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离之后 第70章

作者:柳无期 标签: 古代言情

  记忆里的徐空月,昂藏七尺,芝兰玉树,魂牵长安无数少女的芳心。可眼前躺在床榻里的人,满脸苍白憔悴,虚弱不堪,哪还能看得出往日的风采?

  有盈盈泪光现于眼眸深处,她用一种很轻很空灵的声音,道:“徐空月,你答应过我,你会死在我手里。”

  此言一出,饶是知晓他们之间有所纠葛,小皇帝仍惊疑不定地抬起目光,打量着她。

  皎皎却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她依旧看着躺在榻上的徐空月,声音那么轻,却又满是无措:“你又要对我,言而无信了吗?”

  床榻上躺着的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就在小皇帝失望地收回目光时,躺着的那人却微微动了动眉头,好似于昏睡之中都不得安宁一般。

  小皇帝大喜过望,再顾不得什么,连忙舀了汤药就往徐空月嘴边灌。先前牙关紧闭的人,此刻好似真的放松了身子,汤药就那么灌了进去,再也没有被吐出来。

  一旁的药童见状,都不由得高兴起来。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小皇帝手里接过药碗,继续一勺一勺喂了下去。

  既然能喝下药,只要再清醒过来,那么这一劫就算是过去了。

  整个医所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刘御医尤其高兴,这意味着他不必辞官滚出长安城了。

  只是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天亮之后,悠悠醒转过来的徐空月,对守在旁边的小皇帝视而不见,张口就问了一句:“是天黑了吗?为什么还不点灯?”

  他昏睡多时,声音很轻,嘶哑难懂。但诡异地是,听见他出声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安静下来,惊疑不定打量着他。

  小皇帝担忧他不能醒来,在旁边受了几乎一整夜。此时惊愕之下,不由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躺在床榻里的徐空月睁大双眼,却对眼前晃动的手一点反应都没有。

  原本稍稍安心的所有人,不由得再次提起一口气。

第84章 值得吗?

  摄政王徐空月, 在废了一只拿刀握剑的右手后,再次失明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医所,连章御医与其他几位御医都匆匆赶来, 联手为徐空月诊治着。只是几人一一诊过脉后,交流一番,都面色凝重起来。

  小皇帝见状,急急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话说了一半, 小皇帝瞧见躺在床榻上,几乎没什么生气的人, 剩下的话就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即便是他, 也知道对于一位行军打仗的将军而言,失去右手和光明,是多么沉痛的打击——这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战场上,甚至连仕途都可能因此葬送。他甚至不敢去想徐空月此时的心情,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几位御医对视一眼,却仍是有所顾忌一般, 迟迟不没有回话。

  反倒是躺在床榻上的人, 尽管声若蚊蝇,却异常坚韧。他道:“几位太医,不必有所顾虑, 尽管畅言。”

  他重伤垂死,又是刚醒来不久, 几乎没什么力气张口说话。但语调依旧不紧不慢, 仿佛浑身被戳满洞、再不能拿刀握剑, 甚至往后连初升的太阳都无法看见的人不是他一般。

  章御医等人一边惊叹于他的忍耐与坚韧,一边回话道:“恐怕是因为毒粉落入了眼中,虽然服过了解药, 但是毒素侵入眼睛,才会令眼睛看不见。”

  “会不会一辈子都好不了?”小皇帝急急问道。问完才想起来徐空月只是看不见,但能听见,又颇为尴尬地瞥了他一眼。

  然而徐空月双眼睁开,漆黑如墨的眸子虽然无神,却也没有太多的情绪。他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小皇帝的问话,沉心静气,无声无息。

  “按理说,是不会的。”刘御医沉吟片刻,道:“只要毒素在体内慢慢褪去,总会能看见的。”

  “那毒素什么时候才能褪去?”

  “这……”几位御医一时之间也犯了难,许久都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小皇帝气急败坏,恨不得冲到地牢,将萧武活拆了。

  唯有躺在床榻上的徐空月仍平心静气、心如止水,道:“有劳几位御医了。”

  他不紧不慢,镇定如初,倘若不是睁开的双眼不复往日的神采,似乎与平常的他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看着这样的徐空月,小皇帝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按照徐空月所说,让几位御医尽力为他诊治。

  徐空月重伤初醒,强撑着一口气说了听了这些,等到几位御医前脚离开,他后脚便又陷入了昏睡中。小皇帝不明所以,吓得连忙将几位御医重新找回来,等到几人再次诊脉之后,才确认徐空月只是再次睡了过来。

  小皇帝始终悬着的心还没搁下,小心翼翼问道:“不会一睡不醒吧?”

