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婢女引着她绕过一架牡丹如意花样大屏风,走向卧房,她步履慢慢放缓,只见一个苍老消瘦许多的老妇人正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一见到来人,顿时失声痛哭出来。
“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太夫人扑到沈虞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一年前沈虞受了重伤,谢淮安帮她安排掉落陵江的死遁之计,沈虞不担心旁人,祖母太夫人上了年纪,若听到她的死讯,必定是受不住的。
所以她让谢淮安到成国公府,帮她向太夫人隐瞒自己的死讯。
定国将军府一夜之间落败,即使整个成国公府都帮忙遮掩,纸终究包不住火,几个月前太夫人还是无意中知晓了嫡孙女的死讯。
沈家这一代有三房,共孕有三子四女,唯有庶出的长房无限风光,几个儿孙中太夫人最疼爱的也莫过于曾经在她膝下承欢多年的二孙女沈虞。
如今不仅长房荣宠化为乌有,最疼爱的孙女也在叛乱中死无全尸香消玉殒,太夫人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整日躺在荣安堂中汤药不断,悔恨不已,一具行尸走肉,不过是能活一天便是一天罢了。
她懊悔当初没能坚定地站在沈虞这边,而是一叶障目听信了周氏的话,从此后最疼爱的孙女也渐渐与她疏远,又亲口答应长孙女设下花宴给她陷害的机会,间接造成沈虞的死。
花宴那日一别,竟成永别。
太夫人在沈虞怀中哭得像个孩子,沈虞亦是心头酸涩,即使曾被伤害锥心刺骨,可她心里明白祖母的为难,也不会忘记幼时的那些陪伴和疼爱。
两人哭过一回,她轻声道:“祖母,仔细哭坏了身子,我扶您到床上休息,可好?”
太夫人忙擦着脸上的泪,破涕为笑,“瞧我,真是越活越过去,让你这个孩子笑话了。”
沈虞将适才告诉周氏的那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太夫人现下平静下来,精神头都好了不少,“好容易回家一次,这次就在家中多住几日,至于东宫和皇后那里……待明日祖母便亲自入宫面见皇后为你说项,你若不想再回东宫,祖母就是拼死也不会再让你回去!”
周氏听了这话隐露怒容,暗骂太夫人眼皮子浅,“娘此言差矣,虞姐儿大归……”
“住口!”
太夫人一急,差点没喘上气来,沈虞忙帮着她拍后背顺气,对周氏投去一个责备的眼神。
太夫人顺上气来,指着周氏叹道:“淑娘,你啊你,都活到这把年纪了,竟还是如此糊涂!那太子妃之位你当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求之不得的?”
“世间男人无不薄情寡性,她嫁给太子与嫁给别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太子是人中龙凤、天横贵胄,比那些脏心烂肺的下流种子不知强了多少,她是我亲闺女,我十月怀胎鬼门关前走一遭才生下来的,又岂会害她!”
“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夫人捂着胸口道:“我与你原没什么可说的,既你认定如此,我说什么你只当我是胡言乱语。”
沈虞给周氏身边的管家媳妇使了个眼色,管家媳妇会意,上前道:“夫人,适才回事处说有要紧事寻您,请您给个决断。”
周氏冷笑一声,“都成个空架子了,还有个屁要紧事。”
周氏走后,太夫人拍着沈虞的手无奈道:“你娘这性子素来如此,只有眼下这一亩三分地,殊不知咱们沈家最鼎盛的时候早已过去,所谓盛筵必散,哪有世家能长久繁荣昌盛,你大伯和你姐姐便是贪心不足方有今日……”
说着又是长长一叹,又对沈虞道:“小鱼,你且放心,不管你娘如何刻薄,只要你不愿意,祖母这次绝不会再逼迫你,你想清楚了,祖母就替你入宫请旨和离,哪怕往后都不能再嫁人,也强过在外面顶个好看的花架子强,只要咱们一家人能长长久久在一处,便是吃糠咽菜又如何?”
太夫人经历了这一遭算是想明白,只有周氏依旧咽不下自己那口气。
“祖母先养好身子,其它的一概往外放。”
沈虞又和太夫人说了几句话,便伺候她睡下了。
放下帐子,沈虞款步走出荣安堂,去了她未出阁时住的绣房。
刚迈入院子,就见门口跪着一个尖下巴大眼睛的婢女,身上穿着素服,头上簪着白色的绢花,一见到她走进来,顿时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姑娘!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虞快步上前将她扶起来,这丫头还是向从前那般爱哭,只是消瘦了许多,圆圆的脸都瘦成了尖下巴。
“傻孩子,你跪在这儿做什么,快起来。”
两人进了屋里去,阿槿也在,饶是阿槿素来情不外露也禁不住湿润了眼角。
自以为沈虞死后,青竹为她披麻戴孝了一年多,连先前定下的婚事都耽搁了。
沈虞伸手摘下青竹头上的绢花,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心中感慨万千。
“回去就将衣裳换了罢,你待我的情,沈虞都记在心中。”她柔声道。
青竹却羞愧道:“是奴婢承姑娘的情才对,当初在卫王府,如果不是奴婢一味激进,姑娘不会受这么多的委屈,可是姑娘您也从未怪过奴婢……”
……
与青竹叙完旧,沈虞躺下休憩了一会儿。
第二日周氏就新送了两个婢女进来替她梳洗绾发,领二等丫头的月例。
“都叫什么名字?”沈虞坐在镜台前问道。
一人答:“奴婢芳甸。”
一人答:“奴婢月照。”
沈虞点头应下。
一时芳甸外出倒水,月照瞧着左右无人,从怀中掏出帕子,将那帕子仔细展开,里面竟躺着一只约莫手掌大小的琉璃瓶,里面隐隐流动着淡红色的水状物。
月照凑过来小声道:“这是太子殿下命奴婢给姑娘捎来的‘玫瑰香露’,将它到处几滴添在水中喝,香甜可口,有养胃散郁、疏肝理气之效,最适合姑娘家来养身子了。”
沈虞放下篦子,将那三寸大小的琉璃瓶接过,又打量了月照几眼。
月照不好意思道:“奴婢是成国公府的线人,昨个儿接到太子殿下手令,要奴婢来伺候姑娘,太子殿下说,并非是监视姑娘,只是伺候,请姑娘不要多想。”
太子殿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侯府中安插个把线人倒也不足为奇。
月照本以为沈虞会很高兴,没想到她神色反而有些冷淡,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两侧散下的发,漫不经心道:“嗯,我知晓了,你收好了罢。”
月照有些不解地将玫瑰香露收进了柜子里。
待用过早膳,片刻后外头传来通报声,说是郑侍郎家的三姑娘郑婷特来求见。
*
昨夜与仁兴帝夜谈至深夜,李循便宿在了大明宫。
不过他这后半夜心里记挂的都是沈虞,几乎都没怎么睡好,早晨起床后连冲了两次冷水澡,将陈风唤进来,“昨日要你去送的玫瑰香露送去了没?”
