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她没有仔细解释这一切,只这一句,就能让他们明白许多事。
如果他们不几次想靠牺牲大女儿来换取全家人的“前程”,八王兴许会按照当初沈皇后的话娶月蓉为妻。
沈士槐的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不知是被女儿气到了,还是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气到了。
秦夫人则悔恨不已,恨不能将当时的自己打醒。
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会想做那样的恶人呢?她和大娘无怨无仇,可自从被咸宜公主逼迫,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天晓得,她只是在继女和亲生女儿之间选了后者而已。
如今的局面,就好像是别人在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又红又烫,火辣辣的,抬不起头。
月蓉的脸色也一阵青白,不过,并没有她的母亲那般后悔不迭,只是眼神愈加怪异:“阿姊,八王铁了心要离开长安,连圣上赐官也拒绝了,长安的许多世家女都不想嫁给他,你真的愿意吗?”
月芙静静地看着她,想起自己才回家来时,和妹妹之间的那一番对话。
“阿蓉,我们先前说过的,你还记得吗?”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感慨,“你问我,楚王长什么样子,好不好看。我说,比起相貌,最重要的是人的品性。八王秉性纯善,既重诺守信,又有责任担当,他曾帮过我,不论将来如何,我都愿跟着他。”
她说着,又对沈士槐和秦夫人微微一礼:“女儿已出嫁过一回,索幸那两年在夫家,尚知晓要好好经营筹谋,因此嫁妆俱在,不必父亲和母亲填补。唯有再嫁之前的这段日子,还要留在家中叨扰,望见谅。”
最后的两句话,生分得仿佛不是一家人,令那三人一阵脸红。
月芙一点也不想理会他们的心情,当即一个人转身回了绿云轩。
桂娘和素秋她们都高兴极了,坐在院子里说说笑笑,一见她回来,纷纷上前向她道喜。
“娘子要苦尽甘来了!”
“总算也好扬眉吐气一回了,夫人身边的那个阿杏先前每次看到咱们,都能给脸色呢,现在看她还敢不敢!”
……
月芙冲她们笑笑,眸光温柔而真挚,只是等转身进了屋,将门关上,那一抹笑容又慢慢隐去。
嫁给赵恒对吗?
这是她在被数次逼迫,走投无路之后的选择。就像方才她对月蓉说的,“不论将来如何,我都愿意跟着他”。
她知道赵恒离开京城后,一定遭遇了她不知道的艰难险阻。也许,她嫁给他以后,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但至少现在,她觉得嫁给他是对的选择。
他那么好,值得有人陪伴在身边,哪怕不是她。他不应该一个人在边塞孤独地死去。
想到他先前冷淡生气的态度,月芙的眼眸逐渐黯淡下来。
她伤害了他。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同他说清楚,除了利用他的身份,她也是真心想嫁给他的。
……
三月的婚仪,在二月便已先将公主府翻修完毕。
咸宜公主赵襄儿搬回自己的府邸,此刻正在厅堂中大发雷霆。
她听说了沈月芙要嫁给赵恒的事。准驸马的前任妻子,竟然要嫁给她的亲弟弟,从此成为她的弟媳!这位弟媳,还是她憎恶无比的沈家人!
“简直是奇耻大辱!”
相貌白皙清秀的内侍将温茶奉上,小心地跪坐在一旁。
赵襄儿只饮了一口,便直接将瓷杯丢到地上。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瓷杯碎成几片,那名内侍连忙弯着腰去收拾,却一不小心被割伤了手指。
鲜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滑下,沾污了脚踏底下的一条西域毛毯。
赵襄儿看得心火愈烧愈旺,干脆踢了那名内侍一脚,呵道:“笨手笨脚,滚出去,别再我眼前出现!”
坐在一旁的杜燕则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这名十五岁小内侍慌乱不已地退出去。
前几日,他还是公主这几日最为宠信的红人,到哪儿都能跟随左右。
“事成定局,已无法改变,请公主息怒,莫因气愤伤及自身。”杜燕则知道自己没法劝住正在气头上的赵襄儿,却不得不开口说两句,“还有几日就是婚仪,公主定要准备好一切,莫惹旁人猜疑议论才好。”
赵襄儿冷笑一声,怒火自然未消,好歹语气比方才冷静了些:“哼,我倒是都准备妥当了,可八郎,却提前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他明知我最痛恨沈家人,娶沈二娘也就罢了,竟然主动求娶沈大娘,他根本没将我这个阿姊放在眼里!”
