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别怕,有我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一直强装镇定的孙修仪在曲红昭怀里哭得涕泪横流:“娘娘,你回来了,呜呜呜,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旁的小宫女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刚刚一脸镇定地拍着她背安抚她的修仪娘娘。
曲红昭给孙修仪拭泪:“这几日,让你担惊受怕了,吓坏了吧?”
“才没有,”宫女小声反驳,“我们修仪娘娘可坚强了,还一直安慰我们呢。”
曲红昭闻言便笑开了:“真的?原来我们的修仪娘娘是这么坚强的姑娘。”
孙修仪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就是在想,如果丽妃娘娘在这里会怎么做,然后装装样子罢了。”
曲红昭微怔:“这下该轮到我害羞了。”
孙修仪依恋地拉着她:“娘娘你才不会害羞呢,你是最厉害的!”
曲红昭摸了摸脸皮,一时没能分清这句话究竟是褒是贬。
孙修仪擦干眼泪,问道:“娘娘,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敬国公作乱掌控宫廷,意欲扶持六皇子上位,陛下陷入昏迷,但别担心,他没事。”曲红昭用最简洁的语句给她总结了这次事件。
“什么?!”孙修仪脸色刷地一白,“敬国公他疯了吗?”
曲红昭表示赞同:“八成是疯了。”
一旁的小宫女听了这对话,身子晃了几下,摇摇欲坠,吓得几乎要晕倒。
“我的天,”孙修仪扶住她,缓了缓,才继续问道,“若叫他们成功了,尹家会把我们怎么样?”
若敬国公谋逆成功,大概会干脆送后宫仅剩的几位后妃去给皇帝殉葬,但曲红昭不想拿这话来吓她,何况——
“他们不会成功。”
“那就好,那就好……陛下有什么不好的?六皇子……他还是个孩子呢,扶他坐皇位不是闹着玩吗?”孙修仪咬了咬唇,“我看敬国公就是想把权力把握在自己手里。”
“你说得没错。”
“贵妃她……”孙修仪有些迟疑,“她参与了吗?”
“她此前并不知情,事情发生后算是被迫参与。”
“……”孙修仪定了定神,“那娘娘你为何会来宫中自投罗网?”
“咳,什么自投罗网?我这叫战术。”
孙修仪对她有着十分盲目的信任,闻言便双眼放光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娘娘最了不起了!”
曲红昭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去睡吧,反正又出不去,明日再聊也不迟。”
“没有,我都要吓死了,根本睡不着,”孙修仪扁了扁嘴,“娘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曲红昭摇头:“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在未知的恐惧中等待,才是最磨人的,”孙修仪抖了抖,“这几天我算是深有体会。”
曲红昭叹气:“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就来打牌吧。”
“什么?”孙修仪以为自己听错了,“打牌?”
“是啊,你忘记怎么玩了吗?”
“没有。”孙修仪连忙摇头。
“对嘛,我就说,这种东西一旦学会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真神奇。”
看着小宫女一脸梦游状给她们支起牌桌,孙修仪终于忍不住道:“这……合适吗?”
“以前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才解散了牌局,而她老人家现在显然是没空管我们了,所以,没什么不合适的。”
……我的重点是这个吗?
孙修仪有些恍惚,在曲红昭出现之前,她一直在想,如果是曲将军被困在此处,会怎么做?
现在她终于得到答案了——曲将军这厮会聚众打牌。
有两个同样无法入眠的小宫女过来给她们做了牌搭子,其他人也好奇地围过来看。
一开始众人神思不属,被曲红昭轻松连胜了几局。
小宫女们连月银都要输光了。
曲红昭得意地把战利品在面前堆成一小堆,看起来十分可气。
大家渐渐被激起了不服输的心思,还有人在输家身后跟着出谋划策,同仇敌忾地对付起曲红昭。
牌局似乎有着神奇的法力,渐渐地,众人暂时把恐惧抛在了脑后,开始对着牌局指手画脚,看到有人打了烂牌时,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孙修仪也跟着笑了笑,她哪里还看不出,这是曲红昭安抚众人的方式。发生了这种事,曲红昭心中的忧虑只怕要比他人更甚。
眼看着小宫女们脸上的惶然与惊恐逐渐消减,孙修仪也甩了甩头,暂时放下忧虑,专心投入牌局。
“你怎么能打这张牌?”
“你管我?”
“你这个臭牌篓子,丽妃娘娘,修仪娘娘,还是让奴婢换她下来吧。”
“别吵,我马上就要赢了!”
听月斋内顿时热闹起来,一别前几日的凄风苦雨。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听着殿内的欢声笑语,一时也分外恍惚,简直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第135章 时至惊蛰
“将军, 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两人独处时,孙修仪问曲红昭。
后者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惠嫔、赵婉仪、沈良媛,还有李美人……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后宫, 只有我, 躲在这里, 思来想去, 不敢踏出宫门一步,”孙修仪微垂臻首, 叹道, “我真没用。”
曲红昭在她身边坐下:“所以,你为什么没有离宫?”
