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73章

作者:耿灿灿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太子出巡江南时,他曾和太子有过一次私密会面。

  那次密谈,他向太子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太子吩咐他做的事,他也做了。

  江南郡公,想更进一步。更进一步的捷径,便是提前得到新君的赏识。

  为富贵长久之计,江南郡公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他唯一做错的,就是太过心急,既选错了时间,也选错了人。

  在昭狱关两个月不算长,听说关上一两年的都有,但他入昭狱两个月,太子却无所行动,要么是太子放弃了他,要么是太子至今没有察觉。

  被关得快要发疯的江南郡公,狠狠地在心里将连累他的太子腹诽数遍:一个连妇人都斗不过的储君,日后登基,只怕也难有作为。

  狱卒又来送饭,这一次,除两个馒头外,多了碗莲子粥。

  江南郡公警惕地盯着那碗莲子粥,手里紧攥着平时充饥的馒头,迟迟未曾下口。

  狱卒见他不肯吃,笑道:“你不吃算了,白瞎了人的好意。”

  江南郡公敏觉地抓住话里的意思,紧张问:“谁的好意?什么好意?”

  狱卒没有说,收起食盒离开。

  江南郡公难免失望,不过他没有失望太久,格子门再次打开时,狱卒带来一个穿黑衣服的人。

  “莲子先苦后甜,难道郡公无意我的莲子粥?”黑衣人低低笑问。

  江南郡公惊异地扑到格子门上,紧张的面容带着几分希冀:“阁下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话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太子的人不会来昭狱,要来早来了,不会等到现在。他被下昭狱,太子的处境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衣人冷嗤:“难道宫里就只一位殿下?”

  江南郡公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语气更加郑重,小心翼翼试探:“不知是哪位殿下?”

  黑衣人道:“郡公,借手一用。”

  江南郡公从格子门伸出手,掌心随即被写下一个字。

  六。

  黑衣人笑问:“郡公可想继续一尝莲子粥?”

  江南郡公一眨不眨地盯着手心并不存在的字,身体不自觉绷得更紧。昭狱不是好进的,能够派人自由进出昭狱,这位素未谋面的六殿下,他想做什么?

  黑衣人见他久久不答话,心里好笑,难道还要考虑?难怪那位明婉县君眼中无人,原来是家传。

  江南郡公府都快被人抄干净了,谋逆的重罪治下来,他刘家在江南几十年的根基积累毁于一旦,要想日后东山再起,还不一定有人愿意扶持,殿下愿意示好他,这人竟然还在这里考虑!

  眼看人转身离开,江南郡公急了,他忙忙道:“阁下留步!”

  黑衣人不耐烦,面上仍是客气的:“郡公请讲。”

  江南郡公嘴唇嗫嚅,问出他最想知道的事。黑衣人大方解惑,但凡江南郡公问的,能说的都说了。

  皇后派出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江南,江南郡公门下得力的官吏和亲戚,一概杀之。至于江南郡公,皇后不会杀他,她会留着他以示效尤。

  至今没让人刑讯,就是因为没有必要,皇后不需郡公认罪服软。如今在皇后眼里,江南郡公是个不知好歹惹她生气的人,是个和太子勾结妄图扳倒她的人,她的大度或许会给犯小错的人,却不会给这种人。哪怕再有治下才能,皇后也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郡公现在可以想想,以后去哪里。”这里去的,当然只能是流放之地。黑衣人语气轻松地说:“苦寒的地方不少,苦之又苦的只有那么几个地方,虽然不能更改皇后的决定,但路上打点一二,殿下还是能做到的。”

  江南郡公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的面庞显得更加颓然。对于皇后的雷霆震怒,他不能说没有一点准备,但亲耳听到和心中猜想是两码事。常年习武的魁伟身体,此刻要靠双手撑墙才能站稳,眼睛直直瞪着前方,目眦欲裂。

  “可否……救下我的门生们?保命即可。”呆滞半晌后,绝望的江南郡公出声哀求。

  黑衣人不为所动:“郡公,莫要强人所难,你家里人无碍,已是万幸。”

  江南郡公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他不是个傻子,虽然走错路下错棋,可还是想尽力挽救一二。

  他的门生们,是他多年扶持的心血!江南郡公府多年来在江南道稳坐当地世家之首的位子,就是因为他处处有可用的人,所以才能一直把持江南的财政税收。

  来人背后那位殿下的意思,江南郡公慢慢揣测,觉得应该错不了。

  此刻皇后派去接管江南的官员,或许能杀郡公府门下的人,但他们能将江南的财权把在手里吗?县官不如现管,皇后的人知道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各处肥田水田在哪吗?湖盐海盐铜矿铁矿每年除上报朝廷的数目外又隐了多少?

  账本上看不见的,才是江南财权的真正所在。

  皇后一个深居内宫的妇人,也许在弄权方面有几分擅长,但对于地方上的事,一个里长都可能比她知道得多。更何况皇后现在只要杀鸡儆猴,震怒之下,怎么可能让他这个惹她生气的人,将功折罪继续协助治理江南?