她先前才从东宫回来。原本要趁着赵恒奉命到东宫问安时,当面质问他到底是何居心,可他那副波澜不惊的老成样子,一下就将她的怒火点燃。
若不是有太子和太子妃拦着,又留她下来说清了允许他娶沈大娘的缘由,她恐怕已经冲进甘露殿,请圣上收回赐婚的圣旨了。
“你呢,见到沈大娘得以嫁得更好,是否嫉妒她?又或者,你还对她恋恋不舍,以为她柔弱单纯,唯有你一个可以依靠?”她的话锋忽然一转,带着几分讥诮,仿佛再嘲笑数月前,杜燕则还妄想将沈月芙留在身边的事。
杜燕则被她毫不留情的语气刺得心中一痛,却不得不低下头,道:“怎么会?我既要娶公主,就不会再想着过往的事,公主多虑了。”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再度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彷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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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婚礼
赵襄儿的大婚定在三月十二, 赵恒的婚仪则在次月十六。
自圣旨下来的这一日起,月芙便留在家中安心准备。
持续了数月的惊惶无措被抚平,余下的忐忑与期盼, 统统只因为要嫁给赵恒。
她明白自己配不上赵恒, 也不想让他的婚仪被旁人嘲笑,于是带着素秋、桂娘几个, 将从杜家带回来的嫁妆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资财一一盘点,又查漏补缺,添置许多金银器物, 将一切都整得满满当当。
沈士槐和秦夫人也让人补了些家当。这几日, 沈家原本冷落的门庭一下子多了许多访客,好几家已经断了往来的勋贵之家纷纷送来贺礼,以示交好之意。
本应当是好事, 可沈士槐夫妇因做了亏心事,且早已被女儿和未来的女婿说破, 旁人越是如此, 反越让他们日夜不安。
不但没敢收别人的贺礼, 还要想方设法给月芙添补嫁妆。即便月芙说了不必他们操心, 他们也不敢真的袖手旁观。
月芙一点也不想接受他们的“好意”。
她知道,他们这是想用添补的嫁妆来换取自己的安心——就当是用钱财补偿过她了,面对不明内情的外人时,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奉承。
这些东西,她碰也没碰,原封不动地让人送了回去。
三月十二,咸宜公主大婚这日, 全长安都沸腾不已。
圣上大约心中有愧, 不但在宫中亲自将女儿送上车, 还带着贵妃等人一道出宫,到公主府中观礼,又与百官一同喝了两杯酒。
这是公主第一次出嫁时,都未有过的阵仗。原本众人因公主与八王这两桩婚事错综复杂的纠葛关系而猜疑不断,公主面上无光,现下皇帝如此重视,一时又争回了不少面子。
月芙没有去观礼。
咸宜公主厌恶她,杜家一门想必也不愿意见到她,她的出现会引起太多议论。既不想再给赵恒惹麻烦,便还是安心地留在家中。
崇仁坊离太极宫极近,即使闭门不出,依旧能听见外头鼓乐喧天,气派非凡的动静,想象出车马如织,百姓围观的场景。
月芙坐在屋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中秋那日的夜宴上,见到的圣上一家人。
圣上坐在御座上,被儿女、妃嫔、贵戚、朝臣们围绕着。他御体孱弱,面色苍白,目光却慈祥柔和,尤其看向三位嫡出的子女时,充满为人父的爱意和宽容。
可是赵恒站在他的身边,却显得格格不入。
月芙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一位宽仁和蔼的君主,仅仅因为女儿的央求,就准许她嫁给一个和离过的郎君,却能狠下心,将当年还在襁褓中不知人事的幼子送往边疆。
真的只是因为高僧的一句话吗?
好像总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
……
三月里,素秋日日念叨时间过得太慢,可一到四月,时间就如飞逝一般,倏忽之间,就到了婚宴的前夜。
桂娘带着几个侍女将绿云轩收拾得一干二净,最后,又帮月芙将准备好的吉服铺平,在熏笼上熏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再整整齐齐地收到衣橱中,等着第二日让月芙穿上。
月芙内心的忐忑终于盖过期待。
夜里,她难得心中百感交集,拉着桂娘一同卧在床上。
四月里,芳菲已尽,草木葱郁,处处透着夏日即将来临前的微醺之意。
她窝在桂娘的怀里,耳边是窗外寂寂的虫鸣,只觉一切都像在梦中一般,怎么也睡不着。
桂娘年岁大了,一向浅眠,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辗转难眠。
“我的小阿芙,明日要出嫁,是不是有些紧张了?”如水的月光从纱窗之间透进来,洒在桂娘略显年岁的面庞上,将一根一根细小却慈祥的纹路映得若隐若现。
月芙伸手抱住她的腰,轻轻地点头,低声道:“我也不知为何,也不是第一次了,却紧张得不知要怎么办。”
她今年也才十九。放到别人家里,若正当嫁龄时,遇上痛失恃怙的事,守孝三年,再到出嫁,也该是十九的年纪。
前两年的婚姻,在她的记忆里似乎又模糊了许多。三年前,婚宴的前夜,她已想不出太多细节,只记得那时惶惑多过欢喜,一直到第二日行完礼,也没有感觉到太多喜悦的情绪。
而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片纷乱,出现得最多的,就是赵恒的影子。
桂娘也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长发,微笑道:“说明阿芙这一次嫁对人啦!就连我,前一回也不知为何,只是替你担心,这一次,才终于由衷地为你高兴。八王是个靠得住的郎君,阿芙苦尽甘来,一定会过得好的。”
月芙半阖着眼,认真地点头。
……
第二日,整个沈家上下都紧紧绷着一根弦。
清早,天还未亮,仆从们便开门洒扫,结新挂彩,将整座府邸布置一新,沈士槐和秦夫人就是再难过,也不敢在这一日有丝毫怠慢,于是也跟着一早就在前堂里外忙碌起来。
月芙则坐在自己的闺房中,被一众仆妇环伺,从沐浴、绾发,到更衣、梳妆,一一道道地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立到铜镜前时,发间已戴了九树花钗并宝钿,身上也穿了属于亲王妃的青罗翟衣。
她原本生得清丽脱俗,看起来纯稚无比,如今换上这样一身隆重的装扮,看起来端庄大方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
黄昏降临时,郑国公府外的大街上,迎亲的花车终于从远处浩浩驶来。
赵恒站在车上,身形笔直,气宇轩昂,身边跟着几位充当傧相的宗室郎君,被数十名锦衣华服的意气少年簇拥着,最后还跟了上百个健仆豪奴。
一整支队伍逶迤蜿蜒,宛若游龙,所到之处,鼓乐喧嚣,尘土飞杨,最后停在郑国公府的大门外。
有仆从匆匆跑进去大声道:“八王来迎亲了!”
沈家上下与前来送亲的宾客们顿时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