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无期
徐空月随即对小皇帝道:“陛下,此人谎话连篇,所说之言没有一个字可信。”
小皇帝深以为然,随后道:“此人污蔑皇姐,罪大恶极,应当……”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说,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四处望着。
好在徐空月及时察觉到,连忙道:“应当割去她胡言之舌,再行杖毙之刑。”
小皇帝顿时一拍大腿,笑道:“摄政王所言正是。”而后看向左右,“来人,将这个静尘拖下去,先割掉舌头,再将其杖毙!”
很快便有带刀侍卫将静尘拖了下去,行杖毙之刑。
隐隐的杖责之后响起,随后便传来静尘的连连惨叫。绿竹听着这凄惨之声入耳,面色霎时惨白一片。
而田旷更是瘫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皎皎微微蹙眉,面上有不赞同之色。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亲手将静远师太从地上扶起,柔声道:“师太对本宫的恩德,本宫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静远师太连道不敢,“贫尼受太皇太后与先帝所托,照顾慧公主,本就该尽心尽力。庵中出了这样的事,本就是贫尼管教无方,还请公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因静尘一人,牵连整个承天庵。”
皎皎露出一丝笑意,如春日阳光,温暖照人,“自然不会。”
于是一场指证的风波就此风平浪静。田旷因诬陷慧公主身份有假,也被革去官职,关入大牢。
然而下朝之后,小皇帝缠着皎皎,一脸后怕道:“幸好静远师太来得及时,要不然今日皇姐就真的危险了。”但随即他又想到,“可是静远怎么会出现得那么及时?”
皎皎唇角微微含着笑意,为他倒了一盏茶,“静远师太不是说了吗,她发觉静尘不见了,便立即赶到长安。”
“可是,”小皇帝仍旧满面疑惑,抱怨道:“皇姐既然知道静远师太在,为何先前还面色惨白?让朕差点以为静尘所言都是事实。”
皎皎端着茶盏的手微顿,随即道:“其实,静远师太会到长安,并非全然是她所说的那样。”
“什么?”小皇帝瞪大的双眼里满是疑惑不解。
“是徐空月发现有人会在朝堂之上向我发难,遂派人前往承天庵,刚好于半路撞上静远师太,她才会来得这样及时。”其实并没有什么昨日静远师太向她所言,不过是她为了假造镇定自若的假象,而故意那样说的。
因为要假冒慧公主的身份,所以皎皎曾去过承天庵。不过当时时间紧迫,她并没有在承天庵待多久,很快便被宫中迎接慧公主的仪仗队接走了。
“那绿竹呢?”小皇帝继续追问着,“她为什么会突然翻供?”
与静尘想必,伺候慧公主多年的绿竹所言,其实最能揭穿皎皎的身份。这也是那些人不惜挟持了绿竹亲人的原因。
皎皎解下腰间悬挂着玉佩,握在掌心里,往小皇帝面前一伸。
小皇帝看着那块羊脂白玉雕就的凤佩,不由得问道:“什么意思?”
皎皎将玉佩收回,“我只是给绿竹看了看她孩子身上佩戴的长命锁。”
小儿身上的长命锁不大,被她握在掌心,又以衣袖遮挡,才没有被旁人发现。
小皇帝顿时兴奋起来,“所以绿竹之所以会翻供,是因为她的亲人被皇姐救出来了!”
皎皎的脸色却有几分黯然,绿竹的亲人的确是被营救出来了,但她拿着那长命锁给绿竹看,并非是完全告诉她,她的亲人都安全了。更是要告诉她,如今她亲人的性命,都握在她的掌心。
绿竹在慧公主身边伺候,自然不是笨人,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骤然翻供,打得田旷与他背后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话皎皎并不打算告知小皇帝。她希望小皇帝能做一个明君,懂得恩威并施可以,但不能用过于肮脏的手段。
她微微低敛着眉目,对仍兴奋着的小皇帝道:“她的亲人也是徐空月派人去营救的。”
她其实不知道徐空月究竟做了多少安排,才会让她在重重危机之下,转危为安。无论是连夜派人去接静远师太进宫,还是让人去搜寻绿竹的亲人,都不是一天的时间所能完成的。
然而他仍是做到了。
小皇帝眼底先是露出一丝崇拜之意,但随即又想到了先前皎皎所说,顿时又警惕起来:“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帮着皇姐?”
