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亲随捏着信进门,书案上毫无遮掩的美人图登时入眼,叫他愣怔,很快回神道:“世子,国公爷那边来信。”
父亲来信,无非是那些话。沈峥抬手接过,拆开一目十行,内容果然不出意料。
“国公爷大怒,对世子一意孤行往□□来很不满。”亲随道,“传信使道,让世子这两日就动身回洛阳。”
此事早在沈峥预料之中,父亲从来不把徐淮安放在眼里,想来对他这次的□□失利极为不悦,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赎回那几个老将。
沈峥却不打算立刻去赎。
他早就不喜那几个老将仗着资历在战局上对他指点,稍有不合便拍桌大喊。若非见他们在父亲心中有些地位,他早就推出营帐砍了。
如今他们落入悯之手中正好,先吃段时间的苦头,再着人去赎罢。
若是悯之提出的要求太过,还要思量值不值当。
亲随追随他好些年,一眼便明白了世子意思,心中对那几人表示同情,口中说起另一事,“夫人也另外带了句话,说是看中了刘家娘子,催世子回洛阳……成亲。”
沈峥大感头疼,抬首将药一饮而尽,嗯一声,表示知晓。
按照大鄞寻常儿郎成婚的年纪,以沈峥这般,儿女都该绕膝了,而他至今仍独身一人,整日混迹军中,叫国公夫人着实不满。在她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该耽误成家的大事,以往用婚事作一次笺也就罢了,现在就算再急着征战打天下,也不妨碍他先回家成个亲。
“那世子是……明日就动身?”
“不急。”沈峥道,“伤筋动骨百日,最早三个月后,才可启程。”
亲随嘴角微抽,瞄了眼他连包扎都极为简单的小腿,总觉得世子这次一出洛阳,没个几年是不打算回去了。
沈峥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回去,好不容易再次得知悯之的下落,还有他和那位小郡主……
说起来,小郡主和他差一步就要成为夫妻了,他们二人才更有缘分,不是吗?
若是成亲,也该找与自己更有缘分的小郡主才对。沈峥漫不经心地想。
“你去找些人。”沈峥慢慢吩咐了几句,亲随认真听着,眼神愈发惊讶,世子要把那位赵家四郎就是曾经李蒙将军之子的消息透露出去?
这岂不是在为对方造势?
亲随不解,李蒙将军曾经的声望有多高,所有人都知晓。若非如此,那些人也不会联手先算计李蒙将军。
对他的疑惑,沈峥未作过多解释,“日后你自会知晓。”
悯之想借用他人身份蓄势,藏在其后韬光养晦,他怎么可能叫人如愿。
既然悯之如今和□□刺史联手,就看那徐淮安有没有容人之量,能不能忍受旁人的声望和势力日渐增强,甚至超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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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艳阳撩人,从菱窗斜入,映出漫漫光尘,用肉眼也能辨出如今窗外的好景色。
扶姣却闷闷不乐,两日都窝在房中,手持铜镜瞧了又瞧,“杨保保你看,这儿是不是还青着?”
太子凑近,很是努力地细看,不大懂妹妹的苦恼,“没什么了,印子已经很浅,几乎看不见。”
他自觉很是机智地补充了句,“无损纨纨美貌。”
“那就是还看得到。”扶姣不高兴地一丢铜镜,倚在窗边生闷气,心想要去扎个小人咒沈峥,她的脸还从没受过这样重的伤。
先前在营中时只是碰触时隐有痛感,回了城中她才发现伤痕竟然如此明显,看起来简直变成了张小花脸。
因着脸上这些青青紫紫的小伤口,她回城两日后都没出门,每隔一个时辰就要瞪大眼睛看会儿。
太子担心她在房中闷坏了,今日特意来邀她出门,结果见妹妹这模样,都不大敢再提。
论伤口,太子脸上那些被草割出的小伤更多,但他恢复力极强,才两日就完全看不出了,扶姣被磕出的包才消下去。
越想越气,扶姣抬首看自家阿兄,眨眨眼道:“你过来。”
“……不去。”太子警惕地往后挪了几步,心觉不妙,想暗暗逃跑之际,被扶姣一个追扑过来按在了座上,开始揉捏他的脸。
这是她近日解闷的新乐趣。
小灰兔娉娉受惊从太子怀中蹦下地,一跳一跳,在门槛处撞上来人的脚,来人步伐一顿,俯身将它拎起,再将闹在一块的兄妹俩轻松分开。
太子顺势躲在李承度身后,被欺负后的委屈和对妹妹的无奈交织,最后憋出一句话,“我要告诉母后他们!”
