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又嘱咐弟弟,“阿尧带着你沈姐姐去花圃逛逛,切记不要慢待了人家。”
沈虞是知府周让的外甥女,如魏家当真能结下这么一门好亲事,对家族也是极好的助益,魏如意自然乐见其成。
魏尧笑道:“姐姐放心去吧。”
姐弟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魏如意与婢女一道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魏尧见心愿达成,喜不自胜,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少年人的喜悦与羞涩,他轻声问沈虞:“沈姐姐,你喜欢芙蓉花吗?我家花圃里种了一大片的芙蓉花,雍容华贵,像你一样漂亮,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不待沈虞拒绝,魏尧便拉起她的手两人一块往游廊上走去。
经过一处低矮的月洞门,他还非常细心地将手护在沈虞的头上,“沈姐姐当心,这门有些矮,仔细磕碰着。”
沈虞趁着他抬手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礼貌地笑笑,“魏小公子,时辰不早了,魏先生等会儿该去上值,我瞧着这天色不大好,似乎会下雨,也该和你绾音姐姐回去了。”
沈虞的手绵软而纤细,握着像手中握了一块儿暖玉。
魏尧遗憾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沈姐姐急什么,咱们马上就要到花圃了,你就看一眼好不好?你看一眼我就死心了!”
少年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情真意切又真挚诚恳。
沈虞不好拂意,只好道:“好吧,不过我只看一会儿,马上便回去,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魏尧顿时回悲做喜,领着沈虞来了一处花圃。
只见这花圃中打理的极干净整洁,周围以朱漆木栅围栏,墙角栽种的是一颗高大遒劲的柳树,这时令绿叶已枯,枝头却干净敞亮,泥下也不见枯叶踪迹。
圃中百则芳争奇斗艳,有腊梅翠叶欲滴、尚未完全凋谢的蔷薇、雍容华贵的芙蓉花、傲然挺立的千头菊……
沈虞怔住,没想到魏家竟也是爱花惜花之人,这花圃打理的比之宫中的也不差分毫。
她一时看得了入迷,回过神来的时候魏尧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唤道:“沈姐姐,好看吗?”
顿了顿,又飞快地移开自己的视线,红着脸低声道:“我觉着……极好看。”
沈虞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魏尧心跳如雷,从怀中掏出一只长方的朱红金漆的女子钿盒,在手中摩挲着道:“沈姐姐,我第一面见你,就觉得你是一个极好的姑娘,今日我、我求我姐姐上门邀请你来我家做客,也是因为,是因为……”
魏尧舔了舔干涩的唇,有些词穷,有些紧张。
其实来之前他原本想了许多才子佳人用来表达心意的诗词,想着沈姐姐应当会喜欢,可他像周澄一样都不爱读书,平素又不是什么吟风弄月的风雅之人,紧张之际大脑一片空白。
别说出口成章了,在心上人平静目光的注视下,魏尧甚至结巴起来,“沈姐姐,沈姐姐你喜欢珠钗吗?上次我在,在珍宝阁看见一支珠钗,觉得甚是好看,也、也甚是配你,便,便想着买来了送,送给你……”
魏尧将手中的钿盒打开,一支青玉雕凤珠钗静静地躺在黑绒缎中,钗子素净而简单,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不是水光极好的玉料,但胜在心思巧致。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珠钗拿出来,虽然羞涩,却还是鼓起勇气对上沈虞的视线,四目相对的那一刹,沈虞看见了少年眼中的光。
澄澈而热烈,坦率且勇敢,满是希冀与倾慕,像林间欢快流淌着的清澈溪水。
沈虞的目光渐渐变得哀伤苦涩。
……
疏影横斜水清浅,寒冷孤寂的南山湖畔李循一人独坐在月下。
陈风将一件银狐轻裘披到他身上,看了看天色,低声道:“殿下,天色已晚,月明星稀,似乎有雨,太子妃应当不会过来了……”
有丝丝湿意斜斜落入亭中,李循抬手在脸上一抿,望向夜空。
月上柳梢头,乌云遮蔽了大半的皎月,一阵含着冷意的风吹过亭檐上朗挂的角灯,伴着呜咽的风声在空中“吱嘎”作响,将包裹在外的青色绫纱一点点泅湿。
“殿下?”陈风见李循一动不动,忍不住又开了口。
“她去哪儿了。”李循问。
“去、去了魏家。”
陈风实话实说,“是魏家二房的小姐邀请了太子妃和周姑娘,魏小姐似乎有意撮合周姑娘与魏恒,又借故要弟弟魏尧带着太子妃去赏花,魏尧还送……”
“送什么。”李循神色愈冷。
“一支珠钗。”
李循将指甲掐断。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克制着问:“那她……收了没。”
“后来周姑娘过去了,我们的人怕被太子妃察觉,便隐匿了行踪没有看到。”
陈风又道:“殿下,魏家的那臭小子不甚识时务,上次您早已警告了他一次,没想到他还敢打太子妃的主意,不如属下替您去教训教训他?”