第71章 陪我回一趟琼花院可好?……
小皇帝不懂, 但皎皎却并非不明白。徐空月之所以会这样做,无外乎是对她有愧。
倘若不是因为他,她现在还好好做着她的荣惠郡主, 有最疼爱她的父母,有着尊贵无比的身份,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拖着残破的身体, 躲在“慧公主”的身份之下,做着自己从来不会做的事。
他是心怀愧疚, 有心弥补, 但皎皎却无法、也不能领情。
她突然在小皇帝跟下。
小皇帝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她,“皇姐,你这是做什么?你……”
“陛下。”然而皎皎却将他的手拂开,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严肃。小皇帝也受到她的情绪感染,不自觉安静下来。
他不知道皇姐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是本能得觉得这很重要。
兴安见此情景, 立即让殿内伺候的所有人都下去,紧接着自己也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殿门。
皎皎仍然跪在地上, 她神情虽然严肃,但是腰背挺直, 从容不减, 雅致不变, 仿佛她不是跪在地上,跪在小皇帝面前,而是仍然坐在金殿中的珠帘之后, 接受群臣跪拜。
“田旷田大人在朝堂上所奏之事,并非完全诬陷,我的确不是慧公主。”
小皇帝被她所言惊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这……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皎皎的背挺得很直,犹如一张拉满的弓,她微微抬起眼皮望着小皇帝,“我的母亲是南嘉长公主,父亲是定国公。我是先帝亲封的荣惠郡主。”
小皇帝惊得后退数步,勉强扶着椅子才站稳身子。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嘴长了又张,却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皎皎望着他这幅受惊过度的样子,再次砸下一击重雷。“可我并非有意假冒慧公主,而是听从先帝的安排,辅佐陛下,稳固大庆江山。”
***
观味楼,皎皎坐于临窗的位置,垂眼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在市井之间游走,为了粗茶淡饭奔波,有人欢喜,亦有人悲伤。可不管生活有多苦,他们仍然像是开在田间泥地的花,悄无声息绽放着。
有人徐徐上楼,脚步声沉稳,不疾不徐,犹如分花拂柳,信步而来。
皎皎没有回头,街上的熙熙攘攘之声不绝于耳,她看得如痴如醉。脚步声在身侧停下,而后是凳子被拉开的声音。
皎皎终于回过头,便看见徐空月在她对面坐下。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窄袖长袍,袖口处以丝线绣着流云纹,腰间束着流云纹嵌白玉的腰扣,上系着羊脂白玉佩。一头乌发以玉冠束着,露出饱满的额头。
视线相对,皎皎率先别过脸去。徐空月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随即抬手,将她面前已经凉透的茶端走,“茶已经凉了,喝着伤身。”而后敛衽为她再倒一杯茶。
他从前从未这样体贴过,总是皎皎迁就他更多。但如今才发现,他做起这样的事其实极为顺手,姿态优雅从容,煞是好看。
皎皎的视线停在他白净修长的手指上,她还记得那双手握起来的感觉。从前的她,曾无数次盼望着那双手能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可如今,她却恨不得连这个人都再也不见。
“今日之事,我还未曾谢过你。”
田旷于朝堂之上骤然发难,倘若不是他事先告知,皎皎必定不能全身而退。虽说她如今的身份皆是先帝一手安排,但不必要时,她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所有人得知。
徐空月微微垂眸,声音晦涩低哑:“你我之间,本不该这样说谢。”
昨日他从徐问兰处得知,有人想要借皎皎身份一事大做文章,连向徐问兰追问的时间都没有,一边快速思索着对方将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揭露皎皎的身份,并针对想到的手段,采取相应的措施,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告知于皎皎。
只是他才匆匆进宫,便想到了明华殿外皎皎对他说的那番话。
她已经不想再见他,哪怕只是他传递过去的消息,恐怕她都不会再看一眼。
他别无办法,只能辗转找到余连公公,请他前去明华殿报信。
余连公公对皎皎有大恩,他亲自出面,皎皎自然不会不见。他将徐空月所托之事悉数告知,于是才有了皎皎在朝堂之上的从容应对。
而另一边,不知对方的目的,便不知道对方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徐空月没有办法,便只能派人连夜将承天庵主持静远师太请来,以不变应万变。却没想到,最后倒真的派上了用场。
至于绿竹,则是徐空月最先想到的人。皎皎刚回宫之时,他便查到这个从前一直伺候在慧公主身边的丫鬟,没有跟随公主回宫,而是嫁人去了。
