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不管何时,她都能活蹦乱跳,唯有这次特殊些。
“是着凉了?”
扶姣又颔首,“木菁也是这么说的,说要添衣保暖,唔……”
还有个让人暖榻,她眼眸乌溜溜转了圈,不准备现在说,等夜里再提。
李承度大致猜出了原因。
小郡主睡相其实还好,只有一点,习惯了宽大的床榻,总忍不住翻滚几圈,营帐中的榻于她而言确实小了些,夜里恐怕没注意,就着凉了。
下次……需得搭个更大的榻才行。
“马上就启程去骁邑,郡主身体不便,我去着人备辆马车。”
“那你呢?”扶姣鼓腮道,“你都好些天没陪我了。”
她这带着小娘子娇憨的抱怨,简直酥软人心,李承度面上不显,却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没有去摸摸那脑袋。
回想这次带小郡主随军的日子,因忙于攻骁邑,整日同人商议路线,打探敌情,在观察那座山上也耗费了不少心神,确实没怎么陪小郡主。
她不是时刻需人陪的性子,但若再继续下去,恐怕回头时就要被抛之脑后。
李承度道:“我和郡主一起坐马车。”
这才差不多嘛。扶姣勉强满意地颔首,安然坐在榻上,看李承度收拾东西。
待全军整顿好,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邱二叔笑盈盈,预备在路上边骑马边同三郎议事,没想到他歉然一声,转头就钻进了马车。
笑意僵住,邱二叔再次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他父亲是,三郎也是,都是遇见个女人,就神智全无,昏头昏脑了!
第七十七章 · ?
路途颠簸, 马车摇摇晃晃,让扶姣整个人都不大舒坦,由起初的正坐变成歪在李承度肩上, 最后往他膝上一躺,皱着眉头哼哼唧唧地要他抱。
这样撒娇的时候不多见。李承度没拒绝, 将薄毯给她盖上, 任她或平或侧躺,时而轻轻抚发, 稍微缓解了扶姣的不适。
行军生活确实不大适合小娘子, 尤其是如她这般娇气的。李承度沉眉深思, 思索下次要如何安置小郡主。
以事实论,如今看着是把她留在淮中郡最为稳妥,内有赵渚, 外有徐淮安, 总无法轻易出意外。但许是危机意识作祟, 在那次将小郡主放在临淮郡,却因郡守好心办坏事, 导致她被沈峥掳走后, 他亦觉得只有在身边才最安全。
或许, 其中还有些不便为人道之的私心。
“李承度。”躺在膝上阖目的人忽然轻轻出声。
李承度适时低首看她。
但小郡主并非有什么要求, 叫了声名字后, 睁开眼看他,好奇地唤了声“悯之”。
最后,从唇齿间道出“三郎”这个称谓, 悠悠缓缓。分明是李承度自小在长辈口中听惯的代称, 由她语调拉长地唤出,便有了缱绻的味道, 因身体虚弱而含着的轻柔语气,也好似不同寻常。
这种感觉如何说,酥酥麻麻,令听者不由自主凝神。
李承度回应地嗯一声,用目光询问。
扶姣不知因何,念了好几声“三郎”,然后问他:“这样唤你的人多吗?”
“不多。”他摇头,“仅有几个长辈。”
“喔。”扶姣蛮喜欢这称呼的,但还是更习惯直呼其名,因为这好像更加独一无二,没有人其他人会连名带姓地唤他。
本来只是一时好奇把他的几个称谓说遍,他提到长辈,就叫她想起了这两日在营中仅出去两次碰到的邱二叔,顿时不高兴,“你那个邱二叔,每次一看到我就瞪我,凶巴巴的表情,好像欠了他银子。”
其实没有什么交谈,也就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扶姣回帐后含一颗糖就忘了,只这会儿想起,就免不了嘟哝一番。
“郡主便让二叔凶?”
