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读书。”
“她那哪里是喜欢读书啊?”赵婉仪无情揭短,“她就是喜欢听表扬,之前她还三天两头地赖在寝宫补觉不肯去上课,后来是颜姑娘赞她天资聪颖、坚持下去必有所成,她才积极起来的。”
“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喜欢读书,”孙修仪反驳,“我的梦想可是将来要写一本游记的,现在这是为我的梦想做积累。”
曲红昭摸了摸她的头发,感叹:“颜姑娘真是位好师父,看来我应该再给她加一份薪银了。”
她向颜如归提起这个时,后者愣了愣,并未扭捏推辞,只拱手一拜道:“那就多谢娘娘了。”
“不用这般客气。”
“奴婢本就该谢娘娘慧眼识人,肯给我这样一个机会,”颜如归笑眼弯弯,“这两年在外时,奴婢最常听到的指指点点,便是问女子读那么多书到底有何用处。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奴婢如今可是在宫里拿着三倍薪银啊。”
“就算你再拍马,我暂时也没有给你加四倍薪银的打算。”
颜如归便笑了起来:“值得一试嘛。”
她想了想,又问道:“奴婢可不可以问娘娘一个问题?”
“请讲。”
“您为何要让其他娘娘们跟着奴婢进学?”这个问题她早就感到疑惑,只是之前谨言慎行,如今才敢问出口。
“是她们自己想学的,李美人提出了,我就顺便问问其他人,”曲红昭似乎没觉得这是一件多奇怪的事,“何况,若让颜氏如归待在我的殿里,却只侍奉我的衣食住行,那可是天大的浪费了。”
“……”颜如归的神色有些异样。
曲红昭转而问起江许约:“对了,你和江姑娘走得最近,有没有察觉到她家中有些不对?”
“有,”颜如归如实点头,“娘娘问起这个是打算?”
“明日,你和我一起去问问江姑娘,她比较信任你,你在的话,她应该会放松些。”
“是。”颜如归望着曲红昭离开的背影,略有些感叹。
她有些看不懂曲红昭,不明白这位丽妃娘娘为何总是做一些对自己并没有实际好处的事。
她微微叹气,大概这就是好人。
宫里这些心思纯净之人,教她看着有些感慨。
因为她总觉得这份纯净不会长久,纯净的心本就是世间最容易被打破的东西。
———
康宁宫。
太后娘娘正姿态优雅地饮着一盏茶。
淑妃就站在下首不远处,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后晾了她半晌,才放下茶盏:“那景仪宫,日日有人来来往往的,真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吗?”
淑妃不作声。
“跟着颜氏女读书?”太后轻嗤,“这可真是有趣。”
淑妃仍然沉默。
直到太后问她:“你怎么看?”
淑妃才迟疑着开口:“大概是为了打发时间吧。”
“你觉得哀家该不该插手?”
“她们似乎也没妨碍到什么。”
“尹幼蘅,”太后叫了淑妃的全名,让后者全身颤了颤,“你别忘了,德妃生的那个贱种是为了什么才害了本宫的儿子,那是你的二表哥,难道你就不恨吗?”
提起二皇子,淑妃眼里也多了泪光:“姑母,蘅儿自然是恨的,但该恨的那些人,都已经过世了。”
大概是想起淑妃曾对自己的儿子一片真心,太后的语气到底放软了些:“若是轩儿在世,你我怎会如此……若是他做了皇帝,姑母何必要逼着你去学那些媚惑男人的手段?你们开开心心地做一对儿帝后,哀家也跟着开开心心的,多好。”
淑妃被这句话所触动,在太后面前跪了下去:“姑母,以后我们好好的,蘅儿听您的话去诱惑陛下,您也开开心心的,好好生活好不好?”
她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太后已经收敛了表情,缓缓站起了身:“今日这些话哀家不与你计较,但往后别再说了。”
“……是。”
“跟哀家去景仪宫走一趟吧。”
淑妃微惊:“现在?天色已经黑了。”
“就是现在,”太后说一不二,又换来身边嬷嬷吩咐道,“少带些宫人,不叫人通报,咱们就去看看她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
景仪宫。
太后悄然而至,景仪宫的宫人看见她,慌忙要行跪拜之礼,被她叫起,禁止任何人通报,并让下人领路去见曲红昭。
下人不敢违逆,只得带路。却没能把太后带到颜如归的课上,而是把她带到了江许约的房间外。
此时,众人正聚在江许约的房间,她的房间离宫女们的居所不远,正靠近景仪宫的外花园处。
到了房门外,太后听到门里说话的声响,显然是有不少人在。这些后妃,夜晚聚众挤在一间下人房内,实在令人狐疑。
太后心念一动,让下人搬了张椅子,坐在门边不远处,听着她们的谈话。
淑妃虽然知道她们不至于聚众怒骂太后,但仍替她们提心吊胆。
有心想弄出些声音提醒,却被太后警告地盯了一眼。
房间里正响起曲红昭的声音:“江姑娘,恕我直言,江大人他有没有虐待过你?”
