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小郡主比他想象的,要更有天赋。
很显然,无需他夸扶姣也知道自己的厉害了,本来就很自信,看到这一箭,更是尾巴翘上了天,“我果然无所不能。”
如果她是男子,定也能做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是,郡主很有天分。”
随着李承度的话语,扶姣发觉二人仍没有分开,姿势一如他教自己射箭那般亲密。方才激动时她转过了身,这会儿正面对面看着他,对上他含着赞许的目光,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刚才完全无暇注意到的细节。
这把弓很重,李承度握着她的手拉开时,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双臂使力时鼓起的肌肉,硬邦邦的,极有力量感。
明明当初在马车上,连他的腿都枕过,这会儿仅仅是碰到双臂,却反而有了不同的感觉。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仍是红扑扑的,但方才是激动所致,这会儿破天荒的带了点羞涩,大眼扑闪。
对视得久了,氛围自然而然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浅香流淌,那是少女的发梢、颈间带的淡香,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忽略,此时却成了某种催发之物般,让二人变得愈发沉默。
李承度仍是很平静的眼神,在那静湖之下,无论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外人都无从得知。
他稍稍靠近了些。
扶姣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不受控制般跳得极快,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一瞬间让她有点紧张,脑子里开始跑过各种想法。
李承度爱慕她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突然低头……那她要拒绝他吗?
李承度的爱慕,她并不反感,不然也不会那样依赖他。从相貌、出身、才华、智谋他都无可挑剔,虽然离配上她还有那么点点距离,但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她好像不该叫他太难过,唔……
因着这些胡思乱想,扶姣乌溜溜的眼转动,身体紧张地微微绷起,正是此时,李承度终于有了动作——
在他愈发俯首向下时,扶姣僵在了那儿,那些想法在脑袋里乱窜,却偏偏做不出反应,眼睫也情不自禁地颤动,像只炸毛却又呆住的猫儿般,模样分外可爱。
李承度却停住,单手将长弓拿起,另一手似是随意般拍了拍她,“郡主,该歇息了。”
扶姣眨眨眼,仍没反应过来,直到看着李承度外出将那支箭取回,拔下箭矢,才意识回笼,“你不睡吗?”
“收好这些便也睡了,明早仍是卯时正启程。”
那就没多少时间能歇了,扶姣嗯一声,方才胡乱想了一通的脑子有点儿思考不了,下意识就迈着脚步去了给她单扎的小帐中。
烛火随夜风摇曳,愈显黯淡的光芒下,李承度不紧不慢地擦拭箭矢。他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脑中思索的事情愈多愈杂乱,手下动作就愈发轻缓,或持卷看书,或慢慢做其他,如此情绪就能慢慢平复。
不得不承认,方才看着小郡主紧张地几乎快闭上的双眸时,他颇为意动。
她太信任他了,丝毫不设防,仰着雪白漂亮的小脸,仿佛待人采撷。
气氛正好,如果不做任何事,反倒显得他木讷。
但时候仍未到。
小郡主的兴趣容易激起,去得也极快,今日她会因一时的心动而与他亲近,明日未必会把这当回事。
骄矜傲慢如她,早就习惯了凭自己的心意行事,世俗常规大部分都无法束缚她,想简单地用一点亲昵来得到她,是不可能的。
如同一个孩子,最会珍惜的,莫过于自己主动争取而来的宝贝,能够轻易得到的总是会很快抛之脑后。
这是李承度在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同时意识到的事实。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更不觉困难,反而兴味更浓,以小郡主的性情,要让她从警惕到相信到信赖,最后再转化为更深的感情,需要的耐心比其他事要多得多。
正好,他最不缺的,也就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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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过后,翌日路途不比之前的顺畅,泥泞湿润,走起来也更费功夫。
暂时收编的人被放在了队中不前不后的位置,扶姣的马车紧跟在李承度马后摇摇晃晃,但不影响她在其中补眠,睡醒以后也果然不出李承度所料,昨夜的那点春心小动很快就被她淡忘,待他一如既往。
如此又过了一日半,总算见到了临淮郡的城门。
当地郡守得徐淮安命令,知晓这日会有赵家郎君率兵前来,早早就等在了官署中,得知他们入城后更是亲自出门迎接,愁闷多日的脸上重现笑颜,口中称呼赵公子,走上前来。
待见那几车的武器和珠宝时,怔了怔,“这是……”
王六开口,将他们碰巧遇见那群匪徒并剿灭的事道出,叫郡守惊喜过望,连连称谢,“正愁抽不出人手同这些匪寇周旋,赵公子一来就为临淮郡解了燃眉之急,林某在这里代百姓向公子道谢了。”
李承度扶他起身,观他神色就知道恐怕是赶路的这几日,城外有了变化,也不说那些虚言,“都是自己人,无需言谢,我此来何为郡守也知晓,先进去说话罢。”
郡守说是,让左右手领其他人去落脚,见李承度是干脆利落的性子,便直接带他往议事厅去。
第六十一章 · ?
