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拥抱你,”皇帝解释道,“当年接传位圣旨时,第一次见到你,你冷着脸抱着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朕就在想,谁敢靠近你,怕不是要被你来一个过肩摔。”
“……”
“那时候你看起来就是那种铁血将军,我觉得你真是威风,后来稍稍熟悉起来,才知道你其实没那么冷酷,大概是看出我沮丧,还派人拿点心投喂我。”
“我只是看出你不想当皇帝。”
皇帝无奈地笑了起来:“听起来挺不知好歹的是吧?”
“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曲红昭道,“当然,若听在其他人耳中,大概会觉得陛下挺欠揍的。”
“我还记得,当时接了圣旨后,我看到一向关系很好的堂兄眼神里的愤恨,那一刻,我就清楚,我永远不能再做无忧无虑的宁王世子了。”
曲红昭借着拥抱的姿势,拍了拍他的背,无声地安慰他。
“没事,这些友谊不可强求,我很清楚,做皇帝的,怎么可能讨好所有人?”皇帝把脸埋在她颈窝,“无愧于心,无愧天下,无愧百姓便是了。”
“如果朝中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召我回来,”曲红昭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有西境万一起了战事,我也随时可以出战。”
“别乌鸦嘴。”
“……”
“若有需要你的地方,朕定然不会和你客气。”
曲红昭叹气:“我就知道。”
两人结束了这个拥抱,皇帝又道:“对了,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待两人回到皇宫,在御书房内,曲红昭打开一只精致古朴的木盒,拿出里面的一柄长剑。
她握住剑柄,微微用力,抽出剑身,细细端详着如练的剑脊上刻的几个篆字。
皇帝笑着看她:“你曾经想要的尚方宝剑。”
“我只随口提过一次,原来陛下一直记得。”
“朕自然记得。”
“尚方斩马剑,持此剑者有先斩后奏之权,可斩贪官,可杀佞臣,它代表了无上的皇权,交于我手真的合适吗?”
“如果连你都不合适,朕就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人可以拿这柄剑了。”
曲红昭笑了笑:“这就是做陛下心上人的特权?”
明知她是在开玩笑,皇帝还是认真答道:“不,这是为朕平定北戎的大将军的特权,是路遇不平必然出手相助的曲红昭的特权。”
“谢陛下,”曲红昭还剑入鞘,“臣定尽力不辜负这份信任。”
“替朕去巡狩天下吧,帮朕看看这世间还有什么需要改变。”
“是。”
曲红昭离开御书房后,皇帝静静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半晌后,想起自己还有一桌子的朝政要处理,又哭丧着脸把自己埋进了奏折之中。
他很专注,效率也极快,细读、思索、批复,一气呵成。
彭礼放轻脚步进门,给皇帝换了杯温茶。
他自然是清楚发生了何事的,便轻声安慰道:“陛下放宽心,曲将军身上的风筝线握在陛下的手里,所以她总是会回来的。”
皇帝饮了一口杯中香茗,摇头道:“她不是风筝,她是雄鹰,是鸿鹄,我手里没有掌控她的线,只是她选择偶尔栖息于此。”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豁然、通达,彭礼看出他并没有为离别伤感,放下心来,不再多说,静静退下。
退到御书房门口时,彭礼又看了一眼重新埋首于奏章中的皇帝陛下,忍不住会心一笑。
真是奇怪,似乎与豁达之人相处久了,自己也感染了几分这样的通达之气。
第153章 新的旅程
“我皇兄真可怜。”
宫门口, 嘉阳郡主看着准备出发的曲红昭一行人,由衷感慨道。
孙惊蛰茫然地看着她:“郡主在说什么?”
嘉阳为皇兄打抱不平:“他的心上人拐走了他的后宫,他还不够可怜吗?”
曲红昭在马车笑着探出头看她:“那郡主还要不要和我们一路离京?”
“当然要!”嘉阳跳上宽敞的马车, 似乎生怕她们落下她似的, “难得遇到有女孩子们要去云游天下, 而且曲将军你为人靠谱到连我父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更让他无法借机对我说教告诉我姑娘家到处乱跑很不安全,我不趁机跟上就是傻子了。”
孙惊蛰调侃她:“你就这样抛弃了你可怜的皇兄?”
“他连后宫都跑了, 也不差我这一个妹妹。”嘉阳在舒适的马车上惬意地叹了口气, 瞬间倒戈。
在她的笑语声中,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离开了这昌盛繁荣的京师。
孙惊蛰捂住胸口, 用掌心感觉着心口的震颤, 仿佛一只鸟儿终于离开了困住她多年的一处樊笼。
京城再繁华, 于她也是囚笼。
她掀开车帘看向茫茫蓝天,视野中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遮挡,竟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没有哪一刻能像此时一样让她意识到,原来她此生最想要的, 不是富贵也并非荣宠, 她所求不过是自由而已。
自此山高海阔,河山妖娆。千山万水都任她踏足。
身边有至交好友, 眼前是大好山河。
马车里载着四位女子, 除了她和曲红昭,还有嘉阳和尹幼蘅。而周婕妤大概是还未考虑好, 并没有随她们一起出发。
“昨日你去和姨娘告别了?”曲红昭问。
“嗯,”孙惊蛰微笑着点头,“她已经离开孙府了, 我告诉她这件事时,她特别为我高兴,让我在外边好好游玩,不要记挂她。她说,有几个女子能有这样难得的机遇呢?”