陈风说道:“成国公府的婢女月照是咱们的人,现如今月照贴身侍候太子妃,主子有什么话、什么东西都可以要她代劳。”
翠眉帮李循用帕子绞干头发,李循似笑非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陈大人现如今行事也是愈发老练了。”
陈风直呼不敢不敢,眼巴巴地问:“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将太子妃接回来啊?”
自从主子和太子妃和好,主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多了,每天还能给个笑模样,陈风这差事干的也不再心惊肉跳。
迟则生变,他真恨不得主子现在就八抬大轿将太子妃给抬回来。
“唔,那得看孤的心情。”
李循高傲地扬着下巴,由婢女服侍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端,熬了大半宿,他倒是神清气爽。
陈风听了这话觑一眼李循,心中腹诽,明明是殿下你要看太子妃的脸色,这话说得还真是大言不惭。
沈虞还活着的事情他还未告知皇后,也嘱咐了妹妹和顾晏清不要乱说话,让她喘息片刻,等消息传到皇后耳中的时候,大约也歇息差不多了,再让她入宫。
不过不入宫两人就不能见面,李循现在一日见不到沈虞,心里就跟油煎似的难熬。
他回到东宫,丽政殿内一群老臣在等着他。
待将这群老胡子们都打发走,时辰已是不早了。
李循揉了揉眉心,将笔扔进笔洗里,陈风又给他递进一封信来,信是月照写的,李循看了许久,开始的时候眸光温柔的能溢出水来,越看到最后反倒冷哼一声,表情不善。
“殿下,该用午膳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
“放桌上。”
李循没甚在意,将那封信揉了揉本想扔了,想了想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又找了只匣子将信整齐叠好放进里面保存好,大步走到案几前。
一只涂了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手从一旁的食盒中将一碟碟精心烹制而成的珍馐佳肴小心地放在案上。
她看见太子衣袖上沾了几片碎纸屑,便羞答答地拿出帕子递过去,“殿下,您的衣袖脏……”
“找死。”
突然李循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折,霎时丽政殿内响起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陈风进来的时候,只见一个打扮妖娆暴露的年轻女子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妾身不是细作,妾身是陛下赐给殿下的良媛呀!呜呜……”
顾良媛哭得梨花带雨,本还想激起太子的几分怜惜之情,谁料她这一哭李循怒气更上来了三分,沉着脸呵斥道:“闭嘴!”
顾良媛顿时吓得将眼泪憋了回去,抽抽搭搭地呆看着李循。
李循忍怒道:“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
顾良媛一愣,旋即极小声地道:“妾身说妾身不是细作,妾身是陛下赐给殿下的良媛……”
李循冷笑一声,真是他的好父亲,哪有亲爹给儿子纳妾的,本朝少见。
顾良媛见李循似是尚不知此事,便羞赧道:“殿下许久不回东宫,许是不知,一个月前皇后娘娘整饬后宫,陛下亲自挑选了妾身与其余姐妹五个来服侍殿下,现下可要妾身将其他的姐妹们都叫过来?”
李循:“……”
几个月没回家,后院被塞满了女人,这事情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
第89章 “虞儿,你吃醋了。”……
夜晚, 月明星稀,室外寒风瑟瑟,屋内温暖如春。
沈虞沐浴过后坐在镜台前通发,缠枝梅花梳篦一下下落得漫不经心。
菱花镜中女子玉姿仙貌, 乌发雪肤, 灼若芙蕖,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 一颦一笑间慵懒与动人的妩媚浑然天成。
门窗紧闭,忽而此时一阵窸窣响动, 沈虞自镜中觑了一眼,又缓缓低下头。
直到那人旁若无人般推门进来,轻咳一声, 仿佛是在提醒她自己来了。
她身上只着了一件素缎亵衣,长发披肩,腰肢不盈一握,优雅的玉颈高傲地垂下,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肌肤和小巧精致的玉耳。
李循喉头滚了滚,漫步走上前来。
“虞儿。”
他唤了一声,沈虞没反应, 依旧低着头自顾自地梳发。
李循皱了皱眉。
上一篇:袖藏天光
下一篇:夫君篡位成功后她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