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寒风料峭,漆黑的天落下一片又一片的雪,鹅毛般翩然,越下越急。
一片雪落在皮肤上,很快变成刺骨寒凉的水渍,琥珀被这寒意冻得睁开了眼,四处是漫漫黑夜,后脑传来剧烈的疼痛——
姑娘!
她陡然坐起身,一只手扶着刺痛的头,双眼茫然的看着黑漆漆的四周。
她原本在轿边陪着姑娘,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方向不对,还不等她开口问,后脑就挨了一击,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琥珀从地上爬起,这才发现她被抛在了路边草丛里,离她被击晕的地方不远。
她被打晕了,那姑娘她?
出大事了!
琥珀心惊肉跳,再不敢耽误,提着裙摆疯了一般的往回跑,双眼发直,口中喃喃:世子爷,要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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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软温热的小手沿着男人的脖子一点一点往下,肩膀、胸膛、背后、腋下到肋骨尽处,力道不轻不重的划过……
五皇子被她抚摸得舒服又燥热,意乱情迷间忍不住去想,怎会有这样的妖精,模样清纯又这般会勾引人,她真不是晋国公专门养来送人的?
云黛的手沿着男人的躯体游走,脑中是幼时谢老夫人教她辨认桐木人穴位的场面——
“人身上一共有穴位七百二十个,其中要害穴位有一百零八处,云丫头你仔细看着这些红点,这些就是要害穴位。而这一百零八个要害穴位呢,又分活穴和死穴,致命穴位有三十六个,不致命的有七十二个……”
“我教你一首致命穴歌,你跟着背,要将这些穴位烂熟于心日后才好运用。上止天庭二太阳,气口血海四柔堂,耳后受均不治,伤胎鱼际即时亡,前后二心并外肾,崐鱼晴目空甚张忙,肋稍播手艰于治……[1]
两指游移到男人的胁下,她稍稍抬眼,见他半阖着眼一脸享受,心念稍定,看准那处穴位猛地按下去。
“嘶!”一阵剧痛让五皇子陡然抽了口气,想低头去看,却像是鬼上身般,手和脖子也动弹不得,一种难以言喻的密集痛意从左右胁下往身上蔓延,他上半身子麻了般,眼前金星乱滚,耳边嗡嗡作响,想喊却喊不出,还有呕吐之欲。
云黛吓了一跳,哆嗦着收回手。
她也是第一次干这事,抱着豁出去奋力一搏的心情,效果如何她只听过谢老夫人口述。现下一抬头,见男人唇口发白,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看着自己,却动弹不得,她险些要落下泪,成了!
她再不敢耽误,快步朝门口走去,拿簪子捅开绢糊的窗往外看,门口左右果真守着两个太监。
正门走不通,她迅速折返查看窗户,唯一一扇窗对着院墙,外面漆黑一片。
“你……你……”五皇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憋得红紫,几欲吐血般。
云黛见他还能说话,心头吓得不轻,难道是她点按的力度不够?
犹豫再三,她鼓足勇气,眼角瞥过案几上摆着的玉如意摆件,她捡起衣袍严严实实包住,朝他走去。
“你……”五皇子目眦欲裂,她竟敢、竟敢!
