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可乐姜汤
陆云初感觉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将自己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是的,这个世界很荒谬,荒谬到令人绝望。
但是她不应该意志消沉,她是穿书进来的,她的过去是真实的,她的感受也是真实的,不会被这个世界的虚假所磨灭。
她不由得庆幸,如果自己一开始便出生于这个世界,那么她该有多痛苦啊,一切都是假的,又怎能判定自己是真的呢?而自己就算能够挣脱剧情的限制,到头来尽头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若一切都是虚无,还不如从未清醒。
闻湛右手还在颤抖着,明明掌心毫发无损,却像是皮肉绽开,不断地往下流血一般,只有颤抖才能缓解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陆云初。
只是一眼,又再次垂下头。
陆云初再次睁眼时,眼里的消极与恐慌已通通消失,绽开一个笑容,对闻湛道:“走吧,夜里凉,别傻站着了。”
说完率先迈步往院里走,闻湛赶紧跟上。
回到厢房后,陆云初点上灯,让屋内充满温暖的光线,对闻湛道:“今天的药汤还没喝,我去把药热一热,给你端来。”
陆云初走后,闻湛安静地坐在桌前,觉得烛光有些刺眼,下意识想要将其熄灭。
手都探过去才发觉烛光微弱,哪算得上刺眼。
他正准备把手收回,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哄”地一声,他跪倒在地,撞翻桌案,烛台掉落,微光熄灭,屋内陷入浓浓的黑暗。
陆云初端着药回来,还未走近厢房就察觉了不对劲儿,屋里看着黑漆漆的,闻湛呢?
她快步走过去,将药碗放在进门出的高桌上。
进门后,她摸索着点亮油灯,走进屋内,一眼看见翻倒的桌椅和滚落在一旁的蜡烛,顿时慌了起来,匆忙往里间跑。
“闻湛!”她慌张地喊着闻湛的名字,找遍了里间,却始终没有找到他。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放缓呼吸,听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死寂无声,但隐约地,似乎有微弱的喘|息声传来。
是小佛堂。
她赶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油灯的暖光摇晃,照亮了黑暗的小佛堂,也照见了柜子下面躲藏着的闻湛。
闻湛浑身颤抖着,满身冷汗,无声地呜咽着,蜷缩着。
他双眸紧闭,在感受到光线的照耀时,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拼命地往柜子里面躲避。
陆云初顾不得烫手,马上将油灯灯芯捻灭,扔在一旁:“我把灯熄了,我把灯熄了,别怕。”
闻湛听到她的声音,躲藏得更厉害了。陆云初这才感觉屋里有酸味,是他又吐了。
她想起以前他的抗拒,努力将声音放得温柔:“没关系,我不介意,我——”
话没说完,闻湛惨白的唇溢出丝丝鲜血。
是咬着舌头了!
陆云初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奔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捏着他的下巴将把他的口强行撬开,试图把自己手腕放进去。
可闻湛即使疼得很厉害也不愿意咬她的手。
忽然,闻湛往前猛地弓腰,像是背部被人刺了一剑的样子,陆云初连忙抚摸他的背,急得快要哭了:“你的背怎么了?”
闻湛无法回答她,他睁开泛红的双眼,清澈的眼睛失去焦距,隔着雾气看她。
这种无力感实在是太可怕了,陆云初抱着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
又是一波剧烈的疼痛袭来,闻湛痛苦地弓着背,颤抖到快要抽搐,他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陆云初。
陆云初跪在地上,被他一推,毫无防备地向后跌去。
她看向闻湛。
闻湛蜷缩在地上,眼中空洞里泄出的祈求与抗拒仿佛一把钢刀,将她的心狠狠地刮磨凌迟。
陆云初站起来,试图朝他靠近,刚刚靠近一点,就见闻湛颤抖得幅度更大了,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连忙后退:“我不过来!我不过来!对不起。”
说完以后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恼恨自己无用,在这个时候脑子一片乱麻,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她的靠近真的会让闻湛更痛苦,那么她看着闻湛痛苦,却只能选择离开。
陆云初转身,咬紧牙关,推着自己往外走。
刚刚迈出一步,裙角忽然被人扯住。
她回头,闻湛趴在地上,苍白的手紧紧地拽住了她的裙角。
这是第一次,他向她伸出了手。
陆云初毫不犹豫地回头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闻湛。
她用手掌轻抚他的背部,将额头紧紧抵在他的头顶,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用自己的拥抱抚平他的疼痛,希望自己能分担他的疼痛。
闻湛浑身浸透了冷汗,像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他的衣摆上还沾有秽物,狼狈至极。
但陆云初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就这样抱着他,长长久久地抱着他,愿意同他一同融入这黑暗之中。
