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离之后 第44章

作者:柳无期 标签: 古代言情

第54章 我有多少次,都想亲手杀……

  “或许是杀父之仇, 太过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徐空月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满是酸涩,不知道是在说陆知章, 还是在说他自己。“哪怕他想放下仇恨,与仇人之女白头到老,却也终究难逃自己的那一关。”

  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倘若他当真忘却仇恨, 与仇人之女携手一生,不仅会背上无尽的骂名, 甚至死后都无言再见地下的至亲。

  但年少轻易, 十年夫妻,都让他在百般纠结之中,犹豫挣扎,痛苦沉沦。所以面对张婉容的质问,他没有否认。或许对他而言,那是他曾经千百次想做过的事情, 即便那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可在他心中,已经默认那就是他自己亲自动的手。

  也或许,他不过是不想让张婉容过分自责内疚。

  尽管他们之间有些无法磨灭的血海深仇, 可当听到张婉容可能有性命之忧,他还是抛下了清源的一切, 千里迢迢赶来, 只为将她带走。

  然而张婉容丝毫不知其中内情。她或许以来陆知章前来, 只是为了除掉她这个告御状的枕边人。

  然而亲手害死陆知章,还是让她悔恨愧疚,甚至无颜面对他们的孩子, 最终只能选择走上绝路。

  殿内静谧无声,所有的宫人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唯有风穿堂入室,吹动珠帘的声音。

  仿佛许久,皎皎满是艰涩与自嘲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所以为了仇恨,就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甚至不惜牵连无辜,转而踏上一条不归路吗?”

  她不知是在说谁,陆知章,张婉容,还是自己。徐空月垂下目光,许久才艰难开口:“南嘉长公主与定国公之事,是我的错。”即便时过境迁,他仍是欠了皎皎一句道歉。

  “你的错?”皎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一句‘你的错’,就可以掩盖你所有的过错,弥补你造成的所有伤害吗?”她的手下意识摸上小腹,想到那个不曾出世的孩子,被所有人忽略掉存在,没能留下半点痕迹的孩子,心底的酸涩悲痛仿佛无边黑夜,将她笼罩其中,不得解脱。

  “你知不知道……”她几乎脱口而出,但话刚出口,便将所有的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吞下肚子。所幸她不是张婉容,没有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牵绊。她应该忘掉那个连她都不曾感知过的孩子,忘掉从前所有的屈辱与卑微,就像皇祖母说的那样,全心全意恨着他。

  她望着徐空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都想亲手杀了你!”往事如烟,却在话音落地的瞬间凝聚成沙,沉甸甸的塞满她整个胸膛,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眼底的痛苦仿佛感染到了徐空月,他与她一样,被内心的沉重压到喘不上气来。长久以来被他刻意忽视的问题终于还是摆在了面前,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减轻她的一点点苦痛。

  他抬眸望着她的眼睛,里面涌动着自己也无法承受的苦痛。他缓缓开口道:“只要你想,我可以立马死在你面前。”

  皎皎身子微微一僵,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如今的徐空月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执着守着仇恨的少年将军,如今的他有理想有抱负,尽管依旧身陷仇恨不能解脱,可他似乎寻到了另一条道路,并朝着目标努力前行。

  皎皎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的这样一句话,抛开他如今所有的追求与抱负,只为了一解她心中仇恨。可这话落在她耳中,只有无限讽刺与嘲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露出了怎么的笑意,才会让徐空月唇边缓缓勾出一抹酸涩凄苦的笑意。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那样轻柔的声音,仿佛情人之间的亲昵缱绻,却说出了世间最残忍的话语。

  徐空月狠狠一震,眼眸之中浮现出巨大的苦痛。

  皎皎几乎冷笑起来,却在下一瞬,冷笑凝固在了脸上。

  她没有想到的是,徐空月当真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刀鞘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他拔掉那看似华而不实的刀鞘,露出里面泛着寒光的刀身。然后用双手捧着,举到了她面前。

  “你恨我。”

  皎皎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父母之仇,即便不是死在他手中,也是因他而死,她不得不恨他。倘若不能继续恨着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可即便如此,在看见他手中锋利的短刀时,她仍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那样仓皇失措的神情,自然落到了一直凝视着她的徐空月眼里。他蓦地笑了起来,笑容凄凉。“既然恨我,你就该亲手杀了我。”他说着,将短刀塞进了皎皎手里。

  而后握着她的手,让刀尖对准自己的胸膛。

  皎皎如同木头人一般,随着他的摆弄,将尖刀对准他的没有半点防备的心口。

  徐空月望着皎皎几乎呆滞住的眉眼,露出一个堪称温柔入骨的笑容:“瓦解痛苦做好的方法,就是杀掉那个令你痛苦的人。”而后,他缓缓松开手。

  皎皎握着那把短刀,面前站着她不得不恨的人。可她却犹豫着,迟疑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刺进去。

  然而徐空月却露出一个几乎有些挑衅的笑容,而后对她张开手臂。他的眼底还沉淀着无比的痛苦,脸上却露出轻松的笑意:“你这样犹豫不决,会让我误认为,你对我还留有旧情……”