临淮郡形势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峻, 只是宁静多年,突然遭逢可能即将到来的巨变,让郡守这个向来不喜动刀的文人愁得头发都白了。
“听从使君之命, 我在郡中下征兵令,前来应征之人目下约莫有近万, 暂都放去了青林营。”
郡守的话让李承度诧异, 临淮郡不算大郡,本身兵力已然不少, 另下征兵令的情况下仍能有万人主动应征, 说明徐淮安得民心这个传言确实不虚。其他地方若得知当地即将有战, 不急着逃散已经算不错了。
“这些人暂时不动。”李承度道,“该做的农活,家中一应琐事, 让他们照常去做, 每日固定酉时、戌时练兵, 这个两个时辰就足够。”
说完,他指向正中挂的舆图, 开始布防临淮郡内外的兵力。
李承度从容不迫的气势和慢慢展开的部署让他不知不觉成了议事厅的中心, 连郡守也退居一旁, 和官署众人一同聚精会神听他指挥。
…………
扶姣等人被引进一座早备好的三进宅院, 相较洛阳长公主府、淮中郡赵家自是不能比, 但也宽敞大气,住他们几人绰绰有余。
郡守备了婢子小厮各三人,扶姣随便挑了两人, 让她们将寝室按照自己要求重新布置, 转头就开始练箭。
墙边放了草靶,离正堂约莫两丈远的距离, 短短一刻钟,周围就掉落了不少竹箭,太子守在一旁,做兢兢业业的拾箭人。
并非扶姣准度不行,而是她力量太小,往往只能把弓拉开小半,箭矢飞出去还没碰着靶就轻飘飘落了地。
无法,这些弓都不是按照她的臂力来打造的,李承度说过她若要练射箭必须得找人专制一把适合她的轻弓,只是扶姣耐不住,想提前试试罢了。
连着空射十几支箭,扶姣没了耐心,不高兴地把弓一放,不练了。
太子凑过来宽慰,“纨纨已经很厉害了,是这弓不行,配不上你。”
“当然是弓不行。”扶姣点着脑袋道,抬手戳了戳他怀中的小灰兔。
太子对它宠爱得紧,每日得暇就捧在怀里投喂,短短几日,兔子就肉眼可见地肥了一圈,性子也愈发懒散了,放到地上都不见得蹦跶两下。
知道妹妹嫌弃它脏,太子昨日特意给它洗了个澡,因此这会儿扶姣也愿意不时摸一把了。
她心不在焉地撸兔子,边想着在临淮郡这边会待多久。
李承度和人议事时,从不避忌她,偶尔她无趣时会跟着去听听,不知他说过什么,其他人对她的自如出入也毫无异议。
依照他们的设想,沈峥这次南下攻□□,仅仅是一次小试探而已,离真正和宣国公开战,可能还需要一年、两年,甚至更久。除去宣国公,还有西池王、她爹爹扶侯,还有其他大大小小接连冒出来的势力。
从宣国公真正逼宫那日开始,大鄞就已经开始四分五裂了。
兵家拥众,各为寇害。约莫就是如今大鄞最真实的写照。
草原上那群不成气候的匪寇仅仅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罢了,如他们这样想要趁乱起势的只多不少。
托腮神游间,扶姣忽然轻轻叹一声,“杨保保,我想舅舅舅母了。”
太子一愣,也跟着惆怅起来,他何尝不想念父皇母后呢,从出洛阳一路流浪过来,要不是凭着对他们和妹妹的思念,他早就坚持不住了。
这样一想,太子又有些想哭了,眼眶才泛红,被扶姣叫了声,“你过来点。”
“喔。”太子依言凑近,然后被扶姣毫不留情扯住了脸,下手蹂|躏,瞪大了眼想挣扎,碍于这是妹妹又不敢用力,“纨纨,纨纨……”
扶姣若有所思地想,舅母说,杨保保小时候脸特别胖,只要舅舅一惹她不开心,她就去揉杨保保的脸,如此反复几次,坏心情就能消失无踪。
她如今依样照做,发现情绪果然好了许多,主要是杨保保那想反抗又不敢动的脸色,叫人很是满足。
在太子快要忍不住时,扶姣适时松开了手,真诚夸赞,“阿兄最好了。”
