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串通这么久,他们一直不敢动手,不就是觉得还不算十拿九稳么?那朕便将李文硕的势力收拢送到他们眼前,看他们还动不动心。”
蔚景逸再度感慨眼前这个年轻帝王的心术,他愈发恭谨了:“难得的机会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不可能不心动。不过如今陛下已将十万禁军和数十万地方军全数掌控在手中,他们如何能翻得起风浪呢?”
李文演幽幽叹道:“若是朕一登基他们便动手,怕还有些机会,可他们踌躇至今,已经再无可能了。”
这话,只有皇帝本人说得,蔚景逸不敢搭话。
事情报完后,他得了令正要走,忽听得身后帝王说:
“蔚统御还是早些娶亲吧,否则,朕只当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波剧情,好耶
第32章 浮萍
北境, 清台城。
正是大集的日子,又值秋收,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一个身着深褐色短衫的中年男子, 乐呵呵地揣着篮子, 夹在人潮中一路东看看西看看,把集从头逛到尾,篮子里却只有半把小葱、两根矮瓜。
左手边一只卖大鹅的小摊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蹲下身, 不知从哪摸出来根狗尾巴草, 隔着笼子去逗竹笼子里的大鹅。
七八只大鹅挤在一个笼里,拥挤得很, 身边的鹅兄鹅弟经常冷不丁就被抓走一只,在旁边的大树墩子上挨宰了,这些大鹅早挣扎累了, 一根狗尾巴草而已, 哪有力气去理?
一笼子鹅都斜眼看它,懒怠搭理这个男子。
男子便朝摊主道:“便宜点吧,你看你家的鹅都不活泛, 烧起来估计肉都不好嚼。”
摊主苦着脸告饶:“才从乡下打来的鹅呢,新鲜得很,才卖十二个钱一斤。”
男子不依不饶,还在挑鹅:“知你赚钱辛苦, 我也不还价, 十二个钱就十二个钱罢了,你就给我按扒了毛拆洗好的斤两来算就好。”
摊主欲哭无泪。
不因旁的, 只因面前这位平平无奇的男子,是镇守于此的定北大将军谭远行。
北境城中, 虽如中原其他郡县一样,有朝廷派来的官员管理,但实际上他们都要让此地的将领一头。
不为什么,只因这里打仗实在打得太多了,之乎者也在这儿就是比不过舞刀弄枪的。
这位谭将军近年来过许多次北疆,起初是作为父兄的夹带,然后便是做着个不大不小的参将,后来不知为何又回了京,最近呢,又接过了父亲的衣钵,走马上任当了大将军。
平心而论,北境百姓如今都很是认可谭远行的。
一来他来了之后,战事确实少了,二来就是他处尊居显,是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可偏就一点架子都没有,处置完军务后,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挎个篮子到处买菜。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他还极抠门,买菜时酷爱讨价还价,买根葱头都要绕两头大蒜。
所以清台城的百姓对这位谭将军的感情也很复杂。
眼下摊主便如是,谭远行同他掰扯半天,最后摊主还是心一横,道:“算了,看在您是大将军的份上,这生意我做了。”
谭远行笑得沧桑的眼都眯了起来,他说:“多谢啊,我买半只。”
“半只?您买半只,那我剩下半只卖给谁啊!”
谭远行一摆手,自来熟地蹲在了摊主旁边:“没事,我今日无事,等另一个也买半只的人来便好。”
于是,定北大将军当真喝了小半日冷风,最后开开心心地买了半只鹅走了。
他乐颠颠地走回将军府,把半边鹅交给下人,说:“这可是老鹅,一定要炖得透透的,晚上我要请夫人一起吃。”
厨子接过,下去忙去了。
而他的亲信侍卫吴吉来报:“禀将军,刚抓到一起想混进城中的流寇。”
谭远行一手的鹅腥味儿,正在用胰子净手:“流寇而已,杀了便是,巴巴地来同我说作甚啊?”
吴吉低着头:“这伙流寇的头目说,他是三皇子李文硕,让我们放了他。属下核对了通缉令上的画像,确有七八分相似。”
谭远行听到这,亦不觉稀奇,他懒得寻布巾,直接在自己腰间揩干了手:“哪来的三皇子?现在只有庶人李文硕。管他是不是呢,把他底下人杀了,把他捆巴捆巴押解回京吧,陛下那还能兴许还能记我一功。”
吴吉挠了挠头,又道:“可是他求着要见将军,说……要来投奔您。”
谭远行停住了动作,眼中隐隐透出一丝精光:“有点意思,你把他关到哪儿了?”
吴吉会意:“就在咱将军府的地牢,属下这就带您去。”
一阵风萧萧而过,枝头摇摇欲坠的黄叶应风而下,正巧飘在了谭远行的肩头。
他抬手将它掸开来,很快便把手又揣回袖子里:“今年可比去年冷太多了……”
地牢里更冷了,两个牢头趁着没人,正窝在墙角分饮一杯烧刀子暖身子,见大将军来,急忙站起:“参见大将军——”
没待他们反应过来,谭远行已从他们身边走过,顺手把一个牢头怀里的酒壶给拿走了。
他极不讲究地就着还没来得及盖上的酒壶啜饮一口,抛下句话:“喝酒误事,下次让我逮着,可没这么轻巧。”
地牢深处,囚着被抓来的李文硕一行人,他们还没来得及受什么罪,人也还算精神。
让谭远行微微惊讶的是,其中竟还有个女子。
见抓他们来的那个吴吉恭谨地跟在此人身后,再加上他生得极肖谭松,李文硕一眼便知道了他是谭远行。
李文硕猝然站起身,他单手紧握住铁栏杆:“你可是谭远行?”
