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无期
慧公主遇刺,赵垣熙虽然身在南岭,却并不是对朝中局势一无所知,他自然也听说过。但那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亲眼看着皎皎腿脚不利,眼底怒意更甚。
皎皎却不怎么在意,萧武已经为他的有勇无谋付出代价,她如今想做的就是揪出那个幕后之人。
赵垣熙却并不知内情,“可有抓到行刺之人?”
他的关切溢于言表,皎皎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实。“虽然还没有,但是也快了。”
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赵垣熙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失笑道:“看来皎皎是真的长大了。”
皎皎也跟着笑起来,“可我仍是哥哥的妹妹。”
赵垣熙脸上的笑容顿时黯然了几分,可皎皎却不曾发现。他们朝着行宫而去,路上皎皎与他闲聊着,问:“我听说,先帝曾给哥哥指了一门亲事,但是哥哥拒绝了。”她微微仰头望着他,“为什么?”
母亲从前说,五哥心怀大志,所以不肯屈就。可如今时过境迁,为何他还是迟迟不肯成家?
赵垣熙从细柳手里接过轮椅,推着皎皎徐徐前行。听了皎皎的问题,他却像小时候那样,摸了一把她的头发,感受着指尖的细软,笑着道:“怎么,如今做了公主,还要给哥哥指婚?”
“指婚当然可以啊。”皎皎也跟着笑了起来,“就看五哥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心仪的女子……”赵垣熙垂下目光,“自然是有的。”
皎皎仿佛来了兴致,忙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回头可以让陛下指婚。”
赵垣熙却道:“刚刚不是还说你给我指婚吗?”
“陛下指婚不是更加隆重吗?”
赵垣熙又摸了摸她头发,敷衍一般道:“那就等西南的事情了结,再请陛下为我指婚好了。”
皎皎想像小时候那样控诉他敷衍自己,但听他主动提起西南之事,不由得问道:“西南王因何会反,哥哥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垣熙并不避讳,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他在皎皎的目光注视下,一字一句道:“因为那我是与西南王的盟约。”
皎皎脸上神情微变,“哥哥如今还想重夺皇位?”
她从前不知道赵垣熙对皇位的看重,只以为他一心沉迷山水书画,对权力争斗不感兴趣。但经过六年前的种种,她才发现从前的自己错得离谱。而如今赵垣熙搅动西南局势,除了是想重夺皇位,她想不明白还会因为别的什么了。
赵垣熙在她的目光之下,缓缓低垂了眼眸。
皎皎有些急了,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猜的……”
“是。”赵垣熙抬头,他不想对皎皎隐瞒什么。
“可陛下名正言顺……”
赵垣熙冷笑,“是,小皇帝是名正言顺,可如今朝中奸佞当道,把控朝局,这样下去,大庆江山难道不会择日易主吗?”
皎皎知道他说的是谁,神情微黯,“可是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可是你的种种做法太慢。”赵垣熙道:“如今北魏陷入夺嫡之乱,我们正好趁此时机,一举清除朝中乱党,之后就可全心全意对抗北魏,保大庆至少百年安危。”
皎皎没有想到,久违的见面竟成了这种局面。她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说来说去,郡王只是不舍皇位罢了。”
看到她骤然冷脸,赵垣熙先是怔了怔,而后才软了声音道:“你在生气。”
皎皎当然生气,她虽然对先帝有诸多不满,可赵垣珩是先帝亲封的太子,是大庆名正言顺的帝王。赵垣熙早已在之前的争斗中落下马,如今却仍是对皇位念念不忘,难道他还想重演当年之乱吗?
“我不是想惹你生气的。”赵垣熙看着她的眼神,仍是小时候惹她生气的样子。怯怯的,带着一点点的忐忑不安。
皎皎知道,他既然敢与西南合谋,那么此事便不是一时之间能让他改变心意。她强行将心底的怒意按下,尽量用平稳的声线对赵垣熙道:“郡王回到长安,究竟所谓何事?”
