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听着书房里的读书声,想着有人给她带娃了, 周妙宛的心情十分美妙。
自她拒绝了联姻之后,沐嘉那边也渐渐和她疏远, 一应事务也不再找她。
一时间,两头的担子都卸下了。
有可以被用来消磨的时光,是一件乐事。
周妙宛乐得清闲,把从前想做却囿于精力没有去做的事情全都拎出来做了一遍。
今天学着烹茶点水,明日学着裁衣刺绣,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玩得不亦乐乎。
过了些日子,她瞧着自己手植的花楸开得很好,动手把小院外的鸡舍给拆了,砌了个小花园。
她使唤李文演去城中给她买些莳花弄草的书回来。
他前脚出门,后脚春雨就任性而至。
细雨濛濛,李文演回来了,他从怀中取出两本书,交到周妙宛手上。
书页干爽,没有染上潮气。
周妙宛欢喜地接过,细细摩挲着书脊。
这本《瓶花谱》她想看许久了,还站在廊下,她就忍不住开始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从书里拔出脑袋来,抬头一望,才发现李文演不说话,就顶着一头水汽看着她。
周妙宛不解,继而恍然大悟,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丢给他。
她说:“多的算你跑腿钱。”
跑腿钱?
李文演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手已经稳稳接住了碎银。
他低下头,见掌心躺着这么块银子,嘴边漾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
他问:“只有这个?”
周妙宛以为他嫌少,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已经不少了。”
他坦然把银子收入腰间,抱拳一礼:“多谢。”
周妙宛没在意他的举动,搬来藤椅窝在廊下,一面听雨,一面闲闲翻着书,惬意极了。
微凉的风拂过面颊,叫人昏昏欲睡。
松下劲来之后,周妙宛不再紧绷,没一会儿书就脱了手,啪嗒掉到了地上。
淅淅沥沥的雨声萦绕在耳边,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书房里,李文演透过才拆了糊窗宣纸的窗户,看见了她倒在藤椅上睡着了。
弦月也瞧见了,她丢开笔,意义不明地嗷了两声,说道:“瞌睡虫,娘亲被瞌睡虫吃掉了。”
小短腿在椅子的边沿晃啊晃,她小心翼翼地说:“先生,我想出去一趟把娘叫醒,这样睡了,会风寒的。”
她那哑疾才愈的先生似乎还不太会说话,他抿了抿唇,说道:“习字要专心,我替你去。”
弦月没吱声,只撇了撇嘴。
在旁的事情上她都敢任性,唯独读书时不敢。
当年刚入学堂时,她起头捉弄族中的老先生,被她娘揪着狠揍了一顿。
所以一旦坐上书桌,她眼下哪怕不情愿,也只好按先生说的做。
她咬着毛笔杆杆,一点也不专心地写着字儿。
廊下,周妙宛脸颊红润,睡得正酣,鼻子和嘴儿一起在出气。
本该叫醒她的,可是见她睡意浓,李文演忽然舍不得了。
她这些年过得辛苦,该多歇歇了。
于是,他从柴房中搬来小铁炉,升了火放在周妙宛身边,又替她将书拾起。
不好去她的卧房,李文演便回自己的屋子,拿了薄毯来给她盖上。
嗅到了旁人的气息贴近,梦中的周妙宛下意识鼻尖微耸,和发现了入侵者的小兽一般。
离得太近了。
虽下着雨,天光也并不暗沉。
他连她额发处细细的毳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文演握着毯子一角的手滞在了半空,不敢再动。
她没有醒,只吧嗒了两下嘴,把脑袋偏向背光的方向,继续睡。
还好,他没有惊扰她。
李文演悄悄松手,走远几步,长舒了一口气。
——
最近,周妙宛觉得屋子里好像进贼了。
她不爱用唇脂,一来是她唇色本就好看,二来是用了唇脂,喝水吃东西都不方便。
妆奁里唯一的那盒唇脂,还是之前和姜向晴一起闲逛,被她撺掇买下的。
结果晨起坐在镜匣前梳头,周妙宛忽然发觉唇脂不见了。
她狐疑地翻找许久,也没找着。
“奇怪……也没有贼偷人唇脂的吧?”
