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戈锦
他说:“白九说的是真的,我的确喜欢你,婚书什么的也是真的。只是有些事,分开最好……你自当再觅良缘。”
他想象推理之中,这样的回答,鹿琼肯定会更不高兴。
门口守门兼偷听的小厮则轻轻“嘶”了口气,口是心非四个字,简直就是给二公子量身打造的,最后几个字醋味酸得他牙倒。
鹿琼则慢慢念了一遍:“再觅良缘,二公子,我不想和你说这个,你能让白九和我聊聊吗?”
谢书生都不叫了,可见的确还是生气了。
谢子介苦笑:“根本没有十六岁白九,他本就不该再存在了,抱歉。”
他去哪找一个还轻狂的白九给鹿琼呢?
“白九听到你这样说,肯定会气到跳脚,”鹿琼叹气,“那你也要和白九一样,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死局了。”
她现在其实是有些无奈的,也有些好笑,她忽然意识到,不仅仅是白九像谢子介,尽管谢子介极力否认,但其实谢子介还是很白九的。
比如这突然的婚书。
她其实想问,明明是白九说的必死之局。
“并不是不能,”谢子介想了想,纠正她,“只是你听了也是徒增烦恼,倒不如不说,你先拿了这和吕老太太有关的资料可好?”
他还很认真道:“有我在,这都不是难事的。吕老太太其实很好对付。”
鹿琼没接过册子,她很安静地看谢子介,终于,谢子介听到鹿琼开口:“我还是想知道你的死局,你觉得必死,但也许我有解决的办法。”
她太执着,又太坚定,谢子介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他们相遇开始,鹿琼的确都没有信过什么必不可能。
“谢书生,你不是说吕老太太很好对付吗?”
“也不是那么容易,”谢子介还是要说,“我有江家撑腰,查了很多,不说别的,至少能让她不敢再烦你姐姐姐夫。”
“我什么也没有,但我能比你做的更好,”鹿琼认真道,“我知道谢书生肯定觉得,我其实也没办法对付你的死局,但你可以看看,我现在还是成长了很多的,若我处理的比你好,你就让我插手你的死局。”
这话无疑是非常狂的,长这么大,在天纵之才的谢嘉鹿面前,还没人这样说过。
他笑了:“好,我等着你。”
鹿琼还不知道她想要插手的是什么,谢子介想,可他也的确好奇,鹿琼要怎么做。
反正有他在,不会有什么坏结果,鹿琼自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
“还有一件事,”谢子介忽然一皱眉,“我早就想和你说了。”
“那个白后生不行,”谢子介断然道。
鹿琼先是一怔,才反应过来白后生是谁,她旋即笑道:“那谢书生说说,什么人才行。”
谢子介欣然补充:“那个后生实在没什么可让人看上眼的,你看习惯了我,自然良缘也得足够貌美,这才不至于污了你的眼;你随我读书,且读的很好,良缘自然也得学识渊博,你们两个人才能聊的来。”
“此外,你家开了铺子,那对方也不能是瞧不起商户的学究,”谢十三郎明显深思熟虑,“当然,最重要的,他得好好对你,知冷知热,体贴温柔,那个白后生哪里都做不到。”
等鹿琼找到了这样的良缘,相识一场,他就安心了,可以去汴京城求一个复仇的结局。
鹿琼也听脸色越古怪,最后似笑非笑道:‘这可有些难,那我就等着江二公子给我找一个这样的如意夫君了。”
第60章 边市
鹿芝在茶坊里喝了好几盏茶, 才见鹿琼过来。
旁边桌子是几个行商,此时正在低声说着各路的赋税,讲了半天, 最后有人感慨。
“还是石雁城这边舒服。”
的确,作为北边最大的府城,石雁城本身是很荒芜的,但五十年前小可汗威卡吉卓被当时的范老将军一刀斩下, 又和新可汗察吉哈尔定下盟约后,石雁城就这样安宁了起来。
开边市, 引商户定居, 曾经荒芜到人烟稀少的石雁城, 没有几十年就繁华起来,尽管在中原的士族眼中昂,边城仍然是苦寒之地, 但走南闯北的行商们却用脚和眼证明了这里的繁华。
“石雁城那句老话说的对,”一个行商笑呵呵的,“除了汴京城,就是石雁好。”
旁边的鹿芝本来心情还算平静,听到这两句话茶突然苦了起来。