“当然不是,肯定要瞪回去。”扶姣得意哼一声,“我才不惯他。”
两人近日无怨远日无仇,扶姣甚至都没和他有几个照面,不知这人哪儿来这么大意见,每每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被她瞪回去后还会震惊无比,好似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么做。
摸不懂他心思,扶姣也不准备去揣摩。连自家长辈都多是顺着她,何况这是李承度的长辈。
李承度沉吟,他大致能猜出邱二叔的心思。
邱二叔为人刚直,天生带犟,若非如此,当初受重伤被人捡走后也无法凭着一股执念恢复,并试图纠集人马为父亲报仇。
他敬二叔,亦愿意听二叔之言,但此事与小郡主无关,确实不应让她遭受无妄之灾。
小郡主是扶侯之女,扶侯对父亲有一层救命之恩,二叔对她的身份应当无异议,但太子的身份,绝不能叫他知晓。
慢慢定下主意,李承度道:“郡主若有气,我代二叔领罚。他是性情中人,行事随心,应是对郡主存有误会,稍后我便和他说清。”
长长应一声,扶姣睨他,“那你想怎么代他领罚?”
取得大胜无奖便罢了,转眼竟变成了罚,但李承度面不改色,“任凭郡主处置。”
这不是正好落到手中。扶姣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果不其然,李承度惊讶的表情随之入目。
…………
骁邑离得不远,夕阳落幕时分,大队就已抵达骁邑城门。
这儿又是大雨初歇,昏黄的天幕架出一道长虹,随城门前大军迎接的阵阵声浪,扶姣拨开车窗,视线径直飘向了不久前上马的李承度。
他位于队首,簇拥中踱马前行,挺拔若松,气势凛然。两旁夹道欢呼的不仅有留下驻守的将士,还有小心翼翼张望的当地百姓。
兴许是他们攻占骁邑后未伤及平民的做法让百姓大为安心,从起初的试探张望到明着露面打量,仅仅是几息之间,甚至有人下意识跟着高声喊起来。
看来原本驻守骁邑的将领不怎么得人心。
李承度对外惯是面无表情的,沉下眉的模样冷淡肃然,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
扶姣正托腮感叹李承度的威风之际,忽然间他颔首,对着自己这边一颔首,又转回去,瞬息间的动作让她一眨眼,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但应该不是错觉,他的确回首对她点头了。
唔……算他识相。这种在众人面前隐秘的,只有他们二人才能知晓的小动作无疑极大地取悦了扶姣,她面颊隐有红晕,那点小小腹疼不知怎的消失无踪,直到她入骁邑城内安排好的住宅后回神,才重新出现。
由于时辰太短,驻守之人只来得及给他们准备一间当地闲置的大宅子。没办法,主将说了不能过于叨扰百姓,还说不要强占原官员的府邸,只能找闲置的大宅。
仆婢临时采买来不及,只能先雇几个愿意来的农女,其余的则他们自己顶上。
宅子干净自是没问题了,但陈设略为简单,甚至是简陋。听说原本是一个富商买了闲置在此处的,未想过居住,也就没装饰过。
这时候扶姣也懒得挑剔,毕竟比住在军营确实好不少,选中住舍后,就指挥众人将她的物件搬入摆好。
知道马上要到骁邑,她启程前特意梳妆打扮过,此时衣袂仙然,举手投足气势不凡,下令时理所当然毫无畏缩,叫人一看便知她出身尊贵。
骁邑地方小,无几人见识过权贵作派,也没几个人敢真正打量这位小娘子的脸,俱是低首恭敬领命,尤其是临时雇的那些婢女。
她抬眸撩了眼天色,不急不缓地指挥众人整理。
与此同时,李承度现身于当地官署。
