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只可惜这位李公子性情冷僻,寡言少语,每回来时都脸上都一副淡漠神情,叫人琢磨不出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模样。
李循直接扔给店家一块银锭,目光扫过仍在门口偷觑的少年,不咸不淡道:“贵店的伙计脾气甚差。”
店家一愣。
好家伙,从前不管他怎么和这位李公子搭话,人家不是点头就是不搭理他,这次为了眼前的小姑娘,竟然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店家吃惊极了,瞪大眼睛,看着清贵的公子蹲下身去将手中包好的窝丝糖递过去,眼中露出一抹难得的温柔,轻声问:“喜欢吃吗?”
小姑娘呆呆地看了眼前俊朗的大哥哥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咬着自己的手指头,羞涩道:“想吃,可、可我没钱。”
“哥哥不要你的钱。”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又黑白分明,像颗晶莹的黑葡萄,扑闪扑闪地看着李循,李循用帕子取出一块儿来,递给她。
小姑娘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偷偷地看李循。
“大哥哥真好看,”她撒娇道:“要抱抱。”
李循嘴角微扬,将小姑娘抱起来。
“啊——大哥哥好高!”小姑娘吓得赶紧抱住了大哥哥的脖子。
不过恐惧也挡不住好奇和贪吃,小姑娘边吃着窝丝糖边朝着四周探头探脑,瞧到了以前瞧不到的热闹,还对着远处表演杂耍的摊位拊掌叫好,“好看,好厉害!好厉害!”
雪白的脸颊上粘了一块糖渣,李循伸出手,替她轻轻地拿走,“慢些吃。”
小姑娘就握住李循的大手,脸上又露出羞涩的表情。
“还想吃?”
小姑娘摇摇头,突然凑到李循耳旁,小声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娶我做你的娘子?我喜欢你,我想你天天给我买窝丝糖吃!”
李循面上的笑容一滞,沉默下来。
“大哥哥,你,你怎么眼睛红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小姑娘好急,忙往李循的眼睛里吹了两口气,“哥哥不哭,玉儿给哥哥吹两口就不疼了!”
李循眸光动了动,“你叫玉儿?”
“嗯嗯,我叫玉儿,金玉的玉!大哥哥叫什么呀,大哥哥会来娶我嘛?”
“不可以,”李循轻声道:“哥哥已经有娘子了。”
“好吧,”小姑娘噘了噘嘴,“大哥哥的娘子很美嘛,有我好看嘛,我能见一见她嘛……”
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葡萄似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李循,盼望能得到答案
“玉儿,你这个臭丫头!我才一会儿没看你,你竟跑到人家公子身上骗吃骗喝!”
正说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妇人气冲冲地朝着两人的方向跑过来,对着小姑娘竖眉道:“还不快下来,你是不是要上天?!”
小姑娘委屈巴巴,抱紧了李循的脖子,“娘,你又凶我,呜呜,大哥哥,我不要回家,你别放我下来,娘亲坏坏!”
妇人看向李循,又是尴尬又是不知所措,施礼道:“叨扰贵人了,十分抱歉,玉儿她不是有意的。”
李循将小姑娘放下,小姑娘还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李循再次蹲下,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雪腮,耐心道:“要听爹娘的话,知道吗?”
“好吧。”小姑娘撒了手,妇人赶紧攥紧了拉着她要走,小姑娘突然想到一件事,扭头道:“大哥哥,你还没说,能不能带我去看你的娘子呢。”
女孩儿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大大的眼睛中尽是天真,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倒映出李循的影子。
李循久久不能回答。
妇人仿佛是看到了李循眼中那掩饰不住的落寞,心中微叹,对女儿招招手。
小姑娘狐疑地凑过去,也不知道妇人在她耳旁说了什么,小姑娘“啊”了一声,倒是不再闹腾了,认真地瞅了眼前的大哥哥几眼,对着李循不太熟练地叉手施了个礼作别,而后听话地跳进了妇人的怀中。
“大哥哥再见!”