“哼,你说吧,看他们帮你还是帮我。”扶姣很是无所谓,因仍带着伤,唇上连口脂都不曾上,小脸素白,镶在其上的眸清亮得惊人,就是这几乎叉腰的霸王模样和漂亮脸蛋不大相符。
即便立场偏如王六,见此景都很想为太子说一句,郡主就别再欺负你兄长了。
但他不敢再说。
李承度不予评价,他从来不会参与到兄妹俩的小矛盾之间。二人打打闹闹,有时还会相互生气,但很快就能和好,旁人若掺进去,不见得能好,曾好心劝架却被二人双双瞪一眼的王六就是例子。
“刘岭管事来此拜访。”李承度道,“郡主去见吗?”
总是给她送华衣美食的商行管事。犹豫了会儿,扶姣说要见,转而想到脸上有伤,“我要戴面纱。”
李承度微哂,早料到有此一举,恰好提前给她备了。
从在淮中郡见到扶姣的那一刻起,刘岭就已经告知了明月商行所有的管事,亦向另外和他交好的三位隐约透露了李承度和他谈过的大计。
所以刘岭此次前来,带了大批粮草,甚至还有战马,这也是李承度当务之需。
他所率主要还是从淮中郡带来的人马,自然不可能靠徐淮安来养。
梳妆整理后,一行人齐去前厅,见这位远道送物资来的管事。
前厅轩窗四开,外有一方引入的活池,流水淙淙,锦鲤于其中摇曳,亦算佳景。这是城中一处富户的宅院,城中百姓有少部分已经开始慢慢搬回来了,为答谢李承度等人帮他们击退来兵,富户特将这宅子赠给他们居住。
厅中二人一坐一立,立着的人正是少东家,见了扶姣,不由上前一步,喜道:“娘子无事就好。”
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且人家还带自己逛过钱庄的宝库,送了几个摆件给她,扶姣矜持地嗯一声,示意李承度,“他去得比较及时。”
李承度颔首示意,抬手十分自然地拂过扶姣发梢,帮她将因行走溜出的一缕发丝顺好,与她低声说了句话。
少东家喜色一滞,随即意识到什么,外放的情绪稍微收敛,那点隐秘的小心思瞬间消失无踪。
是了,他早该发觉,小郡主如此信任此人,二人关系定然非同一般,此刻亲昵比在钱庄时更胜一筹,应当和他所想无差了。
“小娘子受伤了?”刘岭最先注意到的却是面纱,语气担忧,“莫非伤了脸?严重吗?我识得几个治外伤的圣手,可以帮小娘子请来。”
真的?扶姣登时高兴,“可以可以,快去把人请来。”
因着方才那话,她也不介意把脸露出来,摘面纱指着下颌那留存的点点青印道,含着愁意道:“都两日了,还没完全消退,我担心它要留印子。”
看着她那光洁细白的肌肤,刘岭微眯了眼,才看出那几乎消失的点点印子,微怔后大笑,说一声好,“等会儿我就着人传信,将人送到小娘子身边来,以防万一。”
他看扶姣的目光满是长者慈爱,且这万事顺她的架势,颇有皇帝皇后的模样,让扶姣很是受用,顿时更喜欢他几分,甜声有礼道:“谢谢刘管事。”
刘岭自说是本分之事,道:“小娘子不该来此地,战事多变,稍有不慎就会遇到危险。今日是被李郎君及时救下,明日若是又有意外可如何是好,不如随我回淮中郡罢,二郎会一直待在那,也方便照顾郡主,如此李郎君在前方还能安心。”
扶姣的一声“不要”还没出口,刘岭续道:“前些日子淮中郡才开过商会,各地行商汇集时,我挑了些东西,料想小娘子会感兴趣,其中最特别的是东海鲛纱与南海明珠,正待小娘子回去看看。”
传闻中的鲛纱?轻薄如蝶翼,在光芒下会闪闪发亮的那种吗?扶姣闻言双眸噌得亮起,本坚定要跟在李承度身边的心思竟动摇了,看一眼刘岭,再看一眼李承度,犹豫不决。
第七十一章 · ?