石雁城并没有这些远道而来的行商想象的好,其实这两年, 边市就开始时开时不开,唐玄善家有些生意要和胡人打交道,知道其实现在的可汗,察吉哈尔,对大周有敌意。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边市就会永远关闭,没了从西域来的货物,恐怕石雁城也无法继续繁华下去。
也罢,想这些也没有用的,鹿芝疲惫地想,至少唐家还能过得去,也就行了。
鹿琼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她笑吟吟道:“阿姐,我回来了。”
去了这么久,看起来还挺高兴,估计鹿琼是发现了什么,鹿芝也不急着问,笑着让给她上了碗这边流行的乳茶:“这是通皆部的饮子,中原那边不多见,你尝尝看。”
蓟北路之外,把边地的外族统称为边胡,但对于经常和边胡贸易的石雁城商户来说,知道胡人其实也分很多部落。
通皆就是其中一个比较大的部落。
鹿琼喝了两口,笑道:“这个的确不错,虽说有些咸味,但也很醇厚。”
鹿芝道:“咱们是不怎么弄这些牛乳啊之类的,胡人他们常年在边市,便爱弄些他们那边的饮子,也会放到商市来,不过,你若见了通皆部的人,躲开一些。”
鹿琼奇道:“为何?”
“卖饮子只是顺手而为,”鹿芝解释道,“他们主要卖的是奴隶,胡人那边是常打仗的,输了的整个部族都会沦为奴隶,通皆人喜欢去买胡人贵族不要的奴隶运来石雁城卖,也卖不知道从哪来的胡周混血奴隶。”
那的确是要注意,鹿琼想,她笑道:“若回来有空,阿姐可否带我去趟边市,我还没见过呢,只听书上说和咱们大周的商市很不一样。阿姐,今日我去找吕七娘,的确问出来了一些东西。”
鹿芝调侃道:“边市只要开,自然是随时可以的,我先谢过琼娘了,看你笑的,就知道大有收获。”
鹿芝的确好奇,妹妹这是知道了什么,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这样放松。
鹿琼自然不能说,她笑某些人当局者迷,面上正儿八经,说十六岁的自己轻狂不懂事,张嘴还是和十六岁的他自己区别不大,可见至少感情一事上,也没比当初的他自己好多少。
说不定还不如。
因此她只是道:“见了个奇人看了热闹,不说这些了,阿姐,吕七娘什么也不知道,这就很奇怪。”
她和鹿芝说了吕七娘的事,外加自己的分析,越听,鹿芝脸色越凝重。
其实鹿芝本来是没把这件事当事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她只要照顾的面子上过得起,周围知道他们情况的街坊根本不会说什么,吕七娘就更好办了,只要给她再找个还过得去的人家就行。
她只是生气,老太太觉得只要一闹,什么都有,所以才死咬着不松口。
但如果按照鹿琼的意思,老太太这回其实是有别的缘故的,那就引人深思了。
多亏了鹿琼,鹿芝肃容:“要不是琼娘,我和你姐夫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只是鹿琼也要问:“阿姐,我有些不明白,你能否讲讲,你们来石雁城的时候,老太太是怎么说的。”
两个人想到的一处去了,的确不知道老太太能有什么动机。
“开了祠堂,你姐夫敬了祖宗,老太太亲手把账本交给你姐夫,又让他去见了管事,之后则没理过我们。”鹿芝道。
听鹿芝讲完后,鹿琼也忍不住皱眉。
太正常了。
她之前所做的,读书也好,开铺子也好,其实谢子介都有参与,鹿琼在家中思考过,为什么谢子介不肯说,反而不告而别,最后颓然得出一个结论。
因为在谢子介眼中,自己太弱了。
她觉得不是死局没用,得有让谢子介知道,她真的有改变死局的能力才行。
刚刚和谢子介说的每句话,其实都是鹿琼深思熟虑的,就算没有吕七娘的事,鹿琼也要找别的事来告诉谢子介这些。
毕竟感情是感情,死局是死局,鹿琼其实分得很清楚,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彼此有误会或者别的,而是在于有没有改变必然死局的能力。
当然,她还是有些生气这人偷偷摸摸撒谎当什么“江二郎”的,不过想到对方愁眉苦脸去找什么“良缘”,又忍不住想笑了。
鹿琼心中虽然有一些方向,但都不是能稳稳当当告知鹿芝的,所以她只是道:“也罢,也许过几日就有眉目了。”
鹿芝道:“可不是么,也不急于一时,说起来,月底边市就要开了,我带你和空照去看看好不好?”