  话音未落,刀尖便扎进了他的胸膛。

  殷红的鲜血慢慢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裳,将他月白色的袍子染得通红一片。

  徐空月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却在皎皎看过来时,故作轻松地笑着,“你应该再用力一些。”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握住皎皎的手。“你应该直接刺穿我的胸膛,让我药石无医,痛苦而死。”

  然而皎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往下刺进去。下一瞬,她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

  徐空月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清楚看到她脸上的狼狈。她微微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冷厉无情,“就这样一刀杀了你,实在太便宜你了。”

  她的眸子黑漆漆的,仿佛没有一丝星辰的夜幕。她重新盯着徐空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会将你想守护的东西,通通摧毁,让你在无尽的绝望之中死去。”

  摄政王徐空月流着鲜血从明华殿离开,形容狼狈。消息一传出,朝野内外顿时议论纷纷。然而当事的两人都对满天飞的各种谣言视而不见。唯有朝中新贵李忧之问了一句:“公主与摄政王可是有旧?”

  彼时皎皎正趴在潋滟池边凉亭中的栏杆上,看着水中抢食的游鱼。

  她似乎很喜欢看游鱼,尤其是群鱼聚集在一处抢食的场景,总能逗得她唇角微微上扬。

  潋滟池原本没有养什么鱼,但自从皎皎入住明华殿,这池子里便有了各种各样的观赏鱼。

  当一条条鲜活的鱼在池水中摆动着尾巴,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好似连往日幽静空旷的皇城都沾染了几分热闹。

  闻言她微微侧过脸,姣好的容颜在落日的余晖映衬下,更显姿容昳丽。“李大人觉得呢?”

  李忧之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他笑了笑,放过了这个话题,投其所好道:“听说灵泉寺有一眼灵泉,里面养着几条白尾锦鲤,很是有灵。”他笑起来很是好看,有种风流倜傥、高风亮节的书生意气。然而皎皎却深知,他并非表现出来的这种高风亮节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她面露兴趣,原本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都仿佛有了发起了光,好奇问道:“怎么个有灵法?”

  李忧之思忖片刻,道:“听说有一年轻女子,在灵泉前向白尾锦鲤许愿,倘若能寻得如意郎君,便吃斋三年。结果许愿不到一月,家里便为她定下一门满意的亲事。”

  皎皎挑眉,“姻缘之事不可捉摸,说不定只是她运气好罢了。”

  李忧之又道:“还有一老妇人,晚景凄凉。因而千里迢迢到了灵泉寺,许愿晚年能有所依靠。结果仍是不出一个月,她的一位远房子侄见她孤苦无依,于是将老妇人接到身边照料,为她养老送终。”

  皎皎撇了撇嘴角,道:“或许是老妇人家财万贯,那子侄贪恋她的钱财而已。”

  李忧之面露无奈,“还有一位中年富商,多年无子,于是重金为灵泉寺的金佛重塑金身,日日在灵泉前祷告许愿,最后他的夫人为他生下一子。”

  皎皎又撇了撇嘴,还未说话,便被李忧之笑着道:“公主莫非要说,或许是他夫人在外求来的儿子?”

  心底的想法被他拆穿,皎皎倒是没有半点恼怒,只是道:“你说的那些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是不是巧合又如何?”李忧之道:“世人愿意相信,那么灵泉寺的灵泉,与那几尾锦鲤,便是真的有灵。”

  “灵泉是否有灵,在于人,而非传言。”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徐空月缓步而来。

  皎皎回身趴在栏杆上,仿佛没有看见。

  隔着三步距离,徐空月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仿佛春日的阳光,不忍打扰。他俯身行礼,“参见公主。”

  皎皎依旧垂眼瞧着水面,仿佛没有听见。

  徐空月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开口,心中酸涩一片,直起身子。

  李忧之初入长安,恪守规矩,起身向他行礼,“不知摄政王前来,有何要事?”然而话语一出,仍是带了刺的。

  “倘若无事,本王便不能前来了吗?”徐空月的目光又转移到李忧之身上,微微眯起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冷意,“倒是李大人在此,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之事?”

  “李大人是本宫邀请而来,有没有什么要紧之事,似乎与摄政王无关。”沉默的皎皎突然开口,半分面子也没给他留,然而徐空月却硬生生受着,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只是微微垂落眼眸,显出几分孤寂寥落。

  李忧之的目光从徐空月身上又挪到皎皎身上,便瞧见她眉心微微蹙着,像是遇到了及其厌烦的事,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徐空月不请自来,半晌之后在桌边坐下,而后一挥手,自有人提着食盒,在桌上摆放了几样点心。“今日从观味楼经过,看到他们新出了几样点心,便带来给公主尝尝。”他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块放在小碟子上,而后摆放在皎皎面前。

  如此刻意的讨好,却换来皎皎一声冷笑。她根本不予理会,目光在面前小碟子里的点心上短暂停留一瞬,又移到一旁的湖面上。

  气氛一时有些冷,李忧之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切,又仿佛身边根本没有什么暗波汹涌。