扶姣的心神, 可坚定可易动摇,全看能叫她意动的是何物。和从未见过、心中向往的鲛纱相比,已经盖印确定关系且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李承度, 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想,在前线确实不安全, 而且李承度最初本就不想带自己的嘛。
如此定了决心, 扶姣刚想说一声好,李承度先道:“不错, 随刘老回淮中郡较好。”
他说, 战场刀剑无眼, 自己忙于军务,很可能无暇顾及扶姣。
刘岭闻言笑意更深,赞赏地看向李承度, 他清楚小郡主信赖此子颇多, 能将明月商行全权交与他交涉, 可见二人关系非凡。难得的是,此子一如既往沉稳, 不骄不躁, 万事都能以小郡主为先。
二郎那点小心思, 同这位比起来, 着实不堪一击, 败给人家不稀奇。
以刘岭多吃了几十年盐的老练,早就比少东家更早察觉出小郡主和李承度之间暗暗的亲近,更知自家儿子在见过郡主后的些许动心。但刘岭不觉得儿子配得上郡主, 了解到李承度身份后, 每次会面都宛如扶姣的娘家人般,暗暗替她考量。
闻言扶姣微怔, 下意识抬眸看李承度,这是两人不曾商量过的事,他从未流露这个意思。
明明答应了带她在身边的——
扶姣心中不高兴地哼了声,他想送自己走,那就偏偏不走了。
自己所想和他人先声应允完全不同,她小小的反骨顿时冒了出来,摇头道:“不用,我习惯跟在他身边,鲛纱刘管事就先帮我留着。”
说罢,已经坚定了想法,抛下那点小小的不舍,没注意到李承度眼底闪过的丝丝笑意。
刘管事不解,“小娘子安居后方,李郎君才无后顾之忧,留在此地,恐怕郎君心中多有牵挂,于战事无益啊。”
那这样他不就太没用了。扶姣没把心底话道出,长应道:“反正这是我和他早就约定好的,无事。”
小儿女互生情意舍不得分开他能理解,可李家郎君不像这么不知轻重的人物啊,刘管事纳罕地抚须,撩起眼皮瞄一眼李承度,思及小郡主的性格,似有了然。
看来他倒也辛苦,小郡主不容人忤逆,如此任性的要求也只能应了。
刘岭颔首道:“既然小娘子有主意,我就不劝了,前方但有所缺,直接传信与我或二郎,马上就能送来。”
明月商行的人遍布大鄞,即便再远再不便的地方,他们都有办法。
扶姣嗯一声,对这种事兴致缺缺,让李承度和他商议去罢。
这次来临淮郡,虽没带她最感兴趣的鲛纱明珠,但其他的小玩意也带了不少,扶姣带上太子,径直去玩儿了。
出了前厅,太子才犹豫出声道:“纨纨,你是不是……”
“嗯?”扶姣边划过一堆布料,对以往见惯的花色一带而过,边随口应声,“什么?”
太子终于连日来心中的疑惑道出,“为何非要留在李承度身边,是不是对他,有,有……”
男女之情啊?
这句话太子尚在斟酌,扶姣已经先一步道:“我喜欢他呀。”
什么?太子大惊失色,“你是小娘子,怎么能说这种话,不行不行,快收回去。”
“为何不行?”扶姣纳闷看他,以前她尚未定亲时,舅母都说若她喜欢上哪家郎君,直接说出来他们指婚便是呢。
“小娘子自要矜持。”太子板着脸道,“怎能把这种狂浪之言挂在嘴上。”
他这模样,有些像那种读死书的老学究,扶姣惊奇,从不知阿兄还有这模样,上下打量一番,拉长了语气道:“喔,那我喜欢阿兄,也不可说了?”
太子面色微红,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妹妹说喜欢自己的话,当即改口,“自家人嘛,不一样。”
语罢,他环顾左右,小声问,“那、李承度呢,他怎么说?”
这还用问嘛,扶姣一副“你好笨”的模样,“世上会有人不喜我吗?他早就心悦我不可自拔,不然怎么会对我唯命是从。”
哦……哦,太子迟疑应声,觉得这还差不多,又有点不高兴,妹妹怎的又要被人拐走了。
当初扶姣要和沈峥成亲时,太子就生了数日的气,觉得父皇母后不该这么早把妹妹嫁出去,没想到回头又遇到了不怀好意的李承度,“那你是如何打算,要和他成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