她嘟囔着,只能当是自己搞丢了。
结果傍晚,她就看见弦月嘴角有一抹可疑的红。
周妙宛无语凝噎,她拉过弦月的手,对她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
弦月对着手指,说道:“对不起,娘,阿月错了。”
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周妙宛自己小时,也曾偷偷偷用过嫂嫂的胭脂。
所以教育完后,她总结道:“不问自取是不对的,下次一定要和娘说。不过,阿月长大了,想打扮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弦月却说:“娘,我是听先生说了一个典故,才想着试一试的。”
周妙宛奇道:“什么典故。”
弦月答道:“叫晓妆染梅呢,听起来好玩,我想试一试。”
原来是这个。
中原的冬天,待在屋里无聊,为了消寒,便有这个习俗。每天画一片梅花,算着日子出数九寒天。
胭脂和唇脂颜色好看,也有许多女子都是早上梳妆时,顺手沾了妆奁里的好颜色去描。
这里没有这个风俗,难怪弦月听了觉得稀奇。
周妙宛便笑道:“已经入春了,等下一冬来,娘陪你一起画,好不好?”
弦月猛点头,不好意思地把唇脂塞回了周妙宛掌心。
正巧,李文演提着竹制的水壶,推开了院门。
——春天是杜鹃花开的季节,周妙宛照着书在学插花。她嫌日日跑到原野上去摘太麻烦了,故移栽了一片在墙根下的小花圃里。
眼下看到他,周妙宛是有点心虚的。
原因很简单,她最近确实懒怠,栽是栽了,可侍弄花太费神,过了兴头上那几天就烦了,后面都是李文演在照料。
弦月拉拉周妙宛的袖子,说道:“娘,我把先生给我的那消寒图先存在你这儿吧,等冬天了,娘再还给我。”
她怕自己搞掉了,哒哒地跑回去又哒哒地跑回来,把那张没添色的梅花图递给了周妙宛。
周妙宛应下,和李文演对望一眼,两人皆没说话,只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到了晚上,周妙宛刚要睡下,突然翻出那张消寒图来。
这东西没什么稀罕的,拿笔浅浅勾了梅花的轮廓出来就好了,她也会。
不过李文演画的确实精细,没有敷衍小孩的意思。
她把图卷好收起,脑子里忽闪过一个念头,从床上坐起,在床头的小几上展开了它。
周妙宛心念一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用食指蘸了些胭脂,抹在了第一片花瓣上。
画上这一瓣后,周妙宛有些赧然。
她这是在违背和弦月的约定吧。
算了,过些日子叫李文演再画一幅。
她这样想着,将这消寒图粘在了小屏风后。
翌日晨,周妙宛早早起了,她伸着懒腰,推门走进好春光里。
花圃里的杜鹃开得正艳,她很喜欢,望着眼前大团大团的红云,一时竟舍不得去折。
周妙宛丢开了剪子。正好插花用的瓶儿还没找到适宜的,过会儿再折吧。
想什么来什么。
李文演悠悠地骑着驴来了,驴后拖着个小板车,上面放着几个木条扎的箱子,里头铜瓶瓷瓶都有。
好怪,周妙宛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她发自内心地说道:“你和驴的气质挺配的。”
李文演神态自若地跳下驴。
他就当她在夸他了,还极其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跑腿钱。”
周妙宛从荷包里摸出银子丢给他,欢天喜地地去牵驴进门。
这是第几块了?李文演稍加思索,把它纳入了袖中。
《瓶画谱》有云:贮花须先择瓶,春冬用铜、秋夏用瓷。
周妙宛寻了好久,可见到的铜瓶总是笨重,瓷瓶总是粗糙,一直拖到杜鹃都快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