当时他并未觉得奇怪,直到他得知了皎皎的真实身份,才恍然大悟。绿竹在慧公主身边伺候多年,想必定是忠心耿耿。有着这样一个熟悉慧公主之事的丫鬟在身边,自然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绿竹与真正的慧公主之间,必定是感情深厚,强迫她留在皎皎身边反而会滋生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皎皎才放任她嫁人去了。
以徐空月对先帝的了解,他既然决定让皎皎假冒慧公主的身份,便不会留下这样一个明显的把柄——一旦绿竹或是她的家人落到旁人的手中,那么指证皎皎的证据便立即有了。
除非先帝另有打算。
但不得不说的是,徐空月反而以此快速推断出,绿竹、或是她的家人有危险。
他当即派人连夜赶去绿竹的老家,查探她与家人是否安好。并下令道:“一旦发现绿竹或是她的家人受到胁迫,必定要将其秘密解救出来。”
随即他的人便查出绿竹的家人当真受到胁迫,而绿竹也因此被人带到了长安,准备于朝堂之上指证慧公主。
皎皎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微垂。
她端起面前的那盏茶,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今日你找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对我说一句‘不必道谢’吧?”送到唇边时,才想起这是刚刚徐空月亲手为她倒的茶。
她将茶盏重新放到桌面上,并没有去看徐空月骤然暗淡下来的目光。
“我今日只是想告诉你,田旷在牢中上吊自尽了。”
皎皎猛地抬眼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徐空月道:“就在我往宫里递消息,让你出来见我之前。”
这消息太过突然,打得皎皎几乎措手不及。“我为何不知道此事?”随即她抬起眼眸,直视徐空月:“你隐瞒了此事?”
她眼里的锋芒太盛,猜忌与怀疑交织一片,徐空月的手必须要紧攥成拳,才能勉强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我猜测,有人原本是想利用徐问兰,来试探我的态度,意图与我联手,将你除掉。”
皎皎冷哼一声,“痴人说梦。”她如今几乎手握着太皇太后的全部势力,又有先帝亲封,即便是身份拆穿了,也不过是行事稍微麻烦一些。那些跳梁小丑的把戏,根本不足为惧。
但随即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徐空月身上,“此时与你无关,但是否与你手底下的人有关?”她没有忘记,昨日出头的田旷,名义上是他的人。
事关皎皎,徐空月已经做过诸多预想,也顺着田旷那边的线索去查了。只是如今还不曾查到什么。他微微垂落着目光,“我不知道。”如今的皎皎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倘若真的是他的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都绝对饶不了那人。
皎皎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无所畏惧。“我昨日已经向陛下禀明了我的身份。”
徐空月徒然一惊,“你为何要……”但随即他就明白了皎皎的意思。她的身份始终敏感,就像一颗随时会爆裂的爆竹,与其等着一波又一波不知来历的骤然发难,还不如将此事提前告知小皇帝。
如今小皇帝对她正是依恋的时候,想必定会看在她辅佐养育的恩情上,既往不咎。即便是小皇帝因此大怒,她有先帝的准许与包庇,想来也定然不会有事。
而今日小皇帝几乎毫无异常,宫中也毫无异样,且她今日还能顺利出宫,便知道小皇帝定然是不打算追究此事。
只是徐空月的担忧仍然不减,“陛下如今不追究,是因为他还小,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一旦将来他长大……”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皎皎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打断,“陛下不是你,他不会做出那种忘恩负义之事。”
她说得平淡,但是却在徐空月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她心里,他始终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是害死她父母的凶手。
可他却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神色黯然,皎皎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再多的事到了她面前,也不足为惧。“余连公公会到明华殿传话给我,是你吩咐的?他是你的人?”
徐空月如今的势力几乎遍布宫中,皎皎会有此猜想也不奇怪。
但徐空月却摇了摇头,“余连公公并非我的人。只不过我曾在先帝跟前为他说过情,所以他一直心怀感激罢了。”当时的余连还未得曹公公器重,不甚将先帝所喜爱的砚台打落在地,还摔破了一角。先帝本要重罚余连,是徐空月在先帝面前说了几句情,才免去了余连受杖责。
自此之后,余连便对他心怀感激,很多事上都对他出手相助。只是他身份敏感,徐空月遇事并不会主动寻求他的帮助。
但昨日情况紧急,徐空月别无办法,只能劳烦余连向她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