云黛又怕又慌,她学医只为救人,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作用。
避开男人凶恶的视线,她集中精神,找准他后颈处的穴位,狠了狠心,将那如意朝那处大穴用力砸去——
男人应声倒下。
云黛怔忪,回神后将他往床边推去,听到外头有动静,娇着声音喊了声,“殿下,你慢点。”
外头又安静下来,她脸色发白,跌坐在地,心跳得很快很快。
片刻后,她伸手在男人的鼻息下试探——还有气。
可为什么,还有气呢。
她目光落在手边尖利的簪子上,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这是报仇的好机会,只要将这簪子扎进他的心口,他必死无疑。
她看着男人袒露的胸膛,心脏的位置一目了然,她是可以的……
纤细的手指抓起那枚簪子,她压制着身体里那发作的药效,自我安慰着,不用多少力气,只要一扎下去就好了。
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锐利的簪尖抵着那养尊处优的细嫩胸膛,要落下时,理智的回笼——
不能杀,谋杀皇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以命抵命没关系,却会牵连到国公府。
簪尖停顿,方才那虚与委蛇的恶心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口,盘旋着,久久挥之不去。
就这样放过他?她不甘心。
陡然间,她记起崔仪送她的那本《针灸甲乙册》,后半部分大多讲男子之疾。
“涌泉、三阴交、肾俞、关元……”雾蒙蒙的美眸直直的盯着男人身上,带着无辜的残忍,她握着簪子,像是从前在桐木人身上练习般,神情麻木的扎了下去。
颗颗血珠冒出,她脱力的往床沿一靠,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木讷的喃喃道,“以后别再祸害女子了……”
那酒里药效再度上涌,她不敢再停留,佝偻着身躯朝窗边走去。
*
“世子爷,是这个太监,抬轿的有他!”琥珀指着值房廊下那喝酒吃肉的太监,斩钉截铁,“就是他,奴婢不会认错!”
一袭玄色袄袍的谢伯缙长剑直指那太监,俊容冰冷,肩上还沾着几片未化的雪,他的语气比冰雪还要阴冷,“说,人去了哪里。”
那太监吓得浑身哆嗦,却还嘴硬,赔笑道,“谢世子您、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什么人啊?”
“嗯,听不懂。”谢伯缙垂下眼皮,手一挥。
黑沉沉的夜里,剑光一闪,伴随着鲜血与痛叫声,一只耳朵孤零零地落在那将将积成的雪层里,温热的血融化了雪,冰凉的雪又盖住那凉了的血。
“这下听懂了么?”他单薄的眼皮轻抬,眼尾似染着一抹红,语调平静,“再问你一遍,人在哪?”
这回他的剑尖指向的不是另一只耳,而是太监的脖子。
那太监面如死灰,捂着流血的耳朵,哪敢再隐瞒,哀叫道,“五皇子!广兰殿!”
谢伯缙眼瞳骤缩,下颌紧紧绷着,最坏的猜测。
长剑又一划,那太监捂着脖子瞪圆了眼睛,倒下。
谢伯缙握着剑,转身奔入苍茫夜色,颀长的身影在雪虐风饕中模糊。
*
云黛猫着腰沿着墙边的葳蕤草木艰难的挪动,身上越来越难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理智与意识在逐步崩溃,她只能寄希望于这场雪。
下大一些,再大一些,把她给掩盖住,好让那刺骨的凉意减少身体里那酥麻的燥热。
她走不动了,放弃了,蜷缩在墙根里,黑夜和风雪将她的身影遮掩的很好。无法言喻的难受甚至让她自暴自弃的想着,就这样冻死她吧,她宁愿冻死,也不要忍受这样屈辱的折磨。
恍惚间,她看到墙边跳进一道黑影。
云黛心口一缩,紧紧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是刺客?
少倾,剑光晃过她的眼底,她看到那高大的黑影朝她走来,一颗心陡然沉入谷底——
“别、别杀我……求求你……”
泠泠月光下,她紧紧抱着双腿,抬起惨白又泛着潮红的脸,视线因那药力而惺忪模糊,她看不清楚来人,只知本能的哀求,颤抖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像是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猫崽子,孤立无助。
谢伯缙的心脏猛然一跳,阒黑眼眸情绪翻涌,牙根紧咬,忙丢了剑,取下身上墨黑披风将她整个裹住。
披风一罩上,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瑟缩,嗓音轻微且战栗,“别杀我,别杀我……”
“云黛,是我。”他蹲下身,手掌捧起她低着的脸,让她可以看清他,“是我,大哥哥,谢伯缙。”
“大哥哥……”黑眸中闪过一抹清明,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去辨认眼前这张脸,当看到那双好看的狭长黑眸,她眼圈酸胀,纤细的手指牢牢揪住他的衣袖,艰难地呢喃,“大哥哥……救我,救救我……”
“云黛,你怎么了?”谢伯缙此刻也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伸手一摸她的脸,滚烫而湿润,冰天雪地里她的肌肤烫得似火炉,“裴丛焕那混账呢?”