“是、是吗?”太子那点被妹妹欺负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挺胸道,“那是自然,世上没有人会比阿兄更好了。”
扶姣嗯嗯有声,兄妹俩如出一辙的圆眼对视了会儿,被王六的声音打断,又齐齐应声,起身往厅中走去。
…………
临淮郡的日子不比江北无忧无虑,也不比淮中郡精彩,乏味得很。
眼看城门上的官兵一日比一日多,一批又一批的人马前往城外,百姓除却日常营生外,在郡守的安抚下不至慌乱,但也不可避免陷入紧张的氛围中。
扶姣此行本就是跟着李承度来迎敌的,自然也不可能有取乐的兴致,整日在宅院中除却看书外,便是关注城外的战况。
战报虚虚实实,或是沈峥那边加派了人马,或是已经绕过淮中郡抵达后方,每日都有新消息。当然,这些都是百姓的传言,真正的情况,王六都会如实向扶姣禀报。
同时,李承度也愈发忙碌了。起初还能每晚见一面,渐渐的,三五日都消失不见,来去如风,偶尔匆匆回来一趟梳洗更衣,也没有停留的时间,只是将新得的糖果交给扶姣,拍拍她的脑袋,就再度大跨步出门去了。
扶姣数次眼巴巴地趴在窗边等候,除却几个至亲外,还是第一次这样惦记别人。
太子见了不免吃味,但清楚李承度是在做何事,又努力压下身为兄长的那点醋意,想着法子逗扶姣开心。
如此时光飞逝,半月已过。
入夜,扶姣在婢子伺候下沐浴,散着半湿的长发,在灯火下看书。
她看得不大专注,即便是最敬仰的听泉先生所著,也半天才翻动一页,视线虚虚地浮在卷上,心神显然不在此处。
灯芯忽然“啪”的一声响动,惊回扶姣思绪,她干脆把书放到一旁,往被褥上一趴,枕在臂上,长发凌乱地铺散,点点水渍染到被褥上,也浑然不在意。
随手拿起摆在榻旁小桌上的纸笔,扶姣在上面唰唰写着什么。
写着写着,她又来了兴致,把笔一扔,趿鞋下榻,拿上了那把为她特制的轻弓。这把弓以她的力气,用尽全力可以全部拉开,但通常扶姣都只拉一半,她练的是准度。
对着墙上的靶子练了几箭,皆轻松入圈,扶姣愈发觉得这射箭并没有他人说的那么难,下次她也许该试试骑射。
正是此时,寂静的外间传来了动静,让她顿住。
婢子推门而入,神情略有慌张,“娘子,郡守那儿遣了好些人来,说要接娘子出城。”
出城?扶姣被她说懵了,走到窗边一看,院中当真来了不少人,都是当地的武将官服制式,正在同人说着什么。
让婢子伺候着更衣,扶姣将长发随意一挽,出门后见到了同样被唤醒的太子。
太子夜里和娉娉同睡,这会儿把小兔子塞在了前襟,不大清醒地站在那儿同领头的将士凑在一块儿议论什么,见到扶姣忙几步走来,将刚才得知的消息道出。
原来这次李承度领兵出城,已经有整整三日没消息了,郡守派先行军去寻人,多番寻找都没寻得踪迹,连沈峥的人马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他直觉不妙,临淮郡本就难守,一旦平原处的防线溃散,他们直逼城门,攻入城中是极其容易的事。
徐淮安对他下的令本就有两手打算,能够把沈峥的兵马一举拦在五十里外自然最好,如若不能,就直接让所有人退居后方,留下兵马在城中布置陷阱,用一城来将敌军一网打尽。
这座城后方二十里就是另外一县,今夜仍未有丝毫消息,且得知宣国公在十日前就增派了三万兵马来□□,郡守当即下令,让百姓撤离此地。
在临淮郡中,这里本就是个极小的城,人口不过千户而已,撤退起来不算难事。
知晓这位小娘子在赵公子心中的分量,郡守另外派了精兵十余人单独护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