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曲红昭难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为什么?”
“曲将军问的是什么?是为什么嫁给他?还是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杀他?”
“后者,至于前者我大概有所猜测了,”曲红昭看着她,有些不忍,“当年那种情况下,你只是选择了你以为可以让家人原谅你的那一条路。”
席夫人有些惊讶:“你说得对,我的确以为如父亲的愿嫁给表哥,就可以让他原谅我。”
“……”
“从你的表情来看,曲将军似乎并不认同我的选择。”
“我当然不认同,但我理解你的走投无路。席夫人……我猜,我不该继续这样称呼你了。”
“叫我湛琢吧,这是我的本名,”她想了想,又继续讲着这个故事,“总之,我嫁给了表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回门时,父亲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而且……正式成亲那年,表哥他成熟了不少,大概是出于愧疚,对我还不错。”
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虽然我有时候对上夫君的注视会莫名开始发抖,觉得恶心想吐,但我安慰自己总会习惯的,后来我果真也就习惯了,”湛琢语气里含着嘲讽,“由此可见,人的适应力真是无穷尽的。”
“那最终,又是什么事使你起了杀心?”
“我们去亲戚家做客,我看到了他看向他堂侄女的眼神。”
曲红昭微微闭目:“本性难移。”
“他堂侄女才十岁,正是和我当初一样的年纪,他的眼神炙热又令人作呕,我一下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我看着他找借口一遍又一遍地登门,就知道他一定是在找机会下手。”
“所以你决心要杀他。”
“没错,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想杀人,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湛琢低下头,“但我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如今露了馅,我也并不算意外。只是骗得你和嘉阳郡主为我奔波,真是抱歉了。”
“听了你的故事后,我很高兴你撞上了我,”曲红昭道,“不过我还需要证据,来证明你的说辞。”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你可以去找我的父亲和兄长问问当年的事,他们一定会说谎,但我相信你可以看出破绽。”
“我还需要知道席大人那位堂侄女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别把她扯进来,不然我宁愿赴死。我不想因为还自己清白而毁掉另一个姑娘。”
“我明白,我只是需要查证席大人是否真的曾屡次登门。”
湛琢点点头,这才如实告知了曲红昭。
离开前,湛琢又叫住她:“对了,把真相告诉郡主吧,让她知道我有苦衷,免得伤了年轻人的一腔热诚。”
“好。”
———
曲红昭经过多方查证,证实了湛琢所言非虚。
嘉阳郡主喜道:“皇兄,这下你可以放了她了!”
皇帝用一种略带悲悯的眼神注视她:“没有人会为她作证。”
“什么?”
“朕会强行提审她的父亲和兄长,我觉得他们不敢在朕面前撒谎,我们可以向关注这桩案子的人证明她情有可原。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赦她无罪。”
“为什么不能?她丈夫明明就是死有应得!”
“我不能提审他的堂侄女一家,你明白的,就算他还没有得逞,一旦事情闹出来,大家会如何看待那个十岁的姑娘。湛琢也清楚这一点,才要求不能把他们牵涉进来。”
“可是这……这不公平!”
“就算他们愿意为她作证,然后呢?一个人认为坏人要伤人,就提前杀掉坏人,这在任何一条律法上都是说不通的,情有可原但法无可依,她还是要为杀人付出代价。”
“你……你……”嘉阳指着皇帝,“我简直要不认识你是谁了!”
她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一旁安静的曲红昭才开口:“要我去劝劝吗?”
“不……”皇帝摇了摇头,“她也该长大了。”
“但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
曲红昭坚持:“陛下,说出你的真正计划,然后我去劝她。”
“朕没什么计划,一切按律审理,堂侄女一家不出面,她就只能重判,”皇帝眼神里含着两分无奈和三分笑意,“但是……如果有侠义之士听说此事,看不过去,准备劫狱,那就和朕没什么关系了。”
曲红昭翻了个白眼:“劫天牢?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朕会暗示守卫们通融的,”皇帝狡猾地说道,“当然,这都是敬国公的错,若不是他发动禁军谋逆,致使如今新任禁军尚未选拔完毕,天牢也不会缺少防守,以致被轻易攻破。”
第148章 放榜
时年, 有女席湛氏,因杀夫落罪,打入天牢。帝亲讯之, 问曰杀夫缘故, 答之以年少时为禽兽所污, 忍耐二十余载, 终愤而杀之。
其冤感天,遂使一少侠从天而降, 救其于水火之中。
少侠名曰傲天, 施救后飘然而去,了无影踪, 见者无不疑其乃仙人所化。
……
京城的一家酒楼里, 嘉阳郡主目瞪口呆地听着说书人口若悬河, 在讲着一段江湖少侠天牢劫囚的传奇故事。
若不是这位疑似“仙人所化”的慕容少侠, 此时正坐在她的对面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只鸡腿,她几乎快要信了这个故事。
感受到了她炙热的视线,曲红昭终于肯抬头看她一眼,大概是误会了她炙热的对象, 抬手十分大方地将盘中另一只完好的鸡腿分给了她。
嘉阳郡主嘴角一抽:“不用, 我已经饱了。”
曲红昭点点头,斯文优雅地啃掉手里的鸡腿后, 又把完好的这一只也吃掉了。
嘉阳郡主恍惚地看着她:“你……饭量不错。”
曲红昭对她笑了笑, 天生丽质,一笑生花, 完全看不出内里是个饭桶。
“你怎么又用了慕容傲天这个名字?”嘉阳好奇道。
曲红昭远目:“为了追寻我那如逝水般流走的少年时光。”
“……”
“说笑的,”曲红昭看着她呆滞的表情,笑了起来, “他们让我报上名来,我又一时还没想好其他化名。没想到百姓们对这个名字接受得还不错。”
她看向说书人,在他讲完这段慕容少侠的故事后,台下便争论起来。
有人觉得席湛氏罪不至死,慕容傲天乃是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却也有人觉得席湛氏杀夫就该偿命,慕容傲天这是藐视律法、罪大恶极。
“什么英雄、仙人?要我说此人人如其名,傲慢至极,自以为正义,其实是救了一个杀夫的蛇蝎毒妇!”