云黛浑浑噩噩地往他怀中贴过去,“难受…救我……求你……”
她的身体变得奇怪,忽冷忽热,他的身上却很舒服,有令人安心的沉香味,她宛若在沙漠里焦头烂额乱窜的旅客,误打误撞寻到一处洁净的湖泊,求生的渴望让她想要更多,她往他怀里钻……
谢伯缙身体僵硬,见这情况也猜到裴丛焕那禽兽对她使了那脏招。
女孩身上清甜香气在他鼻尖萦绕,他眼眶泛红,那披风将她从头到尾包得严严实实,稳稳地托在怀中,她很轻,轻得像是一片云,绵软又轻盈。
抱着她翻过那墙,回头再看那灯火通明的广兰殿,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迟早一日,他要宰了这畜生。
夜色深了,这场初雪来得虽迟,可一旦落下,来势汹汹,鹅毛大雪落个不停。
谢伯缙脸色铁青,不知是冻的,还是被怀中之人不安分的举动。
他忙于奔波,带她去安全之处,她在扯开他的衣襟,笨拙又无辜。
像一捧温水,柔软又细腻,贴着他的肌肉纹路,用她细嫩的脸颊,柔弱无骨的手,温热柔软的唇……
“云黛。”他按住她的手,冷着嗓音,试图唤回她的理智。
怀中之人细声呢哝,“难受……”
尾音透着哭腔,饿了许久的小猫喵喵叫着,渴求着一点点的食物来温饱。
谢伯缙心头一下软了,松开她的手,紧咬着牙根,怒意翻涌——
用那样的虎狼药,将妹妹变成这般。
他一定要杀了裴丛焕,把他的肉一片片的剐下来喂狗。
躲过好几批巡夜官兵,回到住处,俩人周身已覆盖满白雪。
琥珀在门口守着,陡然见着夜色中出现个冰雪巨人吓了一跳,再一看是世子爷,忙赶了上去,“世子爷,姑娘呢……”她的视线往下,看到世子怀中那乍一看还以为是雪球的一团,“姑娘!”
谢伯缙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白霜,“别出声,去准备姜汤,还有热水……温水,一桶温的,一桶凉的。”
琥珀觑着世子爷冰冷可怖的脸色,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连忙按照吩咐去忙了。
谢伯缙抱着云黛进了房间,门一关,他将那罩得严严实实的披风揭开。
她窝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彼此的衣袍都乱着,他的更乱,大剌剌袒露了一大块,淡粉的胭脂凌乱。
“冷……”她嘤咛着。
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他揉了揉她的发,哑声哄道,“回来了。”
他托着她的腰往里间走,女儿家闺房特有淡淡的馨香,脂粉味掺杂着果子味,架子床上挂着烟粉色幔帐,枕头是豆青色上面绣着海棠芙蓉,被子是雪青色缎面,还搭着条藕荷色散花锦的厚毯子。
“躺好,我给你盖被子就不冷了。”谢伯缙弯腰将她放下。
“不……”她紧紧缠着他,两条绵软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脸还在他怀里蹭着,“好难受。”
谢伯缙眉心一皱,都冰天雪地冻了一路了,这药效竟还没散去?裴丛焕这到底是下的什么药。
“忍一忍,琥珀很快将水送来。”他垂下黑眸,烛火透过烟粉色纱账朦朦胧胧,她发丝凌乱,莹白红腻,湿漉漉的眼眸漆黑的倒着他的模样,带着几分醉意,用那迷茫又可怜的眼神望着他,好似叫他别遗弃她。
“哥哥……大哥哥……”她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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