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这显然有些超出嘉阳的认知:“后妃原来这么自由吗?其实这些天,我就在奇怪,为什么你可以随意出宫……这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我一直以为,在京城,女子是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的,所以听说父母想让皇兄给我在这里挑门亲事时,我才会这般抗拒……”
“大多数女子确实没什么自由,”孙修仪生怕她头脑一热就决定嫁到京城,连忙澄清,“只是……你皇兄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子,他同意我们离开,去做我们想做的事。你看,他甚至肯同意李美人去考科举呢。”
“是……这样吗?”嘉阳陷入沉思。
孙修仪求助地看向曲红昭,后者只得放下手里的点心,想了想:“虽然无缘得见宁王和王妃,但我猜他们一定是很好的人,你和陛下都被教养得善良、热忱、正直,你们身上都有着非常令人钦佩的品质。也许你对陛下的行事方式有些误会,但我向你保证,他是个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之人,你若有心结,不如去和他谈谈,把话说开。”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嘉阳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转念又道,“你这么夸他,会不会是因为你喜欢他?”
曲红昭笑了笑:“说反了,并不是我喜欢他,才把他看成这样的人。而是我清楚他是这样的人,才会喜欢他。”
孙修仪也拉住她:“谢谢郡主担心我,但我没事,我会过得很好的。”
嘉阳看起来有些恍惚:“我需要你们给我拿个主意,你们说,如果父王坚持,我应该听他的话嫁到京城吗?他们嫌我在蜀地过得太野了,想让我在这里学着过正常贵女的日子。”
孙修仪和曲红昭对视一眼,前者直言:“我觉得不应该。”
嘉阳又看向曲红昭:“如果我遇到了特别喜欢的人呢?如果他要求我放弃蜀地的自由自在呢?”
曲红昭摇了摇头:“我不擅长给其他人提这种会影响整个人生的建议,但我一向觉得,除了家国大义,没有什么值得用自由去换。”
“我懂了。”嘉阳只说了这三个字,就陷入了沉默。
两人也没去打扰她,片刻后,房门被敲响,原来是已经结束了游街的颜如归。
“刚刚就看到你们在这儿,待会儿一起回宫?”
“当然好!”看到她,嘉阳立刻把纠结抛在脑后,点头如捣蒜。
几人起身准备离开,却在茶楼门口被人拦住。
拦她们的人佩戴着轻纱遮面,衣着华贵,身后带着几名丫鬟,看起来是一位出身大户人家的贵女。
曲红昭并不意外,刚刚颜如归骑马经过时,她抬眼看去,从街两边微掩的窗口处,看到不少属于官家的贵女夫人的面孔。
当年顶尖的世家被大皇子连累,一朝倾颓,人人都说颜家败在颜如归身上,她们当初提起她也曾一口一个“祸水”,如今,却又不约而同地,来见证颜如归最风光的时刻。
从人人称羡的第一贵女,到落魄于市井之间靠卖字为生,再到宫中女官,直至如今远赴琼林宴,打马御街前。
只要听说过颜氏如归的经历,任谁不称一句传奇。
“颜姑娘,我想来对你说声恭喜。”
“是你?”此人果然是颜如归是旧识。
“是,除了恭贺,我还想对你道声歉,”那女子看起来有些赧然,“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当年,我那样说,只是为了讨好尹幼蘅,那些话并不是真心的。”
“尹幼蘅吗?”颜如归摇头,“她才不爱听这些。”
“你心胸宽广,自然不知,当初尹幼蘅她最是妒忌于你,你一直压她一头,她……”
颜如归打断了她:“我也不爱听这些。”
那女子泫然欲泣:“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
“我经历过比你那几句话更糟糕的事,糟糕得多,”颜如归摇头,“我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对你怀恨于心。”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嘉阳在一旁听懂了来龙去脉,嫌颜如归太客气,连忙接口道:“颜状元已经有了新的朋友,不会因为她一时失势就背弃她的朋友,比如我嘉阳郡主,比如她曲红昭,你是何人,也配做颜状元的朋友,报上名来我听听?”