  章御医知道他崇仰徐空月,于是慎重答道:“王爷既然醒过来了,便证明危险已过,如今不过是重伤之后正常的体力不支罢了。”

  他这样解释一番,小皇帝才彻底放下心,急忙让人给皇姐送信。

  皎皎昨日陪着小皇帝,在徐空月床榻前守了大半夜,才被小皇帝赶回来歇息。尽管眼皮快要睁不开了,却始终无法陷入沉睡之中。她只要一闭上眼,便会看到徐空月鲜血淋漓倒在血泊中。

  她从前以为,看见这样的场景,盘旋在心头的阴霾会随之烟消云散。但不曾想到的是,那些阴霾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有如实质,越聚越多,堆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她即便在梦里,都不得安宁。

  头痛欲裂,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做,才能稍稍缓解疼痛。外间传来轻微的说话声,躺在床榻里的皎皎顾不得头疼,猛地坐起身。

  不一会儿,细柳走了进来,瞧见她坐着,微微露出诧异神色。随即下一瞬,她又敛眉垂眸,仿佛刚刚的诧异只是皎皎头疼中产生的幻觉。“陛下让人传来消息,摄政王已经醒过来了。”

  她话音落地,原本悬在心头的那团沉甸甸的东西便如烟雾一般散去,连头疼都缓解了不少。皎皎微不可觉地松了一口气,神情也不由自主的轻松了几分,“那就好。”

  可细柳却没有因此她的轻松而放松,她仍站在原地,眼眸微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皎皎瞥见她的神情,心头顿时涌起一丝不好的念头,置于锦被上的手下意识握紧,“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摄政王……”一向果断的细柳难得迟疑起来,皎皎心头顿时翻涌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她努力将这股不安压下,问道:“他怎么……了?”

  细柳依旧低垂着目光,轻叹一声道:“摄政王失明了。”

  皎皎怔忡住,而后失控一般厉声问道:“什么叫‘失明了’?”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下一瞬,细柳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御医说,是毒素侵入眼睛,才会导致眼睛失明。”

  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皎皎只觉得寒意遍布全身。她猛地想起,萧武朝他们洒毒粉时,徐空月的第一反应,便是牢牢护住自己。而他自己,则完全暴露在那毒粉里。

  置于锦被之上的十指不由得紧紧攥着,直到指甲掐痛了掌心,她才微微红了眼睛,问:“御医可有说,能否恢复?”

  回宫之前,她曾经想过无数种折磨徐空月的方法:废掉他最珍视的爵位,除掉他最在乎的同党,将他从云端推下去,再狠狠踩进泥土里……可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因为自己,失去他至关重要的右手,以及赖以生存的光明。

  对一个浴血奋战的将军来说,毁掉他的右手,再让他失去光明,无疑是断送了他留在战场上的所有可能。即便皎皎真心实意想让他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却也从未想过要剥夺他重回战场的可能。

  细柳接下来还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她满心只有一件事,她要去看一看徐空月,看一看他会有……多么痛心,多么狼狈。她想去看一看他脸上的表情,看他是不是有一点点的后悔,后悔为了救自己,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

  她太过着急从床榻上爬起,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腿还伤着,于是从床榻上狠狠摔落下来。

  细柳被她这般慌张的举动弄得呆住,随即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将她扶起。皎皎一把抓住她的小臂,双眼微红,用一种执拗晦涩的目光看着她,“我要去看他。”

  她眼底有太多情绪交织,懊悔、不甘、痛苦……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几乎将她的一直以来的坚韧压垮。

  另一边的医所里。没有了太傅在身边唠唠叨叨,没有了堆积如山的奏本要看要学习,小皇帝仿佛如鱼得水,悠闲自在。不顾余连再三劝阻,坚持要等到徐空月再次醒来。

  好在这次徐空月没有睡太久,醒来的时候刚好汤药热了第二遍。小皇帝正翻着医所里的奇闻杂症看着,一会儿啧啧称奇,一会儿又唏嘘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床榻上的徐空月已经撑着坐起了身。

  还是余连端着汤药进来时,瞧着坐在床榻上的徐空月,先是怔了怔,随即脱口道:“王爷怎么起来了?”

  小皇帝这才从那堆奇闻杂症里抬起头,刚好对上徐空月漆黑如墨的眼眸。那双眼睛原本很好看,如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但此刻却如明珠蒙尘,黯淡无光。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小皇帝心中霎时一紧,先前放松的姿态顿时散去,担忧浮上心头。他快步到了徐空月跟前,轻轻挥了两下手,问:“摄政王现在能不能看见朕?”

  徐空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却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丝涟漪。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小皇帝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倒是一旁的余连提醒一声,“摄政王该喝药了。”

  “对啊!朕差点就忘了。”小皇帝一拍脑门,连忙从余连手中接过药碗,“汤药已经热过两次了,看你始终没醒,也没敢叫醒你。”

  他说着话,正要舀了一勺汤药,手里的碗却被摸索着的徐空月端走。

  小皇帝怔了怔,随即下意识道:“你能看见了?”