她早已不是当年傻不愣登的小姑娘,一心装着风花雪月,对暗波汹涌视而不见。赵垣熙为见她而来不假,但他绝对不止是想要见她。
先前田旷于朝堂之上当众发难,赵垣熙在朝中留有暗线,想必早就猜测过她的身份。但当时他却迟迟没有联系过自己,更不曾有试探之举。偏偏如今西南反了之后,自己往西南递了信,他才姗姗而来。
赵垣熙被她眼中的冷淡所刺,神色惨淡几分,“你如今,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我并非不信。”皎皎的神色还是很冷淡,“只是你们骗我太多。”
倘若他不是对皇位有企图,母亲父亲又怎会因他被关进天牢?倘若他没有任何野心,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赵垣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如今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西南一事。”
可皎皎对他的说法已经不信了。
看到她满是怀疑的目光,赵垣熙心如刀割。他脸上的笑意彻底惨淡了起来,“或许有些地方,我们观念不同,但是在解决朝局大患的问题上,我们还是一致的。”
他迎着皎皎的目光,缓缓道:“难道你就不想除掉徐空月吗?”
皎皎沉默了。
半晌她才道:“可徐空月如今不能除掉。”如今北魏之所以老实,只是因为先前西北战事,徐空月给北魏带来了沉痛的打击。一旦徐空月不在,北魏再次来犯,朝中却一个可用之才,届时大庆江山又该如何?
“所以我们不必直接除掉徐空月。”赵垣熙缓缓道:“只要向你先前所做的那样,先除掉他的左膀右臂,消减他的实力。”
皎皎不自觉问,“你想做什么?”
赵垣熙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西南之战,就是最好的时机。”
皎皎心中一凛,“你是想……”
赵垣熙点头,“如今西南战场上,不正是徐空月的人吗?”
皎皎却不能认同,“可那也是我大庆的将士。”
“可你扪心自问,在他们眼中,效忠的究竟是大庆,还是徐空月?”
皎皎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第89章 戴罪立功
可是她深知, 无论那么将士心中效忠的究竟是谁,都不能成为他们破坏战事的借口。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将兵权逐步从徐空月手中收回,却从未想过要插手战事。不管朝中内斗有多厉害, 对于出战的普通将士来说,他们是为了保护大庆百姓而战。一旦他们在背后对大庆将士出手,那么他们必将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
赵垣熙似乎没有想到皎皎会坚定不移的拒绝,他强笑道:“我没想到, 你竟会变成这样……”
话音未落,便听到面无表情的皎皎道:“我也没有想到, 你如今会变成这样。”
她眼眸中的冷淡深深刺痛了赵垣熙, 他停下脚步,在皎皎面前蹲下。“我……”
可他才开了口,皎皎就已经移开了视线。“我知道五哥心中有丘壑,听不得我这种小女子之言。”
赵垣熙脸上的神情微微尴尬,“皎皎,我只是……”
“你只是不甘心。”皎皎迎着他的目光道:“你不甘心你筹谋已久的皇位, 最终轮到一个小孩子来坐。”
“可是五哥, 早在六年前的夺嫡之争中,你就已经输了。”皎皎看着他的目光里有痛心,“你什么时候才能清楚认识到这个事实?”
回到行宫之后, 皎皎吩咐人为赵垣熙准备了住处。
她前脚刚走,护送赵垣熙的暗卫便问道:“主子, 您当真要放弃先前的计划吗?”
赵垣熙却一扫先前的忐忑, 镇定回答:“自然不会。”皎皎从未参与过皇权争斗, 自然不会明白他的用心。如今的她不过是跟赵垣珩那个小崽子相处久了,这才不想看到自己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按下决心,迟早有一日会让皎皎明白, 大庆的皇位究竟谁来坐才是最合适的!
而皎皎回去之后,立即吩咐细柳,“让人严密监视南岭郡王的一举一动。”
细柳问道:“公主不放心南岭郡王?”
