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她掀开床帐,便看到了躺在龙床上的皇帝陛下,他紧闭着眼,唇色泛白,看起来平静且虚弱,远无平日里那份朝气蓬勃的活力。
曲红昭心下微酸,借着喂饭的工夫,探了探他的脉博。见脉象有力,才稍稍放下心来。
彭礼上前帮她将陛下半扶着靠坐在枕上,却趁旁人没注意的工夫,向她手里塞了件什么东西。
曲红昭感受了一下手心的触感,像是张字条,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喂了粥以后,尹幼蘅却还要在这里多坐一会儿,营造出用心侍疾的假象。
曲红昭四目所及,是殿门口沉默的侍卫、床边沉默的彭礼、桌边沉默的尹幼蘅,和床上被迫沉默的皇帝陛下,只觉气氛十分尴尬。
但顶着侍卫们时不时扫过来的视线,她也只能选择闭口不言,融入这个沉默的氛围。
待贵妃终于起身准备离开时,曲红昭似乎看到大家都略松了一口气。
尹幼蘅出门后,曲红昭看到守卫们关上了寝殿的大门,落了锁,将帝王和彭礼二人锁在了寝殿之中。
这座巍峨的宫城,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易了主,并将它原本的主人囚在其中。
曲红昭展开手心的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徐杏霜。
看来,这位来自越州的医女,手里正握着自己所需的答案。
尹幼蘅转身看向她:“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曲红昭有种冲动,想把这张字条摊开展示在她面前,告诉她自己要去太医院。但这对她而言就太过折磨了,就像她之前所说,若帮了曲红昭,就相当于她的手上沾染了尹家的鲜血。
所以曲红昭只是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吧。”
尹幼蘅在夜色中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映着一簇灯火,因而显得分外明亮。但除此之外,便是一片荒芜。
曲红昭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幼蘅,珍重。”
“……”
曲红昭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身道:“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所以,再次见到我之前,你可别寻了短见。”
“……好。”
———
太医院。
入了夜,太医本该是轮值,有些人原该已经出宫回府。但此时此刻,大家都愁眉苦脸地困在这里。
让他们去给陛下看病是不可能的,敬国公怕这些医术高绝之士看出陛下的“病”有什么蹊跷。但陛下都病的三天没上朝了,若不让众太医去诊治,那本身就显得很蹊跷。
敬国公懒得在这些不甚重要的方面思索对策,干脆把太医全都软禁在此。
对外的说法,是皇帝生了病,命众人留在宫中以便随时为陛下诊治。
用“贵妃娘娘失眠头痛,命我来向徐医女拿药”的借口,曲红昭轻松地进了太医院。
守卫并未怀疑,盖因此事并非第一次发生。尤其这几日,贵妃那原本已经缓解了的头疼症状,突然又发作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前日还派人唤徐医女过去给她看诊过。
比起太医院中其他人脸上的焦虑不安,徐杏霜看起来尚算平静,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草药。
看到曲红昭,眼神里才出现一丝波澜,示意她随自己回房去拿已经配好的药。
两人进了房间,确认守卫没有跟过来,曲红昭开门见山道:“是彭礼公公让我来找你,徐姑娘,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
“我对眼下发生的事知之不详,只是,在一切发生之前,陛下身边的人,曾经来向我要过一味药,一味可以让人陷入昏迷,仿佛中毒,但又不会真正对身体产生太大伤害的药物。并且他要的很急,让我务必当夜就把药物调配出来。”
曲红昭怔了怔,能让人陷入昏迷的药,莫非对于此事,陛下早有预料?
不,不对,要的如此焦急,更像是他发现了敬国公的阴谋,借此随机应变。
也许他发现了敬国公要下毒,便干脆私下命人用迷药换掉了这份毒药。
他没有时间去确认太医院里哪个太医被国公收买,只能找了一个入宫不算久,与诸方势力都没有交集的徐杏霜。
“看来彭礼公公让我来寻你,是想让我知道陛下已有所准备,让我宽心,”发觉陛下出事后,她的一颗心仿佛一直被什么人握在手里,紧紧攥住,喘不过气,如今终于放松下来,她对徐杏霜笑了笑,“倒是你,入宫才几个月便被卷入这种事,真是苦了你了。”
“没什么,我很开心能帮上忙,”徐杏霜道,“曲将军,你打算怎么做?”
曲红昭思索:“我出宫去刺杀了敬国公,直接粉碎他的阴谋好不好?”
“啊?”
“开玩笑的,陛下如此作为,应该另有目的,比如诱出敬国公所有同党一网打尽什么的,我不想破坏他的计划。怎么这话听起来不像是说笑吗?”
十分熟悉曲红昭彪悍作风的徐杏霜摇头道:“从曲将军口中说出的任何与砍人相关的话,我都不会当成是说笑。”
“……”本想开个玩笑让她放松些的曲红昭沉默地拿起药包,告辞道“在这里待太久会引起怀疑,我先走了,徐姑娘,保重。”
“将军要去哪儿?现在宫门已经关了,不好出宫吧?”