  徐空月唇角露出一丝浅笑,“只是眼前有些许光,还不能完全看见。”

  然而小皇帝仍紧张兮兮问道:“与你那会儿醒来时的所见,有什么不同吗?有没有更亮一些?”

  徐空月仍是摇了摇头。

  小皇帝脸上再次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徐空月却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他在得知自己失明之后,第一想法便是,幸好失明的是自己,而不是皎皎。

  她已经受过那么多苦了,倘若再看不到一丝光亮与色彩,那么她是不是会彻底崩溃?他已经对她造成了那么沉痛的伤害,便再也舍不得她受一点儿苦。

  他端着药碗,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微弱的光,仿佛眼前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布,只能感知一点点儿的光,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迫切的想要知道什么,捧着碗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半晌才轻声问道:“公主,她怎么样 ?”

  小皇帝眨了眨眼,意识到徐空月这句话是在问自己。“皇姐她……”

  才迟疑着说出三个字,便看见之前淡漠如水的徐空月神色蓦地一紧,端着药碗的手不由得收紧,指甲微微发白。“她怎么了?”

  他这样焦急不安,让小皇帝心头一跳,赶紧将未出口的话说出来:“皇姐并无大碍,只是左腿受伤,至今仍是行动不便。”

  直到听到小皇帝说出“并无大碍”,徐空月紧绷着的身子才微微放松下来,先前高悬着的心也勉强放了下来。

  皎皎的左腿是他亲手接上的,伤得有多重,他心中自然有数。那不止是行动不便,还要经过三个多月的修养,才能好转。但好在,她并没有别的大碍。

  他其实该在第一时间便询问皎皎,但初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是不是已经落入了无间地狱?

  尽管萧武有异心,但他明面上始终是自己的人,自己的人对皎皎下手,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哪怕自己为此付出性命,他也一定要保护好皎皎的安危。

  皎皎被细柳推着,匆匆赶到医所,却在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后,示意细柳停下。

  里面,重伤之后声音虚弱的徐空月在说:“我受伤一事,还请陛下务必严锁消息,万不能外传。”

  北魏始终对大庆虎视眈眈。这几年虽然他不在边关镇守,但守边大将皆是同他一起奋战沙场的战友,时刻严防北魏的一举一动,北魏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他伤残的消息传到北魏,只怕不日便会战火再起。

  他虽然有心掌控朝局,但却是最不忍看硝烟四起之人。

  想来皎皎亦是如此。

  小皇帝闷闷道:“皇姐已经吩咐下去了,摄政王好好养伤,就不必担忧这些了。”

  徐空月却道:“不仅如此,还有一件事,陛下也需格外注意。”

  “什么?”

  “我伤残之事,也切不可传回长安城。”如今他身边那群人,各怀目的,一旦得知他可能再没有利用价值,极有可能会各自为政。届时引得朝局动荡,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乱事。

  他之所以选择孤身前往南山寻找皎皎,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身边已经有人对皎皎的身份抱有怀疑,甚至不惜抛出田旷这个诱饵,以作试探。虽然被他及时应对,解决掉了,但是他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人包藏祸心,还未可知。

  他不想皎皎遇险,更不想皎皎因为自己身边人的缘故遇险。唯有自己亲身前去相救,才能避免。

  “我出来之时,并未告知我府上的人。想来我几日没有传消息回去,他们也该担忧了。”他不等小皇帝接话,便又继续道:“不过陛下不必为此担忧,我会传回一封亲笔信,让他们不必担心。”从他离开长安到他醒来,已有数日时间,如今的长安城中情况如何,他虽然不清楚,却能猜到几分。

  想来他数日不见音信,卫英纵、向以宇等人必定十分焦急。

  一墙之隔,皎皎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在耳中,而后朝细柳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将自己推走。

  她如今所坐的轮椅是先前太皇太后命人特地打造,推动之时几乎没有什么异响。然而当细柳推着她离开后,里间的徐空月却猛地抬起目光。

  小皇帝被他骤然的举动吓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目光所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只得出声问道:“怎么了?”

  徐空月默默垂下目光,轻声道:“或许是我听错了。”

  另一边,清苑之中,与徐空月猜想的几乎无差别,向以宇来回踱步,满脸焦急不安。“姓李的说,小皇帝留王爷在南山行宫小住一段时日,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空月一句话都不曾留下,赶在宵禁之前匆匆离开长安,直到今日都不曾归来。倘若只是这些,或许他还会以为徐空月是有要事要办。但今日李忧之特地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徐空月伴驾去往了南山。然而传话之人却没有任何信物,令他不得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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