡淡,张贤妃已经有九皇子了,提拔人进宫不过是为了固宠,为自己固宠还在意陛下宠信旁人是不是因为男女之情?”
“可……”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今日她何来的恼羞成怒,就是心知肚明为了争宠做了不光彩的事,不然你以为其他几家的女儿是姿色不如那安贵人,还是容貌不如?她自己做贼心虚,倒没少帮着太后挤兑那位,还拱着那东施效颦的蠢货和那小皇后对上,也不怕适得其反,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淑妃往椅背上一靠,继续笑道:“不过她们这么做也好,倒省了我们的事。那杜家的小皇后是个蠢的,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宠从来无所不用极其,只要能让自己上位,何事不能利用,她倒好,反而斤斤计较那些细枝末节。这么继续钻着牛角尖其实也不错,那皇后之位就能如同虚设,至于之后的鹿死谁手,那还要各看手段!”
可能刘淑妃所言太难以令人消化,翠墨除了连连点头,也做不了其他。
*
因为晚香没有说话,回坤宁宫这一路上格外寂静。
进了宫门,还未走到就看见殿前跪着几人。
风,越发大了,呼呼地吹来,天也暗沉沉的,仿若到了傍晚。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走到近前,侍书面现怒色道。
“求娘娘赎罪,求娘娘赎罪!”
正是绿药几人。
几人大抵是跪得有点久,尤其天寒地冻,又是磕头又是求饶,早已是摇摇欲坠,看起来分外可怜。
宫里的规矩大,向来不允许宫人因不相干的事驻足耳语,可眺望而去,明明都在各司其事,却有意无意都在往这里看。
这几个人就是故意的!
所以侍书和抱琴格外生气,本就因之前慈宁宫的事,主仆几人心事重重,此番绿药几个又故意装模作样地撞上来。
她们这是想做甚?!
“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们几个是没听进去了,‘咱们娘娘向来宅心仁厚,在府里的时候对下人体恤,进了宫对宫人们也仁厚,可不兴罚跪这一套,也免得宫里那些喜欢说嘴的人说咱们娘娘刻薄宫人。’,你们这是故意想陷娘娘于不义!”侍书一张俏脸冷寒似冰霜。
“奴婢等不敢,奴婢等做错了事自然该受罚,奴婢等只求娘娘赎罪……”
绿药几个径自不听,只是磕头求赎罪,只是须臾之间几人就磕得满头是血,披头散发,看起来可怜至极。
“你们——”
晚香拉了侍书一下,“进去吧。”
“娘娘。”
“来人,把绿药几个送到芳姑姑那儿去,就说她们冲撞了本宫,命即刻逐出坤宁宫。”
丢下这话,晚香率先进了殿中,侍书也未在和几人纠缠。
等晚香脱去了斗篷,弄画跑来告状说,之前绿药几个来跪,她便出去撵了,可怎么都撵不走,她也被气得不轻,晚香才道:“不要动气,不过几个弃子。”
可不就是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