这个拥抱无关情爱,却力量万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过了很久,疼痛终于消弭。
闻湛抬起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抱了她。
第17章 生滚鱼片粥
陆云初轻柔地抱着闻湛,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他的颤抖在渐渐平息。
他的呼吸变得缓慢,极轻,似是脱力。
陆云初把下巴从他的发顶挪开,借着月光,轻轻地捋了一下他被冷汗沾湿了的额发。
气息微弱的闻湛突然剧烈地颤栗了一下,想要从她怀里挣扎出去。
陆云初不懂他的想法,犹豫地松开手,对他轻声道:“你别怕,闻湛,是我。”
闻湛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努力地把气息放稳,颤栗的幅度渐缓,想要支撑着身子坐起来。
陆云初环抱他的姿势还没彻底撤去,于是他的后背便碰到了她的手。
他又吓了一跳,像空中突然炸开一道惊雷,劈得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把脑袋埋在胸口。
陆云初没见过他这么畏缩的模样,再一次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接近呢喃:“闻湛……”
闻湛脑袋轻微地歪了一下,像是在努力从喧闹中捕捉一道声音。
他额前的汗珠顺着乌发滴落在地,迷茫地抬头看向陆云初。
陆云初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过,哪怕是初见那天,浑身是血的他被自己救下来时,也没有对痛楚流露出丝毫的反应,是麻木而空洞的。
可如今的他像一个溺水的人,眼里充满了绝望和痛楚,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狼狈、破碎。
陆云初没有不耐烦,将手放下,努力对他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闻湛眼里的晦暗渐渐散去,他眨眨眼,汗水浸润睫毛,滑落在眼角,刺痛了他的眼,以至于他的眼角有些泛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藉,再看看神态体面的陆云初和她被自己蹭乱的衣裳,惶惶地垂下头。
陆云初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就像他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
“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发顶的发丝冰凉,让人忍不住多停留,带给他一丝丝温暖。
待到她将手拿下去时,闻湛终于抬起头了。
他睫毛沾着汗水,更显浓密鸦黑,在眼底投下一片怯怯的阴影。
陆云初对他展颜一笑。
他眼里的惶惶终于散尽,提起嘴角,学着她的表情,还给了她一个生疏又讨好的笑容。
或许是小佛堂里的光线太昏暗,只有惨淡的月光投进来,以至于陆云初觉得他的眼睛如此明亮,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拍拍衣裳,站起来,对闻湛道:“走吧,我让下人打点热水来,你洗漱一番。”
闻湛立刻垂下头,刚刚挤出来的笑容消失不见,指尖搓搓衣袖,想要掩饰不安。
陆云初说完这句话就品出不对劲儿了,转身,果然看到了闻湛这幅模样。
她在内心叹了口气:“身上难受吗?”
闻湛喜洁,当然难受。他不懂陆云初问这句话的意图,试探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对了,我让人准备热水是为了让你洗漱,洗干净了就不难受了。”她很难想象闻湛是有多的战战兢兢,才能连这么简单的话也会错意。
所幸她有足够的耐心,愿意解释给闻湛听。闻湛反应过来,先是有些失而复得的惊喜,而后又变得羞愧。
他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很怕给陆云初添麻烦。
陆云初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服他,要让他自己慢慢体会到她的心情,于是没再说什么了,走过去牵着他的袖口:“走吧。”
她牵着闻湛的袖口,闻湛落后她一步,放缓步伐跟着她,让他们的距离保持到合适的位置,足够她把自己的袖管拽起来的同时又不会太费力。
他很喜欢这个动作,低头看着陆云初攥住自己袖口的手,任由她拉扯着他前进拐弯,嘴角终于悄悄地翘了起来。
陆云初来到院门口,吩咐丫鬟打热水供她沐浴。丫鬟动作利落,很快把热水备好。
闻湛早就难受得不行了,立刻脱衣沐浴,连换洗衣裳也忘了拿。
幸好陆云初还记得,替他去拿干净衣裳。一打开衣柜门,入眼全是暗色的衣裳。她觉得自己应该想法子给他添置一些柔软的浅色的衣裳,他皮肤白,骨相清俊,穿浅色一定很好看。
等她拿出暗色衣裳时,忽然想起了他今夜躲在柜子下面的模样,哪怕一丝光也会让他惊慌失措,或许这种暗色就像黑暗一样能给他安全感,让他可以将自己藏匿起来。
陆云初摇摇头,叹了口气,闻湛明明是一个脾性温柔的人,可总有无数种办法让人无可奈何。
水声哗啦哗啦响,屏风上透出影影绰绰的影子,陆云初走近,将衣裳搭到屏风上房:“把衣裳给你放在这了。”
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是木瓢落在水面的声音,想必是闻湛没有将其拿稳。
不知为什么,陆云初脑海里冒出了奇奇怪怪的画面,大约是蒸腾的热气熏得苍白的皮肤透粉,湿漉漉的发,颤巍巍的手,下意识缩紧的肩胛骨,和一只陡然被抚摸脊背而炸毛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