“是啊,没有多少女子能有游历天下的机会。”曲红昭回首望向京城,希望他、她们能走得更远,为天下做出表率,能让后世的女子都能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机会。
虽然这只是一个开始,但怀有希望总是一件好事。
“喂,你怎么了?”嘉阳郡主突然开口,看着一直保持安静的尹幼蘅,“你看起来像是一盆很久没浇水的花儿一样,连叶子都耷拉下来那种。是马车晃得你不舒服吗?”
这个形容丝毫不为过,尹幼蘅和嘉阳坐在一起,一个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个则是正盛放的花儿。
她们还没给嘉阳介绍尹幼蘅究竟是何人,后者倒不觉得她这话刺耳,只是看向曲红昭:“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当然,我们去后面的马车。”曲红昭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只是看她一直出神沉思,便没有打扰,想等她自己愿意开口。
“她看起来不太舒服,还是我出去吧。”嘉阳提议道,孙惊蛰也点点头,略有些担忧地看了尹幼蘅一眼,主动下了马车。
“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很苍白,”曲红昭握住尹幼蘅的手,“是昨日你去和姑母道别时她说了什么吗?”
尹幼蘅摇头:“幼蔷走了。”
“什么?”曲红昭怔了怔,她还记得当初太后寿宴上,那个骄傲的姑娘在陛下面前起舞时那裙摆回旋、衣袖飘飞的模样。虽然她对尹幼蔷无甚好感,但骤然听到其离世的消息,还是心下百感交集,“怎么会?”
“你还记得程御史吗?他有个儿子叫程修白。”
“记得。”当初程修白和人打了赌,跑去边关引诱曲红昭,却被她关在军营做苦力。那时候他做梦都想着快点回京,没想到一回去就被敬国公毒死在天牢。
“他早就已经不是程御史了,但……雇人埋伏在流放途中,杀一个女人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是他杀了尹幼蔷?”
“是,为了给他的儿子报仇,”尹幼蘅挤出一个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甚至没有立场去谴责他。”
尹幼蔷在这件事里的确是无辜的,她不该遭遇这种事,可当初被敬国公杀死的程修白也是无辜的,他只是经过自家书房时不小心听到了一场密谋。
这种事,又能去和谁讲个分明的道理出来?
曲红昭只能把人揽到怀里:“别笑了,想哭就哭吧。”
尹幼蘅把头枕在她肩窝:“好在她没受什么苦,中了毒,在睡梦中就去了。”
曲红昭拍了拍她的背:“要我陪你去料理后事吗?”
尹幼蘅摇头:“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幼蔷已经下葬了,他们在青山脚下给她立了一座孤坟。”
曲红昭叹了口气,当初那个一心想取代姐姐进宫做皇后的女孩子,就这样化成了一抔黄土。
“别赶路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吧。”曲红昭提议。
“不用,孙修仪……我是说惊蛰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不想扰了她的兴致,”尹幼蘅掀开纱帘,看向后面载着行李的马车,“她多笑一笑挺好的,何必让她陪我哭丧着脸?难道那样我的心情就会变好不成?”
“……”
当初尹幼蘅说孙惊蛰妖妖娆娆的,看着就是要去勾引陛下的模样,因而不分青红皂白就罚跪于她。到如今,却是自己扛着难过,不想让她无谓担忧。
她成长了太多,让人遗憾的是,这成长的代价也太过巨大。
她几乎是抛却了过去的一切,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在污泥中重新开出花儿来。
———
越往临阳县,路就越狭窄,地方也越偏僻。尹幼蘅这位庶出的堂兄职位不高,但着实是个捞钱的小能手,纵容治下人牙子买卖女子、孩童,自己从中抽成,再用银子去贿赂上官。
治下临阳县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他居然还能在考评中拿了个甲等。要不是敬国公事发,尹家上下的罪行拔出萝卜带出泥,都跟着被揪了出来,今年他本很有可能调职去一个更富有的、油水更多的大县。
尹幼蘅此来,就是为了从这里开始,一点一点偿还尹家人犯下的罪孽。
这天她们一行人借宿在一个小村庄,村里人看着她们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收了银子才不情不愿地给几人连带车夫、侍卫腾了两间屋子出来。
四人挤在一张硬板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的时候,尹幼蘅开口:“你们别陪我往下走了,惊蛰、郡主,这肯定不是你们理想中云游天下的方式。”
“那不行,我们得讲义气!”嘉阳郡主明明才认识她没多久,却很够意思。
“郡主说得是,”孙惊蛰也附和道,“说好了陪你去临阳,就要说到做到。何况嘴上说是陪你,其实是我还没做好独自出发的准备,想和你们再同行一段路。再说,这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玩得也很开心。对吧,红昭?”
“红昭?”
没有应声,紧挨着她的嘉阳郡主探头看了一眼,抽着嘴角告诉其他两人:“她已经睡着了。”
“……”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同样试图让自己入睡,但到底一时无法适应这种硬板床,一直瞪大眼睛直至黎明。最后干脆披上衣服去附近的山上看了日出,嘉阳还在山上追了一会儿松鼠。回来的时候,正撞上神清气爽的曲红昭。
三人亲切询问:“睡得好吗?”
“不太好,”曲红昭伸了个懒腰,“要是床更舒服些,我一般要晚一个时辰才会醒。”
三人特别统一地对她翻了一个白眼。
嘉阳无奈:“下次我宁愿睡在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