皎皎眉心微蹙:“我从前觉得我很了解五哥,但经过先前的种种,我才发现,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他们明明相处那么久,她却从来不知他对皇位竟然那样看重。
尤其是如今皇位已定,他却仍然野心不改,觊觎皇位。可多年来的情义让皎皎无法立即对他动手,甚至连告知小皇帝都不能。
她紧紧抿着唇,一时间十分为难。
细柳看出来了她的为难,思索半晌,道:“公主可以借摄政王之手。”
皎皎依旧抿着唇,目光微闪,却仍是不应声。
但细柳看出了她的动摇,轻声道:“南岭郡王所作所为,于大庆而言,有害无利,公主此时应该放下成见,以大庆安危为重。”
皎皎低声道:“仇恨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吗?”
细柳低垂着眉眼,再没有说话。
皎皎望向窗外,明月不知人间疾苦,依旧高悬天上。
她本以为,今日与五哥重逢,至少不会立即就要面对这些东西。可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避无可避。
长安城中,虽然向以宇去了临南府坐镇,但徐空月并未就此放下心来。他将自大庆立国以来,有关西南王府的所有的资料都找来,尤其是历代西南王经历过的战事,一一细看。
历代西南王几乎都是骁勇善战之人,有西南王府镇守,北魏数次来犯,都被打得哭爹喊娘。可西南王府素来只守卫西南,对于西北之地大多时候都是坐视不管。再加上朝廷这些年一直防备着西南,所以当年西北三城沦陷,西南迟迟没有出手。
如今西南不明所以突然宣称反叛,
书房内,徐空月几乎昼夜不歇。
书房外,卫英纵看着里面灯火久久不灭,神情又一丝阴郁。他不信徐空月没有看出来,西南谋反,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兵力。向以宇出发之前,带走的几乎都是徐空月的亲卫兵。也就是说,倘若如今长安城骤然发难,徐空月手下几乎无可用之人。
可他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一般,仍一心扑在为国为民之上。
可他却不知,无论是先帝,还是如今的慧公主,早就对他心怀不满,甚至想要处之而后快了。
想到他查探到的消息,卫英纵眼中就是一冷。他派去宫中查探消息的人传回消息,先帝驾崩之前,曾给慧公主留下了一道遗诏。倘若王爷有异心,慧公主可凭遗诏,将王爷当场格杀。
而如今慧公主迟迟不动用那封遗诏,想来是觉得王爷还有利用价值。想来等到他们再不需要王爷之时,就是他们拿出遗诏,断送他性命的时候。
他如何能容忍此事?才会言语诱惑田旷,让他在慧公主遇险之时,向小皇帝请命,前去搜救公主。实则趁此良机,一举除掉慧公主。
可他不曾料到的是,徐空月对慧公主的感情竟然那样深,听闻慧公主有难,他竟然当真舍得抛下一切,只为去救慧公主。
他满心不甘,却又拿这样的徐空月不知如何是好。
情之一字,救人却也伤人。
五月初十这日,是皎皎的生辰。她本以为赵垣熙会早早返回南岭,却不曾想,一早起来,便看见他在院子里,正在指挥她身边的人忙碌着什么。
她眉心微微蹙起,被细柳推到院子里,便看到赵垣熙让人在院子里搭了一个秋千架。“这是做什么?”
赵垣熙与从前相比,倒是多了两分活泼。瞧见她,便快步走到她身边,从细柳将轮椅接过来,然后推着她走到秋千架前。
“我记得,你小时候格外喜欢这个。”
皎皎脸上露出茫然神色,“有吗?”
赵垣熙在她身前蹲下,像小时候那样点了点她的鼻尖,“怎么没有?当年姑母不让你玩这个,你还同她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
他这样一说,皎皎便记起来了。那时她不过六七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她在南山脚下的农户家中发现了这样一个秋千架,便吵闹着要玩。
母亲当时却说什么都肯让她下车去玩,她因此生了好大一场气,几日都不曾与母亲说话。最后还是父亲偷偷在行宫的院子里给她扎了一个秋千架,她这才消了气,却还是不想搭理母亲。
最后是怎么和好?
或许是时间太久,久到她都忘了当年的好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