直过了好一会儿,待李循反应过来时,眼前那对母女早已走远。
李循又重新买了一份窝丝糖,去了卫王府。
卫王府中如今无人居住,他也没有赐给任何人。
门房见到他过来,见怪不怪,忙将他延请进去。
盈月院中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庭院中芍药绿叶青青,柳枝初绽嫩芽,一派春意盎然。
李循打起帘子,来到里屋,将窝丝糖打开,抬手拈起一块。
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口中那股甜丝丝的味道依旧连绵不绝。
这半年来,每当他心情悒郁时,便会来这里,在两人曾经同衾过的床上躺一躺,歇一歇,心中的疲惫和难受也就去了大半。
“今日太皇太后将她的两个侄孙女都送进了宫,想给我说媒,”李循枕着自己的手,阖着眼睛自言自语,“可是这两个女子,我都不喜欢。”
“她们生得都没有你好看,也没有你那般落落大方,我一走过去,其中一个,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还有一个,给我沏了碗茶,太皇太后还说她专门学过煎茶,可是那茶的味道我闻着便不惯,我不喜欢喝旁人沏的茶……”
他转了个身,将整个头都埋入大红鸳鸯纹的锦被里,只觉心力交瘁。
锦被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在鼻端萦绕着,宛若她尚在人世,只是刚离去不久。
他让禁军在陵江中搜寻了整整半年,她的尸骨便如大海捞针般一无所获。
他不愿接受,找不到尸骨,他就不信她已死去,东宫与卫王府中她的寝室,他都日日命人打扫,四处搜寻她可能的下落踪迹。
结果自然是寻不到的。
尸骨没有,踪迹,也没有。
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李循翻了个身,艰难地呼吸着,一双凤眼直直地望着头顶的承尘,绝望且茫然。
其实他早就该明白,只是一直不肯承认。
八个月的时间,两百多个日日夜夜,足够多的时间令他接受,令他想明白——
他心底的那个人,早已不复存在。
*
大明宫。
太子的车架停在皇后的含凉殿门前。
“母后。”
进殿时发现殿中还坐着一名女子,自她进来便不停地打量。
这女子便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之一,名唤苏云禾,太皇太后想要自己的娘家人做太子妃,固然有一定的私心,不过苏家的这两姐妹也确实出挑,尤其是苏云禾,端庄娴雅又生得貌美,若是以往王氏是不愿管这些事的,只是东宫的太子妃之位如今空悬快有一年了,太子倒是不急,可捱不住太皇太后和仁兴帝急。
两人催得紧,王氏头顶上两座大山,不得不答应帮太皇太后撮合苏云禾和李循。
而苏云禾打第一眼见到李循便倾倒在这个男人身上,李循对她越冷漠,她便越是不能自.拔。
只可惜不管她怎样努力,都不能叫李循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分。
李循例行定省完毕,就起身告退,他从前便不苟言笑,如今愈发话少,整个人都深沉了许多。
王氏打量道:“太子面色似乎不太好,不如多坐一会儿,听你父皇说你这些时日时常劳形案牍,这样下去身子是吃不消的。”
自沈虞过世后,李循便一心扑在朝堂之上,东宫中事务多如山积,他几乎不眠不休。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令他短暂地忘记她已不再人世的事实。
李循将手腕处刚刚包扎过的伤口背过去,淡声婉拒:“多谢母后,不过儿臣尚有要事,便不打扰了,母后万安。”
苏云禾看着李循大步而离的背影,满目失落,“皇后娘娘,云禾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惹殿下不高兴了?”
王氏安抚道:“好孩子,你莫多想,殿下脾气素来如此。”
苏云禾不死心,她不像她的堂妹苏云念,那姑娘见着太子殿下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双腿打颤,可她却是真心爱慕殿下,希望能够嫁给他。
哪怕只是做个太子良娣,只要太子殿下能多看她一眼,她也甘愿。
李循路过御花园时,苏云念正抄小路从里头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
“殿下!殿下!”
李循顿住步子,内侍要拦住,李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不必。
苏云禾的心狂跳起来,这意思……难不成殿下愿意接纳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放缓步子走到李循面前,满面晕红,小心地问:“殿下,您,您今日怎么愿意见臣女了?”
“你是苏侍中的外孙女?”
“正是!”苏云禾唇角一弯,甜甜笑道:“臣女的父亲,当年与殿下的舅舅亦是同窗。”
“嗯,孤记得。”
听了李循这话,苏云禾眼中霎时一亮,可是接下来男人的话又要她瞬间红了眼,“母后和太皇太后好意,孤身为人子不便推脱,但孤不会娶你,苏小姐,孤的话言尽于此,日后你好自为之。”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
苏云禾不死心,拦着李循质问,“殿下,能不能要臣女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臣女自问生得虽不算花容月貌,却也是长安城肿少有的好颜色,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更重要的是,臣女喜欢殿下,并非是贪恋荣华富贵,而是喜欢殿下这个人!臣女愿意做殿下的良娣、哪怕是良媛,只要能一辈子侍候在殿下的身边!”
少女的情意十分直白,她期盼着李循能被她的一番话所打动,可惜她说了这么多,李循淡淡道:“可孤不喜欢你。”
顿了顿,又添一句,“不论你怎样做。”
这话委实是绝情了,苏云禾闻言如遭雷劈。
“殿下不肯,是因为沈小姐么?”许久之后她才稍缓过来,艰涩地追问:“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将军府已落寞,殿下还是不能放下她?”
自从去岁沈绍被斩首后,沈家女眷被充入教坊司,男人流放岭南,不过沈婼母女却并没有与旁人那般下场凄凉,而是住进了无相寺中,免去如物品般被观赏玩弄的命运。
若不是因为还喜欢,又怎会救她?
沈家的两个姐妹,一个是太子的发妻,一个是太子曾经的未婚妻、青梅竹马,但是自从沈虞死后,东宫之中都无人敢提沈虞的名字,若是谁提起来,太子殿下是必定要发怒的。
与之相比,反倒是沈大小姐被殿下放在无相寺保护的如珠似宝,格外优待。
因此苏云禾以为,李循心中喜欢的是沈婼。
李循的目光却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的冰冷,仿佛笼了一层深冬寒霜。
“让开。”
苏云禾心尖一颤。她也怕李循,只是能冒着心中的恐惧接近,但李循真发起脾气来,她一个闺阁弱女子是承受不住的。
她惊恐地接连往后退了数步,眼睁睁地看着李循从她面前大步走过去。
李循刚回了东宫,朱行就将南地最新的线报递上,“殿下,战况不妙啊,渡善教竟然反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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