谭远行呵呵一笑,“是啊,正是在下。”
他从吴吉手中接过钥匙,亲自打开了牢门,却不是放他出来,而是把自己放了进去。
他拍拍李文硕的肩膀,道:“来,坐,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极其自然地盘腿坐在了稻草上,李文硕神情怪异地也坐了下来。
谭远行甚至把酒壶递到了李文硕手边:“相逢即是缘,来,喝一口再说。”
李文硕是被关的那个人,自然没有这么闲适,同城外的人断联许久,他已是焦急:“谭将军,我此来,并不是来同你饮酒的。”
谭远行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见李文硕不喝,自己又仰头嘬了一口:“那真是奇也怪哉,除却喝酒,还能有何事来找我?”
李文硕受不了他一直吊着自己,直道:“谭将军,头上永远悬着剑的感觉,不好受吧?”
谭远行的眼中半点波澜也无,他说:“我府里还炖着鹅,没闲扯的功夫。”
莫名其妙来了个鹅,李文硕一头雾水,只继续道:“谭将军应该知道,京中老将军被圈禁的事情。”
“知道又如何?”谭远行又喝了一口烧刀子,他酒量并不太好,脸已经有些上头了:“不过是我手下一个小头头吃里扒外,才引得圣上猜疑,我早斩了他的脑袋,解除了误会。”
“莫须有的罪说加便加,谭将军真的不会不甘心吗?”李文硕反问:“如果将军扶本王上位,日后将军便是胤朝第一异姓王。”
像是听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谭远行拊掌大笑,可不过片刻便收了笑,被风霜淬炼出的如剑目光射向了李文硕。
“你的小命且在我一念之间,别卖关子了,直说你能给我提供什么条件吧。”谭远行眼中精光忽闪:“说得我动心了,或许我就愿意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这老东西,不见兔子不撒鹰,李文硕便道:“城外尚有精锐近千……”
谭远行打断了他:“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就不要说与我听了。”
见李文硕不再言语,谭远行似乎觉得无趣,丢下喝空了的酒壶,站起身,就要走出这座牢房。
李文硕忽而急道:“等等,我还有一个东西,谭将军定会心动。”
谭远行锁门的手停住了。
因为李文硕所言,确确实实让他心动了。
“吴吉,带贵客去最好的客房小住。”他说。
——
晚膳后,李文演带着太医院的院判陈九生一起来了坤宁宫。
周妙宛静静地将手搁在脉枕上,等着陈九生的诊断。
这是太医院年纪最长、资历最深的太医了,先帝还未登基时,他便在宫中做太医。
风风雨雨数十年下来,除却一手医术,更厉害的便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轻易绝不显露情绪。
而此刻,陈九生把脉把着把着,眉头却极明显地越蹙越紧,连一旁的李文演都看得出来。
他不由有些怒意:“如何?皇后身体可有大碍?”
陈九生一个哆嗦,啪嗒就跪在了地上,花白的八字胡一颤一颤:“禀皇上,娘娘她气血不调,气滞血瘀,脉间不知为何,有极明显的阻滞之感。”
周妙宛心道,当然阻滞了,那么多针还埋在她穴道里呢。
李文演皱了眉:“是为何故?”
他没看陈九生,而是偏过头去看周妙宛。
似乎是听得自己身体不佳,她的神情很是忧郁。
陈九生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气滞血瘀的原因比较多,有情绪郁结所致,亦有受惊受寒所致。敢问娘娘,最近可会经常做梦、夜半惊厥?”
周妙宛便捏起嗓子,状似柔弱道:“时常有吧,恐怕是因为前段时间……受了惊吓。”
陈九生脑门上汗更多了。
苍天啊,他真的能活到告老还乡吗?
然而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极为冷静道:“此疾调养为要,臣为娘娘开一剂药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少忧少思。”
李文演问他:“朕问你,皇后如今的身体可有孕否?”
气血这样淤堵下去,只怕命都要没,遑论有孕?
可是陈九生着实没什么医德,他掐着日子,今年年前便要离宫返乡,可不愿再诊出什么贵人的大病再把自己困在宫里。
于是他振振有词道:“且看后面的调养呢,不过皇后娘娘身子弱,孕事上难免艰难。”
李文演知道,宫中太医轻易不下定论,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只怕她确实难有子嗣。
陈九生退下后,周妙宛神情仍怔怔的,他只道她是为方才太医的诊断而悲伤,自然而然地揽她入怀,温声安慰道:“无妨,天下医术高超的人何其多,不必为此担心。”
周妙宛确实悲伤,可并不是为了这个。
姜向晴说了,这些金针一年内便要取出,否则就会危及性命。
一年内,纵使谭家的事情能够平息,李文演也不会放她走了,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从这重重宫殿里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