小小骁邑,原本驻守的将领尽数为李承度所掳,这儿仅剩下平日办些琐事的官员,上下十余人而已。他们这儿最大的官原本可以称作县令,但长年受驻守将领的管辖,那些芝麻大点官的武将也敢颐指气使,欺压当地官员,长此以往,便是县令也没敢把自己当回事。
见李承度端坐太师椅间,左右各有十余武将相随,佩刀森然,县令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向他回禀骁邑之事。
厚厚的三大本记事簿,李承度一盏茶的时间就翻完了,末了对不解之处一一向县令提问,问题的锋锐让县令惊讶地看了好几息,回神后忙将内情道出。
如此忙了阵,离开官署时已是漆黑一片。
令其余人先行回安排的住处,李承度和王六慢行在骁邑冷清清的长街。
无声片刻,王六主动开口,“主子对骁邑好像比淮中郡还要上心。”
至少在淮中郡,有赵渚的支持,他分明可以光明正大去插手官署之事,却从无这个想法,仅仅是跟着赵渚去议事旁听而已。
反而是到了骁邑,第一时间到官署来,了解了遍当地民生,并将原本的官员和身边人混在一起,重新部署。
这难免让人觉得在他这儿,更将骁邑当作自己的地盘。
李承度轻嗯一声,“淮中郡和徐淮安牵扯太深,不宜插手。”
他和赵渚、徐淮安都是联手合作的关系,从他身份暴露之后,徐淮安传信的口吻也隐隐有了变化。对于这人的心思,李承度接触不深仍无法作评判,不过谨慎行事总无错。
毕竟赵渚虽极为信任他,与他定下盟约,甚至直接将兵马交付,但赵云姿却嫁给了徐淮安。
他和徐淮安在赵渚那儿的分量孰轻孰重,不好说。
“传信给魏将军他们,若得时机,可往骁邑来。”
王六闻讯,立刻忘了其他不解,大喜过望道:“是,我今夜就去!”
这么说来,主子是终于下定决心要收拢李蒙大将军的旧部了。王六对这个决定极为赞成,他和魏将军他们接触过一段时日,能感受传闻中“李家军”的忠心,即便其中可能有些人因效忠扶侯几年变心,但大部分的心,绝对会在主子这儿。
二人各有思虑,接下来的路默然前行,很快就抵达住宅。
由于初次有人入住,此时宅子仍灯火通明,小兵暂代的仆役来来往往,见李承度和王六齐声问好,又开始收忙碌。对于帮主将收拾住宅一事,他们热情极大。
李承度问如今整理到了何处,小前锋答仅理好了内院。
他们知道那儿是小娘子歇息的地方,自以她为先。
李承度又问邱二叔何在,得到的回答是他旧伤复发,疼痛难忍,喝过药歇息去了。
旧伤……李承度微微颔首,让王六给他们取银钱,“都散了,去用些宵夜,明日再来。”
众人领命而去,王六作为李承度的左膀右臂,则得了这间住宅的一间厢房。
他也很懂事,唤人就把自己带走了,不敢耽误李承度的时间。
毕竟主子和小郡主每夜临睡前似乎都会聚会儿,要么对弈要么读书弹琴之类的。
着实有意趣啊。王六边走边想,唇畔不由浮现笑意,加快了步伐。
目送他们离去,李承度第一时间并未如王六所想去寻扶姣,而是让人领着,往邱二叔休息的屋子去。
那儿如他所料,仍有灯火摇曳,但推门一看,头发斑白的邱二叔捏着书歪在了榻边,打鼾睡得极沉。
李承度听父亲说过,二叔自幼不爱读书,一拿书就犯困,想来是药效起初未显,他便用书催眠,看着看着睡着了。
他检查过屋内小窗,站在床边看了会儿。邱二叔仅露在外面的脸颊、脖颈、手背就已是伤痕累累,不难想象他曾经遭受了多大的痛楚。
将寻名医之事提上心中议程,李承度给二叔掖好被角,盖灭油灯,转身走了出去。
清夜无尘,月色如霜,一簇月季在银芒下开得热烈,令李承度目光驻足一瞬。
他的步伐依旧很慢,似乎被许多事情拖住了,目中思虑积淀,直至在浴桶中浸泡,木瓢舀起水一遍遍冲刷头顶,眼神才逐渐变得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