  唯有徐空月似乎看不到皎皎的冷淡,又为她夹了一块小点心,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桂花栗子糕了。”

  皎皎眉心深深拧着,目露厌烦之色。“摄政王记错了,我从来不爱吃什么栗子糕。”

  徐空月唇角露出一抹浅笑,细看之下,竟然有几分惨淡悲凉,“是吗?原来是我记错了。”

  最终,他带来的点心皎皎一块都没有尝。

  她坐在那里,即便目光没有投注在徐空月身上,眼角余光却仍能瞥见他坐在那里,默默拿起碟子里的栗子糕,自虐一般,一块一块吃下。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烦躁起身,对李忧之道:“今日风大,李大人不如与我前去明华殿用膳。”

  慧公主有请,李忧之岂敢能拒绝。从从容容向徐空月行了一礼,而后随着皎皎去了明华殿。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徐空月将盘中的栗子糕全部吃完,连残渣碎屑都不肯放过,仿佛他有多爱吃这种甜腻的东西。

  等到盘子都空了,他静坐在一片黑暗之中。蓦地抬手,将桌面上剩余的所有糕点全部扫到地上。

  碗碟破碎的声音响起,侍候在一侧的宫人立马跪倒一片。

  一片静默之中,徐空月站起身,“将这里收拾干净。”说完他便走了。

  他本是要出宫的,可脚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顺着青石砖铺就的宫道,一路去了明华殿。

  明华殿今日有客,所以灯火通明。徐空月即便没有入内,也能想到得到里面的情形。从前的皎皎就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燃烧着自己,也温暖着别人。

  而如今,她这团火焰终究远离了自己,或许将要给别人带来温暖。

  翌日从明政殿回来,皎皎便看到宫人在兴安的指挥下,往明华殿的院落中摆放着一方鱼缸,里面漂浮着几朵莲叶,而莲叶之下,仿佛还有游鱼游动。

  她微微拧着眉,问:“这是什么?”

  兴安脸上的笑意在接触到她的不满之后,顿时敛去,“这是灵泉寺的白尾锦鲤,是……摄政王特地吩咐,要送到明华殿。”

  皎皎面上的不虞更重,“谁准许这些东西搬来明华殿的?”

  兴安被她训斥得一愣,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道:“摄政王说,倘若公主不喜欢,便不必搬进明华殿了,扔在明华殿外也是一样的。奴才是觉得,放在里面和外面,差别也不大……”

  “他既然说了可以仍在外面,那么就扔出去!”皎皎眉目含着一股怒气,“不要放在这里,碍眼!”

  她一向待身边人温和,还从未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兴安不敢忤逆,连忙让人将刚抬进来的鱼缸搬了出去。

  然而即便鱼缸被搬了出去,皎皎眉心的折痕仍然未能消除。她在殿内烦躁地走了一圈,便瞧见小皇帝兴致冲冲跑了过去。

  小皇帝显然不知道皎皎正为此事发火,一来便兴致勃勃问:“听说徐将军送来了灵泉寺的白尾锦鲤,现在在哪?”

  兴安抬头瞅了一眼皎皎仍是不大高兴的面容,连忙小声回道:“公主不喜欢,所以就搬了出去,陛下刚进来之时没有在门外看到吗?”

  小皇帝这才想起来,进来之前曾在门外瞥见过一个不小的鱼缸。于是他又兴冲冲跑到外面去看那鱼缸。

  锦鲤不多,不过四五条,有的藏在莲叶底下,如同捉迷藏似的。小皇帝瞧了瞧,顿时面露失望之色:“这跟潋滟池里的锦鲤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兴安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闻言伸头瞧了瞧鱼缸,答:“都是锦鲤,应该没什么区别。”见小皇帝面上失望之色更重,又补充了一句:“大概区别就是,一个长在潋滟池里,一个在灵泉寺的灵泉里长大。”

  听到灵泉寺,小皇帝又露出了几分兴致:“那它们是不是习惯了灵泉寺里的水?宫里的水它们能习惯吗?”

  他这样的小孩子心性,让兴安不由得露出两分笑意。“这个陛下倒是不用担心,摄政王让人送过来时就说了,这里的水都是随着白尾锦鲤从灵泉寺运过来的。”

  小皇帝“啊”了一声,面露惊讶:“可是这里的水不是要经常更换吗?”他虽然没有养过鱼,但是七皇子曾在弘文馆里养过一条全身通红的锦鲤,听说是需要日日换水。

  “摄政王说,他已经吩咐过了,会有人每日前来,为这几条白尾锦鲤换上灵泉寺的水。”

  小皇帝觉得此举有些铺张,但想到做出这些事的人是徐空月,便什么也没说,只是问道:“可是这些鱼要是养死了怎么办?”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兴安少不得就要掌嘴了。但如今是小皇帝问的,他便只能笑着回答:“摄政王也吩咐了,要是鱼养不活了,就从灵泉寺再挑几条鱼,换着养。”

  小皇帝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问:“可……可是,灵泉寺的白尾锦鲤不是没有多少吗?”

  兴安也跟着苦了脸色:“可是摄政王就是这么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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