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月芙坐在绣楼上,悄悄地从窗边往外看。
到新妇的娘家迎亲,从府门外到绣楼下,须得过好几关,每一关必要赋诗一首,得了亲戚长辈的首肯,方能见到新妇。
也不知是沈家人压根就不敢为难赵恒,还是赵恒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月芙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声,只看见他很快便在无数人的簇拥下靠近绣楼。
暮色茫茫,灿烂的晚霞映照着他的缨冠吉服,琳琅宝带,好看极了。
他站在绣楼底下,微微仰头,朝这边看过来。
月芙的心忽然砰砰跳动起来,连忙从窗户的缝隙边躲开,生怕对上他的视线。
桂娘笑吟吟地将团扇递到她的手里,示意她遮好面,再引着她推开屋门,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亲戚妯娌们顿时欢呼出声。
月芙站在阶梯之上,双手悄悄拧紧扇柄,一双眼从团扇的上方看过去。
赵恒站在人群的中央,漆黑深邃的眼眸与她相对。
天色又暗了一分,灿烂的晚霞的光彩一点点消失,有人点上了明黄的灯火。
他的半边身子映在明亮的烛光里,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悄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仰起头,冲她伸出一只手。
欢呼声顿时更响了。
月芙眼眸微闪,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好似一叶飘萍,随波逐流,不知该停靠何方。而当她慢慢地伸出手,放进他的掌心里,被他牢牢牵住的时候,浮萍之间,一株清荷正含苞欲放。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充满令人安心的力量,就这样带着她,一步一步,跨出沈家的大门,登上离去的迎亲花车。
队伍从郑国公府离开,依然浩浩荡荡,驶往修葺一新的楚王府。
一路上,有豪族子弟的障车,亦有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好几次将婚车拦在半途,走走停停,过了许久才抵达楚王府。
王府的庭院里已搭好青庐,前来观礼的宾客早就等在两边,正说说笑笑,一听新妇与新郎来了,连忙一起看过去。
四下熊熊燃着的灯烛将低垂的夜幕照得透亮,映得珠翠宝钿与碧玉金银璀璨夺目。
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二人行沃盥、却扇、同牢、合卺、结发之礼。
行礼之时,月芙飞快地往四下看了看。
皇帝没有来,太子和咸宜公主都来了。只是,咸宜公主神色间未见亲弟弟娶亲该有的欢喜与欣慰,更未等礼毕,便忽然转身离去。
一时间,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令公主提早离开。
连主持的礼官也有些发愣,忘了说接下来的话。
月芙有些担心地看向赵恒,这场婚礼,也许不如他期盼中的那样美满。
赵恒极是淡定,瞥一眼礼官,道一声“继续”,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礼官回过神来,重新大声指引。
礼节复杂繁琐,礼毕之时,已是夜半三更。
宾客们再观一眼郎君与新妇,面含笑意,就要离去,却见外面行来一队宫廷内侍,领头的那个恰是服侍皇帝多年的中御大监。
他命人捧着几只箱笼过来,冲赵恒与月芙笑道:“这是大家给殿下的新婚贺礼。今日,大家本该亲自前来,只是临出宫时,突然犯了咳疾,这才没能成行,望殿下见谅。”
赵恒笑了笑,冲大监拱手行礼:“请替我多谢阿父,儿明白阿父的一番心意,自不会计较,还盼阿父多多保重御体。儿明日再携新妇入宫拜见。”
中御大监见他并无不悦之色,遂点点头,饮一杯酒,说两句祝贺之语,又冲众人作揖,便带着内侍们离开了。
至此,婚仪已结束,宾客们也纷纷上前,笑着向郎君与新妇道喜告辞,三三两两地离去。
原本拥挤热闹的庭院就这样重新变得空阔起来。
直到最后两个宾客也离开,青庐之中,终于只剩下一对新人与几名侍女。
楚王府中原本也没几个侍女,现下留在这儿的,都是月芙从娘家带来的。
新婚夫妇的洞房之处亦设在庭中的帐内,几名侍女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快速收拾一番附近的物件,便纷纷低着头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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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酣眠
帐中红烛昏昏, 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月芙站在帐边,微微垂首,红烛上镶嵌的龙凤在她的脸庞上映出金灿灿的光, 衬得白皙脸颊上那一抹浅粉的红晕格外娇艳。
赵恒就站在几步外的地方, 视线从她的脸颊上掠过,轻轻闪了闪, 却并未停留:“不早了,明日还要入宫,你早些睡吧。”
他沉沉地说完这话, 就先转身, 好像并不打算留下同她一起进帐。
月芙几乎想也没想,就问出了口:“殿下要去哪儿?”
说完,又有些后悔。
虽已是夫妻, 他们过去也算相熟,可他是夫君, 又生着她的气, 她不该这样直接过问他的行踪。
“是我失言了。”她垂下眼, 咬了咬唇瓣, 忍住从心底涌起的失望。
赵恒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她一眼,沉声道:“我去一趟书房,还有两样公务要处理。”
这两个月,皇帝也没让他日日闲着,而是将与西北军务相关的事宜分出一些,交给他处理。
他没有拒绝, 一来, 好容易求下了赐婚的圣旨, 不该再不识好歹;二来,交给他处理的事,多半是他本就十分熟悉的,想来将来回到西北,再封的官职,便也多是处理这些琐碎军务的。
算不上太重要的事务,却着实让他忙碌了起来。
月芙听了他的解释,眼神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轻声地嘱咐:“殿下也早些歇息。”
赵恒淡淡地“唔”一声,便转身走了。
桂娘守在外面,见赵恒一个人往书房的方向去了,忙走到月芙的身边,问:“娘子,怎么让殿下一个人走了?这可是新婚夜呀!”