然后是江许约不敢置信的声音:“没有,当然没有!”
“你的刘海儿是你自己愿意留的,还是江大人建议的?”
“是父亲提议的,但他也是为我好,我这样丑陋,被刘海儿遮住反而自在些,”江许约道,“何况父亲也没有强迫我。”
太后完全没想到她们聚众是在讨论这种话题,她下意识回忆了一下江许约初进宫那日来拜见时。
当时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颜如归身上,只记得这个姓江的姑娘长相似乎尚算清秀。
生得太过丑陋的女子,本也进不得宫。
如果真的丑陋到需要被头发遮起来的地步,那她必然会有深刻印象的。
连孙修仪这种被江牧的深情感动万分的人,都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了,但猜测却歪了些:“会不会是江大人根本无法分辨美丑啊?”
“也有道理,”赵婉仪接道,“当初他不就是在很多女子中选了相貌普通的夫人吗?当年大家都觉得奇怪呢,若是他分不清美丑,就说得通了。”
太后冷笑一声,低声道:“没脑子。”
淑妃:“……”她听出姑母这句话是在骂孙修仪和赵婉仪二人,只是她还在这儿提心吊胆呢,怎么姑母还听得似乎挺津津有味的?
李美人在一旁插话道:“听说你和令堂都不爱出门走动,这是为何?”
江许约便有些难堪地低头:“奴婢和家母都是庸碌愚钝之辈,怕出去被人笑话。”
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这喜欢自谦之人偶尔称自己“庸碌愚钝”也是有的,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自谦的时候把自己的母亲也稍带上的。
“这……”赵婉仪顿了顿,才问道,“你为何会这般形容令堂?”
江许约囔囔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大家?什么大家?”
“就是家里的人,”江许约察觉到大家情绪不对,又有些畏缩,“是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别怕。”惠嫔见她情绪紧张,搂了搂她的肩想让她放松下来。
又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家里人,指的都是何人?”
这次,沉默了片刻后,江许约的声音才继续响起:“就是家里人,管家、丫鬟、嬷嬷他们。”
“啊?”有人惊讶的声音响起,“你们家的下人敢骂主母?令尊不管教他们的吗?”
“父亲会管教的,每次听到他都会说,夫人她虽然愚笨了些,但他敬重于她,她是他此世唯一的夫人。”
“这……”孙修仪觉得哪里不对,“那他都这样说了,为什么下人还敢继续啊?”
“是啊,就算江夫人真的愚笨,也轮不到下人来说啊!”
房间外,太后低声点评道:“这都听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真是一群废物。”
江许约说得云里雾里,姑娘们也许有些不解,但太后经历过这么多事,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房间里的声音继续响起,是江许约:“娘娘,你们是不是怀疑我父亲?他真的没有对我们不好,他对母亲、对我都很好,是我们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然后是曲红昭的笑语声:“原来如此,是本宫想多了,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当我们今日什么都没问。本宫就说嘛,堂堂状元郎,怎么会虐待亲生女儿呢?”
太后娘娘低声对淑妃道:“你看,指望这群废物能做什么?”
“姑母,您这是……在生气?”
“后宫全是废物,对我们尹家而言是好事,哀家生什么气?”
“……”
“要么丽妃是个没脑子的,什么没听出来,要么,她是听懂了,却懒得多管闲事,”太后趁机教训淑妃,“你想和这等假仁假义之辈为友?”
曲红昭继续道:“令尊待你如此之好,你却不能在他身边尽孝道,本宫实在心下不安,好在你是景仪宫的女官,本宫不需通禀陛下便有权处置,本宫这就让你出宫回府,去与令尊团聚吧。”
所有人都困惑地看着她,觉得这实在不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不,娘娘,求您了,奴婢现在不能回府。”江许约哀求道。
“为什么?”
“奴婢剪了刘海儿,父亲看到会不高兴的。”
室内一片静默,似乎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略显荒诞的理由。
太后似乎想骂什么,又强自忍住。
想高声说话却又强自压抑,淑妃只觉得,自她进宫后,从没有见姑母这般煎熬过。
“没关系的,”房间里响起了曲红昭假仁假义的声音,“快回去吧,本宫就不多留你了。只是你和父亲团聚后,可要记得本宫的恩义。”
所有女子瞠目结舌,不明白曲红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江许约的求情声也顿住了。
就在房中终于陷入一片安静之时,门上一声巨响,似乎有人一巴掌拍在了房门上。
除了曲红昭,所有人都被惊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