平日里边市的地方也有人,但一来少,二来货物大多不是很好,此外还有些卖不掉的奴隶,并不是好去处,鹿芝就没有提。
鹿琼欣然答应。
可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个没几日应的这样快。
*
这些天,空照属实玩疯了,他发现,当蒙书铺子未来的伙计(空照自封),比当他父亲的儿子还有意思。
只是他毕竟不是普通孩子,玩过之后还会坚持看书,这让唐毅鸿大为震惊,为了不输给弟弟,居然也难得捧起来书本。
唐玄善和鹿芝自然是很惊喜的,更加殷殷嘱咐唐毅鸿要好好带弟弟玩耍,而空照则似乎认定这个幼稚的哥哥是自己的责任,毫不犹豫的肩负起来督促唐毅鸿的任务。
特别是鹿芝吩咐最近不要再让他出去随便疯跑后,几天下来,唐毅鸿受不了了。
所以,他做出来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空照,”唐毅鸿神神秘秘道,“要去边市玩吗?虽然月底正经边市才开吗,但现在旁边就有人摆摊子的。我知道怎么翻过院墙过去,咱们一起去吧。”
空照虽然也想去,但跟着师父走过那么多地方,他混江湖的经验要比唐毅鸿足太多,因此摇头道:“没有你娘或者鹿娘子陪着,咱们去不安全。”
唐毅鸿不在意道:“我们是经常过去的,就和商市差不多,你放心,又不是只有你我,一堆人去,还是阿黄的大哥哥,不会出事的。”
空照意动,并给自己找了借口:他既然要看着唐毅鸿,要是自己不去,唐毅鸿偷偷去了,那就不好了。
而之后,他们偷溜了好几次,的确都没被发现,且黄大哥已经十九岁,虽然有些不定性,但带着这群孩子也还算踏实,就连空照都熟悉了如何去“边市”。
孩子最感兴趣的,自然是那些镶着石头的小刀或者匕首,还有些西域来的奇怪玩意儿,而空照最感兴趣的,则是一个院子。
院子里有人一直在听他们的脚步声。
如果不是几次有人踩到对方特意丢的石子发出抱怨,而空照发现路上隔一段有些的石头明显是有意为之,他也不会发现。
空照一开始还以为是针对他们,后来发现并不是,院子里的人是在测算离开“边市”的距离。
这肯定是有些难度的,空照估量了一下,在某天回去路过那个院子的时候,大声说了句树又长高了,影子都能到路尽头了。
第二天,没有人在院子里偷听了。
而在这天下午,慢吞吞回去的空照突然去路边的包子铺里买了两个包子,并且很恰好的“失手”落在了地上。
唐毅鸿有些可惜,但空照说他不要了,那也没办法,反而空照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东边山神庙里的规矩可真奇怪,乞儿们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但又不要十四岁以上的孩子一起住。”
唐毅鸿道:“你还记挂着我上回给你讲的故事呢?乞儿们也是没办法,总有不要脸的年纪大的,自己还想占了庙娶妻生子,要是不合力打出去,乞儿们自己就没处去了。”
空照笑笑:“也是,不过这两年乞儿不是少很多了么,通判建了很多慈庄,可是大功德。”
两个人聊着,空照不动声色的引着唐毅鸿,换了路甩开对方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