“……”女子尴尬地看向颜如归,似乎指望她说些什么给她一个台阶下。
颜如归笑了笑:“如郡主所言,我已经有新的朋友了,其中一个就是你口中的尹幼蘅。”
女子怔怔地后退了一步:“如归,你和当年很不一样了。”
“朱姑娘,保重。”
“……”女子讪讪地愣在原地,看着颜如归在朋友的包围中渐渐走远。
曲红昭轻轻撞了撞她的肩:“颜状元今日可是大出风头,嘉阳都要看呆了。”
颜如归对她一笑,眉目舒展。
从心境到性格,她和当年的确很不一样了,只是一身傲骨,经历磨难,却从未被彻底摧折。
第150章 红昭绿绮
“陛下, 臣有话要说。”
随着这道清亮的女声话音落下,大殿之上,有朝臣翻了个白眼——他们就知道曲红昭这厮来者不善。
这位还未确认官职, 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家伙, 突然起了个大早积极上朝, 恰好还赶在了新科进士殿前听封之前, 再蠢的人也不信这是个巧合。
“爱卿请讲。”
“陛下,大楚历来新科一甲二甲前列都会进翰林院授职, 这一届恩科也自当遵循前例, ”她看向刚刚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位官员,“不知诸位在争些什么?”
“这会儿曲将军倒是知道遵循前例了?”有人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她, “允准女子参与科举的时候, 怎么不见你要遵循前例呢?”
曲红昭无辜地看着他:“所以, 我们现在要重新再吵一轮女子该不该参与科考吗?”
“……谁要跟你吵这个?”那人被她噎了一噎, 转而挑起她的毛病,“曲将军你身为武将,却总跟着掺和文试上的事宜,似乎不大妥当吧?”
“冯大人此言差矣, 科举取士, 事关国祚,身为大楚子民, 自当人人关切。”
有人支持她:“曲将军所言极是, 莫说是武将,便是平头百姓, 也当关注此事。冯大人你有些狭隘了。”
冯大人当即怒道:“哼,我看曲将军关切科举是假,想帮那两个女人进翰林院才是真吧?”
曲红昭挑眉:“那冯大人是真心关心科举, 还是不想让颜状元和李进士入朝呢?”
“曲将军这是暗指本官有私心?你在污蔑本官的德行!”冯大人怒斥,“阻挡她们二人,难道对我私人有什么好处不成?本官还不是为了大楚朝堂着想!”
“她们二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二甲前列,”曲红昭寸步不让,“敢问冯大人,让她们进翰林院,又对大楚朝堂有什么坏处呢?”
“翰林院对天下读书人而言都是个神圣所在!女人如何能进?”
“请给我一个女人不能进的理由。”
冯大人顿了顿,立刻有人帮腔:“翰林院中都是男子,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去,岂不是引得他人分心,无法认真修习?”
曲红昭笑了笑:“这话简直荒谬,照这样说来,那些早早娶了妻室、身边有佳人相伴的书生岂不是都该落榜才对?”
“你这是强词夺理!”冯大人做痛心疾首状,“翰林院中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如果她们二人引得其他人无心修习,到时候这个责任由曲将军来担?你担得起吗?”
曲红昭似笑非笑地看他:“我站在这里,引得冯大人分心了吗?”
“你胡言乱语甚么!本官读了多年圣贤书,岂会为一副皮相迷了心思去?”冯大人疾言厉色地否认,他倒没有说谎,曲红昭出现在朝上后,除了让他的怒火飙升,目前倒还没有以其他方式令他分过神。
曲红昭点了点头:“所以冯大人的意思是,你不会因为我分心,但翰林院诸位却定然会因颜状元二人分心,因为他们都不如你?”
“……”冯大人噎了一下,“你休要歪曲本官的意思!”