“不用担心我,”曲红昭扬了扬手里的药包,“我先把这药给怡华殿送去,毕竟我刚刚见到贵妃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是在强忍疼痛。”
徐杏霜怔了怔:“看来她真的是你的朋友。”
“是啊,很好的朋友。”
第134章 自投罗网的曲红昭
入夜时分, 曲红昭正在皇宫最高的宣德楼上放焰火玩儿。
看着那漂亮的焰火冲上高空,绽成一团烟花。
通常对于这种行为,大家会称之为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 不消片刻功夫, 宣德楼已然被禁军团团围住。
有人在向她喊话:“楼上何人?报上名来!”
曲红昭拍了拍裙子, 站起身来:“你该对我行礼, 称我一声丽妃娘娘。”
“丽妃娘娘?真的假的?”楼下众人面面相觑,低声商量了几句, 想是无法做主, 干脆将情况上报,片刻后, 一位副统领被请了过来。
他抬眼望了望楼顶的身影:“丽妃娘娘还请下来说话。”
曲红昭悠然拾级而下, 站在众人面前, 笑吟吟开口道:“什么事?”
她这态度, 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一位在宫中乱逛的嫔妃碰巧遇到了一支巡逻队。
众人一时无法探清她的虚实,副统领开口问道:“敢问娘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宫中,您不是应该正在京郊灵隐寺清修吗?”
“听闻陛下有疾, 吾心甚忧之, 遂赶回宫中侍疾。”
“那娘娘您又是如何进宫的?”
“走进来的,本宫身为丽妃娘娘, 进个宫有什么稀奇?”
她听起来太过理直气壮,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副统领开始怀疑起是否守门的人太蠢, 真的随随便便就把她放了进来。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了疑点:“既是来侍疾的,如何不去陛下寝殿,却来这里放焰火玩儿?”
“我这是在为陛下祈福。”
“一派胡言!”
“是真的, 登高祈福嘛,不然我为何要特意爬到楼顶去呢?”
“哼!”副统领冷哼一声,“娘娘若玩儿够了,就随卑职走一趟吧。”
“你要带本宫去哪儿?”
副统领也有些为难,他已经派人去宫外通知敬国公了,只是总不能站在这里把人团团围着等回话。
“带我回景仪宫?”曲红昭主动提议。
那岂不是还要分出人手来盯着她?他们在宫里可动用的人手其实并不算多,副统领想了想,回身问其他人:“离这里最近的是哪位娘娘的宫殿?”
“您问的是现下有人住的吗?”
“废话!”
被问到的人挠了挠头:“应该是孙修仪住的听月斋吧?”
“好,把她带过去,”副统领一指曲红昭,“让守着听月斋的人顺便看住她。”
“是!”
———
此刻已然过了子时,但听月斋中灯火通明,孙修仪穿着寝衣,却丝毫没有上床休息的打算。她正在灯下来回踱步,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
几天前的清晨,她起身后,如常想去院子里练一套曲红昭教的拳法。这拳法她练了挺久,虽然用来打人不行,但用来强身健体倒是不错。
只是刚迈出殿门,就被人拦下了。
她这才发现门口的护卫换了人。
再三询问下,对方一语不发,只强制把她软禁在殿内,不许她踏出殿门一步。
每日的饭食仍然是御膳房送来的,可守卫并不许他们接触。
几日来,她几乎与世隔绝,什么外界的消息都打听不到,甚至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那守卫敢把兵器横在她这位修仪娘娘的脖子上来看,外面一定发生了很不妙的大事。
她又害怕又想哭,想摔东西、发脾气,但听月斋里的小宫女们看着比她还要担惊受怕,她不得不强装镇定,反过来去安慰她们。
这几日下来,一向娇柔的姑娘家也成了其他人的主心骨。孙修仪也只能在夜深无人的时候,自己在寝殿里慌上一慌。
她顺手摸了一把头发,却带了几丝长发下来。意识到自己焦虑之下又开始脱发,孙修仪又急又气,很想哭上一场。
连续几日被困,让这尚算宽敞的宫殿看起来越来越让人压抑,困得人喘不过气。她心下有些后悔,怎么自己就没能早点鼓起勇气,走出这扇宫门呢?
正来回踱步间,突听得听月斋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随着声响越来越近,她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口。
开门出去,睡在外间的小宫女本就浅眠,此时也被动静吵醒,正一脸惊惶地看过来。
孙修仪自己还慌得不行,见此还是拍了拍她的背,佯装镇定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让小宫女躲在身后,自己推开了通往前殿的门,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看到被护卫环绕的曲红昭时,孙修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她甚至又眨了几遍眼睛,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象。
“老实待着!”护卫们把曲红昭带入正殿就转身出门,在门上落了锁。
“娘娘!”孙修仪立刻带着飚出的泪花飞扑过去。
曲红昭将她接了个满怀:“别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