“呸,若那席大人行得端坐得正,哪里会招致杀身之祸?”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不许人家现在改过了?都做了二十年枕边人了,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她还不能原谅?这女人可真够可怕的!”
嘉阳郡主一拍桌子,加入了争吵:“原不原谅是席湛氏的事,轮得到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替她大方?”
曲红昭一眼没看住,她就混入了战团,对方是一个头顶微秃的壮年男子,唾沫横飞,大有说不过就要撸袖子干一架的意思。
嘉阳从腰间抽出了软鞭,摆出了一副打架也随时奉陪的架势。
曲红昭笑了笑,她一向喜欢这样的年轻人,非常莽撞,但有一腔热血,满腹正义。
因此,她并没有出面拦阻,而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等着兵马司的人来拿闹事者,把嘉阳和那位被她抽得哀哀叫唤的微秃男子都带走后,才站起身,施施然准备去兵马司捞人。
“我可以作证,是那男子先动手的。”
“大人,别听她的,她们两个肯定是一伙儿的!”
兵马司的人看了一眼那微秃男子:“别嚷嚷了,你先动手还没打过人家姑娘,很得意吗?吃几天牢饭去吧。”
兵马司的人了解过情况后,确认男子只是轻伤,嘉阳又是被迫还手,罪行并不严重,曲红昭缴纳了一些罚金,就把人领走了。
兵马司大门外,两人面面相觑,嘉阳小声问:“你还乖乖交银子?怎么不干脆亮出身份让他们放人?”
“你呢?你若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你是嘉阳郡主,就不会被捉走了。”
“……我丢不起这个人,”嘉阳低头,“我怕这事儿传到皇兄耳中。”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与他和好?你的皇兄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他其实很在意你的看法。”
嘉阳摸了摸手臂:“你别这样,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曲红昭不解:“我说什么了?”
“你没说什么特别的,但是……”嘉阳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你是曲红昭,又是慕容傲天,你可是个大英雄,家长里短这些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让人特别不适应。英雄不应该是那种特别高傲冷漠,不关心这种凡俗小事的人吗?”
曲红昭失笑:“可我就是会关注这些‘小事’,关心身边人的喜怒哀乐。怎么,让你失望了?”
“不,当然谈不上失望,”嘉阳瞪大眼睛,“就是很奇怪,就像是一个潇洒的侠客,杀人后回家和丈夫聊起柴米油盐那种奇怪。”
“这个形容真奇妙,可是有些侠客就是会在意柴米油盐的,”曲红昭牵过她的手,“今日殿试放榜,我约了孙修仪在附近碰面,你要不要一起来?”
提起孙修仪,嘉阳的脸色更加古怪起来。
“怎么了?”
嘉阳用脚尖踢着地面上一颗小石子,踌躇着说:“我之前不知道你们是那种关系,知情之后就觉得怪怪的。”
“我和她……”曲红昭艰难发问,“你指的是哪种关系?”
嘉阳不说话了,她看起来难以启齿,曲红昭也不好逼问她到底是误会了什么:“你……先跟我来吧,我在附近的茶楼预订了雅间,正好可以看到放榜那条街,每次都有人榜下捉婿,很热闹的。”
两人一路行至茶楼,此时还没到放榜的时辰,但这条街里里外外已经挤满了人。
进了楼里,嘉阳才稍稍松了口气,待看到孙修仪满脸笑容地迎过来,她又开始纠结起来。
她已经看出了皇兄和曲红昭两情相悦,可是孙修仪身为皇兄后妃,却对曲红昭如此热切,显见是不知情的。
从席湛氏的事来看,孙修仪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这两人如此瞒着她,实在不妥。
嘉阳偷眼去看孙修仪的笑脸,觉得被蒙在鼓里,对她似乎不太公平。只是……自己若告诉她真相,岂不是相当于背叛了曲红昭的友谊?嘉阳扯了扯头发,纠结万分,决心待两人独处时劝劝曲红昭对孙修仪坦白。
两人都猜不到她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孙修仪对曲红昭笑道:“她们几个已经到了。”
曲红昭便回头对嘉阳道:“有几位朋友也在,郡主可愿一见?”
“好。”嘉阳想着自己的心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但屋内的几人很快让她收起了这份漫不经心。
“这位是颜如归颜女官,这位是李美人,这位是京城锦心绣坊的老板赵姑娘,”曲红昭给她们一一介绍道,“这位是宁王府的嘉阳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