“我不知道……”孙修仪摇了摇头, “我是说, 我不像惠嫔妹妹, 有一个等在外面的心上人;也不像沈姐姐, 她身上有沈大将军的那种勇气;更不像李美人,有能蟾宫折桂的文采;也不像赵婉仪,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我,我就只有一张脸还算看得过去, 没有人在等我, 我也创造不出什么奇迹。”
曲红昭去握她的手,孙修仪立刻反握住她, 似乎想从这一握中汲取无限的勇气。
“十岁出头的时候, 从嫡母的态度里,我就知道, 我将来大概是要过以色侍人的日子了,”孙修仪继续道,“见我出落成这般模样, 姨娘她也为我高兴,说我将来必然可以凭美色过得不错。但有时候,她又会抹着眼泪,对我说宁愿我生得普通些。”
“你姨娘一定是爱你的。”
“是,她很爱我,”孙修仪又忍不住落泪,“我被嫡母逼着学跳舞的时候,私下忍不住对姨娘抱怨,说我不想练。但她告诉我,我必须练,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她说,我出身低微,长相美貌,若能攀附住权贵做个美妾,那就是我最好的结果了。我当时……哭着说我恨她。”
曲红昭没有打断她的倾诉,只是安静地递上帕子。
“姨娘就抱着我哭,说如果有的选,她当然希望能把我生做嫡女,让我一出生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她出身贱籍,只能给人做妾,只能生出一个庶女,也只能在有限的选择里为我做谋划。她说,她知道我不爱学跳舞,但多学一些,将来用来取悦男子,总归是能让我过得好些。”
曲红昭把她揽在怀里:“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怨了,我认命了,我按照嫡母所要求的,每餐饭只吃上几小口,硬生生把腰饿瘦了几寸,嫡母满意,我和姨娘在孙府里的日子才能活得松快些。”
曲红昭搂着她的细腰,轻声叹息。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得了进宫的机会,姨娘欢喜若狂。嫡母却若有所失,甚至想贿赂什么人,把这进宫的名额换给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犯蠢才作罢,”孙修仪叹了口气,“我问姨娘,进宫不也同样是给人做妾吗?为什么嫡姐她明明有机会去做别人家的正头娘子,却还要跟我争这个机会?她说,就算都是妾氏,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做妾,自然是不一样的。而且那不叫妾氏,那叫后妃娘娘。”
“听起来有点讽刺。”曲红昭评价。
“哪一句?”
“最后一句。”
孙修仪笑了起来:“的确,就算用再好听再威风的名字来称呼,后妃不也是妾吗?只是我运气不错,遇见的是当今陛下罢了。他大概从来没把我们当妾来看待,说实话,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们当成女人来看待?”
曲红昭失笑。
孙修仪却突然郑重起来:“当时我并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有机会入宫。后来听说了其他姐妹的情况,我猜陛下大概是刻意为之。他的拯救,于我而言,就像黑暗里的一束光亮,让我离开了孙府那个压抑的小院子。我不懂政事,但我猜,陛下应该是位仁慈的君王。”
“的确如此。”
“但你不一样,”孙修仪看着曲红昭,“如果说陛下是我黑暗里的光,那你就是想让我彻底离开黑暗的契机。”
“……”
“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话让我有些震惊,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曲红昭坦诚,“我从没想过,我对你而言,有这么重大的意义。”
“你对我当然意义重大,所以……”孙修仪又低下头去,“我才很怕让你失望。”
“你从没有哪一刻令我失望过,”曲红昭笑着看她,“当然,除了你的牌技,说真的,如果继续打上一整夜,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把你赢到倾家荡产。”
孙修仪被她逗笑了:“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好好好,说正经的,”曲红昭耸耸肩,“那你觉得,怎样才不会让我失望?”
“应该是……”孙修仪有些不确定,“像沈姐姐那样学弓箭、上战场,或者像李姐姐一样金榜题名吧?”
“我当然为她们感到骄傲,她们每一个人的成就,都令我感到惊奇和欣喜,”曲红昭认真道,“但我也为你骄傲,在你彻底放弃玉容散的时候,在你帮惠嫔翻菜园的时候,在得知你去安抚惶恐的宫女的时候……你一直在成长,而我有幸能见证你的蜕变。”
孙修仪的双眼看起来亮晶晶的:“真的?”
“当然,”曲红昭点头,“何况,就算我失望又如何?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佛,有资格评判人间对错。做你自己想做的,何必在意我失望与否?”
“……”半晌后,孙修仪才开口道,“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你今日的话。”
曲红昭做后悔状:“早知如此,我刚刚就不嘲讽你的牌技了。”
孙修仪大笑起来:“这下,你可要被我记仇一辈子了。”
曲红昭拍了拍她的背:“夜已经很深了,想不想睡一会儿?”
“好。”
曲红昭和她并肩躺在榻上,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她轻声道:“我自小就生活在一方小院子里,待进了宫,就换了间更大的院子。抬眼看去,上面永远是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外面的天地,所以我才不敢出去。”
“……”
“我说我想去看看五湖四海、三山五岳,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想去看看这个天下,我只是不敢踏出那一步,”孙修仪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我不知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
“外面的天地,有好有坏,”曲红昭自然明白她指的不止是风景,“有恩将仇报的恶人,却也有舍生取义的义士,有光芒闪耀的奇人,也有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有勤勤恳恳的百姓,也有打家劫舍的盗匪,有高高在上的官员,有仗剑行千里的江湖客,有贩夫走卒,有三教九流,你也许会遇到让你耿耿于怀的烂人烂事,也许会碰见大快人心的赏心乐事,你也许会参与传遍天下的伟业,也许只是路边的孩子递给你一朵野花令你会心一笑。有太多种可能,好坏参半,我说不好你会遇到什么。但我觉得,你也许会喜欢的。”
孙修仪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还是有些畏惧,但我想,我会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