曲红昭礼貌地一拱手:“那您究竟是何意,还请冯大人为我解惑。”
提出这个观点的人顿时有些骑虎难下,要么反口承认他们曾因为曲红昭分过心,要么直言翰林院的人就是不如他们。
两人在丢人还是得罪人之间权衡片刻,最终选择了闭嘴。
“看来两位大人没有其他高见了。”曲红昭的笑容看在冯大人眼中,只觉得分外嘲讽。
皇帝适时开口:“诸位爱卿对此可还有话要说?”
“陛下,臣反对,”又有人站了出来,“那李进士是宫里的娘娘,让她进了翰林院,混迹于一众男子当中,这岂不是有秽乱后宫之嫌?”
皇帝眼神有些冷:“张大人此言何意?”
“陛下恕罪,臣也是担忧李娘娘,纵然她并无此意,此事也定然会令她名节有失,还请陛下三思。”
“朕的后宫清正,真是全赖张大人担忧了,”皇帝淡淡讽刺了一句,“爱卿尽可放心,朕已与李进士和离,从此之后,无夫妻名分,只有君臣之谊。”
殿上又是一阵喧哗,有人在纠结“和离”这个字眼,也有人在思索“君臣之谊”是否代表陛下已经铁了心要让二人入朝。
“陛下,”张大人闭上了嘴,却又有人提出,“臣以为,在做出决定前,应该考虑的不只是几位大人所提出的名节、分心之事,而是该考虑更大的影响。若颜状元二人进了翰林院,会不会鼓励其他女子争相效仿,也来参与恩科呢?”
皇帝轻声反问:“那又有何不可呢?”
大殿之上,安静了一瞬。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陛下的意图,他远远不只是被吹了枕边风才心血来潮给了二女特权,这位年轻的帝王,野心勃勃,想要自此开创一段新的历史。
“可、可是,”有人结结巴巴地提出,“女子都来参与科举,谁绣花谁织布呢?谁缝补谁做针线?谁来打理家事?男子寒窗苦读时,谁给他准备热乎的饭菜?男子出门在外时,谁来侍奉公婆?这……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真是个好问题,”曲红昭笑道,“如果大人想从现在开始学起绣花的话,我可以找个人来教你。以大人的悟性,相信不出几个月就能大功告成,从此自给自足。”
“……”
众人看向他们最后的希望,清流当中的中流砥柱:“曾学士……”
大家听说过他放榜那日曾维护过颜如归二人,但今日形势不同,这不再是两个女人的小事,而成了有可能影响天下女子的大事。
安静了一整场早朝的人终于开口,出列向陛下行礼:“臣并不反对颜状元、李进士二人入翰林。”
“曾学士!”
他转身面对失口惊呼的人:“曾某一切决定,皆从利国利民这点出发,颜氏女有状元之才,又知民间疾苦,来日或可为良臣,本官看不出有任何反对的必要。”
“……”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皇帝宣布了散朝。众人或失魂落魄、或斗志昂扬地各自回府。
当晚,曲红昭却接到了几位大人饮宴的邀请。
她看了看帖子,欣然赴约。
地点定在碧云楼,这是京城最大也最出名的一家花楼。
这一次,曲红昭明知他们大概别有用意,却没有扮男装,只是随意从侯府这一季给她制的衣物里挑了一身金丝云锦曳地长裙赴宴。
下了马车,踏进碧云楼大门,来来往往的姑娘和客人都把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老鸨犹豫着问:“姑娘这是……”
“赴宴,张大人请我来的。”
一旁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暗自觉得这张大人行事不太地道,来青楼还自带姑娘,这是要砸碧云楼的场子吗?
有人下意识去看老鸨的反应,对张大人翻脸是定然不能的,但也该调笑这姑娘几句找回点面子。
但对上曲红昭视线的老鸨只是怔了怔,便客气道:“姑娘这边请。”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张大人没有选择雅间,而是在大堂里挑了张桌子,周围很多人都能看清他们的举动,只是大堂嘈杂,听不太清楚他们谈话的声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