李循说:“不必了,你先下去。”
陈风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担忧。
自殿下一年前吐过几次血之后,身体便不如从前许多,以前能连续熬三四日不眠不休,如今却是熬一夜都会头疼,还总倔着不肯看太医。
陈风望着愈发浓黑的夜色,心中只能暗暗祈祷,沈虞能尽快过来,了却殿下一桩心愿。
雨脚如麻,噼啪落于青檐上,墙角芭蕉声潇潇,映在窗边的影子随着狂风左摇右摆。
采薇将帘拢打下,轻声道:“姑娘,说话这雨就愈下愈大,夜里寒凉,奴婢替您添只暖手炉罢……姑娘,姑娘?”
“嗯?”好半天沈虞才回过神来,她用香木镇纸压住案上画笺,温声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采薇笑道:“奴婢说今夜这雨瞧着是要下上一夜,要不要给姑娘烧只袖炉来暖手。”
沈虞重复,“要下一夜?”
“看着像是。”
沈虞柳眉微蹙,“你先下去吧。”
采薇愣了一下,“是。”
那细密的雨珠闷声敲打在紧闭的雕花窗棂上,沈虞心神不宁,想临摹几张字帖来平复心绪,不曾想窗外的雨当真是愈下愈大,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雨线水柱一般自窗棂涌下。
“采薇,采薇。”
采薇正在耳房烧袖炉,闻言忙盖上铜扣捧着暖手炉匆匆进来,“姑娘有何吩咐?”
“去备马,准备好蓑衣雨具。”
*
李循在六角亭中已经枯坐了一下午和大半夜,陈风努力想劝走他,他却只一言不发地坐着,望着远处暗潮涌动的南山湖出神。
当年她亦是在雨中撑伞等他许久也得不到他的半分眼光,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求而不得与情根深种的那个人换成了他。
曾经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幻想一切能够重来,回到王府时能再见到她那张温柔清浅的笑脸,那些所失去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
可如今一切成真,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眼中却早已没了他。
为什么,沈虞,你骗我不能一直骗我到死。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一切的真相。
你心悦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他,为何偏偏是他,为何?
李循慢慢低下头,将整张脸都痛苦地埋在手掌中。
细密的雨丝斜斜落入亭中男人的身上,打湿他乌黑的鬓角,在亭下昏黄角灯的映照下仿若青丝生华发,分外落魄。
晶莹的水珠“啪嗒”一声自伞檐落下。
一双被雨水打湿的月白珍珠绣鞋慢慢走上月台,停在他的面前。
李循骤然抬头。
第73章 蜻蜓点水的一吻(二更)……
原以为这雨当真要下一整夜, 没想到下了不过两个时辰便愈发地小,似乎有停下的势头。
陈风将燃尽的角灯摘下递给身后的一名锦衣卫,压低声音道:“去寻艘小木舟,弄干净了拖过来, 里面记得置上火炉、甜酒和糕饼, 窝丝糖不能少。”
“陈大人你这就为难我了, 大半夜的去哪儿买窝丝糖?”
陈风一巴掌护在锦衣卫头上, “蠢材,是殿下没给你北镇抚司拨银子还是怎的?能花钱买来的东西都不是事儿知不知道!”
锦衣卫扶好了头顶上巾帽, 嘀嘀咕咕地走了。
雨停了,沈虞也收了伞,一滴雨水顺着伞身滑入她的袖中落在温暖细腻的肌肤上, 冷得她深呼了一口气。
平复好了心绪,她出声,“殿下……”
男人却忽然将她手中的伞拿来放在了一侧。
沈虞愣了一下,“你……”
李循没说话,又从怀中掏出一方汗巾,牵起她的手耐心地擦拭着她手背与手腕的雨水。
这样冷的雨夜,她来的这一路双手几乎早已冻得没有知觉, 他在外面坐了这么久,手掌竟还是温热干燥,一点点替她拭去手腕的雨珠, 粗糙的茧温柔地摩挲在她娇嫩的肌肤上……
“殿下请自重。”
她抽出了手去。
“虞儿, 你能来见孤, 孤已很开心了。”李循将巾子慢慢收回袖口,望着她微微地笑。
“殿下明知我不可能跟你回去,究竟还在执着什么?”
沈虞说道:“我不喜欢殿下, 即便殿下为我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喜欢殿下,殿下如今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白费气力。因为我从前总是在追逐着你,一旦失去这种追逐,殿下心中不甘,才会化为执念,殿下还不明白吗,你聪明一世,为何就不明白,你待我的心根本就不是爱。”
“那爱什么?”李循反问。
爱是什么?
沈虞心口绞痛,缓缓垂下眼帘。
爱是什么?
是洁白无瑕不染纤尘的心意,是倾心悦慕着一个人,会为他喜、为他忧,苦乐交织却依旧甘之如饴,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的离别之苦。
其实她很羡慕魏尧,少年的爱意坦率纯洁,勇敢无畏。
她既羡慕,又羞愧,她与沈逸曾经也是倾心相许,可两人之间,总有一个人的爱意是浓烈且付出更多的那一方。
而她与沈逸,却是沈逸爱她,远比她爱他要多得多。
因为她太贪心,太想拥有一个家,哥哥于她来说,除了像恋人,更像是不能分割的血缘亲情,她依赖他,信任他,任性却又多疑,享受着他的一片真心,总以为不管她做什么他会永远站在自己的身前,包容她、不会离开她,替她抵挡一切艰难困厄。
可等她真正明白过来什么是爱的时候,她便也彻底地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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