月芙轻叹一声,点头道:“是呀,新婚之夜。”
她想了想,先进了帐中,让人备下热水,更衣卸妆,沐浴一番,再出来时,又恢复作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娇嫩模样。
帐中的龙凤烛还燃着,月芙看一眼漏刻,见已过去了整整两刻,便唤来桂娘,让她到书房去送一碗甜羹。
“记得同殿下说,我怕他太过劳累,特意替他准备的,叫他早点歇息。”
桂娘很快回来,说:“殿下说知道了。”
“还说了什么?看起来可有不悦?”
“倒也没有,看不出什么来。娘子怎不亲自过去?”
月芙低着头没回答,又盯着漏刻看了一会儿,待再过二刻,又让桂娘去了一趟书房。
“就同殿下说,沐浴的热水已备好了。”
桂娘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劝两句,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照着她的吩咐,又去一趟书房。
这一次,回来得还是一样快,面上却多了喜色。
“娘子,殿下说知道了,一会儿就来。”
……
东宫丽政殿中,赵怀悯难得说了妹妹赵襄儿两句。
“襄儿,你方才何必让八郎脸上不好看?他的婚仪,你提前离席,免不了要让外人议论。阿父盼着咱们兄弟姊妹之间能和睦,你何必惹他不快?”
近来西北频传线报,称自慕容乌纥回到吐谷浑后,便不时有目的不明的军事调动,恐怕不久后,西北会不太平。
大魏地广,国力强盛,不会畏惧吐谷浑,顶多是边疆的百姓与西域诸国会受其影响。
赵怀悯本不大关心这些。只是,去岁才有安西大都护秦武吉上疏,使都护府司马曾钰徽被革职一事。秦武吉虽暂且保住了,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圣上因此对他的行事已有不满。
眼下好不容易营造出兄弟和睦的景象,讨得父亲的欢心,他暂时不希望被别的事破坏。
赵襄儿却没理会他的话,只一面蹙着眉出神,一面无意识地捏着袖口的软绸,好半晌,才看一眼赵怀悯,道:“阿兄可知我方才为何要提前离席?”
赵怀悯挑眉,等着她继续说。
“我派了人留在宫中,想看看阿父到底会不会亲自去观礼。”赵襄儿放开捏在指尖的软绸,轻声道,“他没去。”
“是啊,你走后,大监便去了,说阿父本是要亲自去的,只是临出宫前忽然犯了咳疾,才没成行。”
“是这么说的?”赵襄儿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从座上往前探出身子,靠近赵怀悯,“可我听说的是,阿父的确要去的,只是车已行到朱明门附近时,却忽然调转方向,去了佛光寺。”
佛光寺就建在太极宫北面,离甘露殿不远。
赵怀悯皱眉:“你这时候过来,就是要同我说这个?佛光寺里供了母亲的牌位,你我也常去,有何不妥?”
“佛光寺,咱们是常去,阿父也去。可有一个地方,咱们都没去过。”
“慈恩寺?”
“对,那里有母亲的莲位。阿兄,你可曾想过,宫中明明已供了牌位,为何要在慈恩寺再设一处莲位?”
赵怀悯迟疑片刻,道:“此事,我少年时曾问过阿父。阿父说,母亲当初难产,那位让八郎去边疆的高僧亦通医术,曾入宫替母亲医治过些时日,母亲临终前,开始笃信佛法,这才在慈恩寺多设了一处莲位。”
“这话我也听说过。”赵襄儿笑了笑,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可为何这么多年过去,阿父从不让咱们两个到慈恩寺去上香,而八郎每次回来,却都不忘嘱咐他呢?甚至阿父自己也未去过,总是让八郎代他上一柱香。”
赵怀悯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你是觉得,八郎出生时的事,另有隐情?”
赵襄儿点头:“从前我没多想,只道咱们同八郎一母同胞,他只是一直未留在长安罢了。近来才渐渐回想起幼年时的事。我虚长八郎几岁,记忆早已模糊,只依稀有些印象,母亲怀着他时,原本很是高兴,可到后来,却开始同阿父起了争执,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她那时太过幼小,能想起的仅有几个十分模糊的画面。
赵怀悯则比她又年长一些,王氏怀着赵恒时,他已是七八岁的光景,记得的事也更多。
“不但他们两个有争执,祖母那里,似乎也有些不对付。我记得,有一日听阿父与下人说话时,提到有一日路遇一名游方道士,那道士好像留下过一个谶言,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他也不是没派人暗中找过这位道士与慈恩寺的那位高僧,却都没能找到。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心中都猜测,那道士留下的谶言,恐怕与八郎有关。
与此同时,甘露殿中,赵义显好容易擦干浑身的虚汗,在薛贵妃的服侍下饮下一碗安神的汤药,慢慢躺到床上。
“贵妃,你也下去吧,朕这里无须服侍。”他疲累地冲薛贵妃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