  六殿下,竟看得这般长远。若要握住江南以后的财权,没有比他这个最熟悉江南的江南郡公更好的人选。

  江南郡公弄明白六皇子看重的东西后,再次试图说服:“殿下愿意看顾我这深陷泥沼的人,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日后若能为殿下鞠躬尽瘁,我的那些门生……”

  “当然是你的福气!”黑衣人打断他,冷笑提醒道:“鞠躬尽瘁,有郡公一人就够了。郡公若想喝殿下的莲子粥,以后回江南,心中要时刻谨记,江南只有一个主人。”

  江南郡公暗自哀恸。为了更进一步,当日他才攀附太子殿下,如今落难,连后路都要求人。

  江南郡公没有考虑太久,因为他不得不应!哪怕日后只能做江南的一条看门狗,他现在也只能应下!除了六殿下,至今无人愿意看顾他,这恐怕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唯一一条路。

  “殿下何时能让我回江南?”

  “该你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江南郡公沉吟片刻,谨慎地提出最后一个要求:“让我见殿下。”

  黑衣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格子门放下,重新留江南郡公一人独对月光。

  第二日,狱卒备下热水和新衣服,江南郡公得以洗了他两个月来的第一次澡,换上湖绸新袍,依旧没有腰带和束发簪子,只有一把梳子用来整理头发。旧衣服仍在,狱卒道:“过了今晚,你还是得穿这个。”

  月亮重新爬上高窗外那株大松树时,紧闭的牢门打开,一个人影信步迈进来,闲雅的姿态,仿佛只是从自家后院赏月路过。

  江南郡公瞬间认出来人身份,即使没有见过,这份清贵沉稳的气势也足以辨认。

  他匍匐跪地,声音哽咽:“殿下亲见,臣感激不尽。”

  风帽下露出班哥俊美无俦的容颜,他上前扶起这突遭大难日日煎熬的老臣,清朗柔和的声音抚慰道:“郡公受苦了。”

第75章

  隔天班哥在西郊大营会见幕僚们,将狱中答应江南郡公的一件事派给幕僚钱疏。

  钱疏乃是天下有名的文人之一,诗词文章深受天下学子的追捧。和其他名士一样,钱疏身上也有着文人的傲骨与清高,初投班哥门下时,亦有良禽择木而栖的犹豫。但在见识过六皇子的风采和手段后,这份犹豫很快转变为追随贵人的坚定。

  班哥吩咐下来的事,钱疏自然得勤勤恳恳尽心尽力。今天这一件,也不例外。

  离开大营后,钱疏身后有个年青人跟上去,脸上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个年青人不是别人,正是新科探花郎王朗。

  殿试后王朗原本在等吏部授官,选择追随班哥后,现在在西郊大营做了文职,在军中打理一些琐事。

  王朗羡慕地跟在钱疏身后,钱疏骑驴他也骑驴,钱疏停下歇息捉草虫,他也停下歇息捉拾草虫。两个人慢悠悠从西郊回城,眼见就要到家门口,王朗还跟着,钱疏忍不住开口:“年青人,吾袖窄紧,不可断也。”

  王朗一鞠躬后二鞠躬,半是谦逊半是笑谑:“晚生貌丑,不堪与先生断袖,唯馋先生一杯凉茶也。”

  钱疏笑骂他:“你小子莫装相!你哪是馋凉茶,分明馋我差事!”

  说到差事,王朗脸上闪过沮丧落寞的神情,他一直想在六殿下面前表现自己,无奈殿下身边能人多,轮不到他站班。

  “晚生见先生终日繁忙,想略尽绵力,分担一二。”王朗把话说得很是恭敬,他的理由也很合适:“殿下让先生在五品官员中寻一门亲事,晚生虽然不才,但在女色方面颇有心得,先生何不将此事交给晚生?晚生愿让先生使唤,将来小星让殿下满意,功劳自然是先生的。”

  钱疏哈哈大笑,招手让他附耳来。王朗笑嘻嘻上前,一个爆栗迎面落下,疼得他哼哧叫:“先生打我作甚,不屑使唤我拒绝便是,何故动手动脚?”

  钱疏揪他耳朵:“谁让你诽谤殿下寻男人做小星!”

  王朗恍然,小声自言自语:“原来是为女眷招夫婿,是哪位官员女眷,竟有此等殊荣让殿下亲自过问婚事?”

  钱疏此刻心情很好,加上他正好需要一个跑腿的,将话告诉王朗:“前些天你对谁使坏来着?”

  王朗一拍脑门:“原来是她。”嘿嘿笑,甚是自得:“略施小戒,谈不上使坏,谁让她目中无人,竟敢出言冒犯三公主?殿下看重三公主,我自然得替三公主出气。”

  说完觉得不对,很是疑惑,问道:“不对啊,殿下为何替她操心婚事?一位县君配五品官员,似乎也不符合郡公府的门第?”

  “她很快就不是县君,能婚配五品已是幸事。”钱疏心想,江南郡公虽然时运不济,但身在狱中还不忘儿女之事,也算是位慈父。

  殿下选择收用江南郡公,允他日后起复,明婉县君的婚事自然得许给殿下门下之人。年青未婚配的五品官员,愿意追随殿下且又不为人知的,仔细选选,倒也能选出几个。

  钱疏心中已有丘壑,耳边听王朗仍在追问:“……先生赐教于我,殿下不是正与武威郡公往来吗?何时又与江南郡公有走动?请先生劝诫殿下,江南郡公府落败之势无可挽回,虽有郡公府的说客四处周旋许以重金,但此人救不得。”

  “酸才,你再学上一百年,也不及殿下三分见识。”钱疏无意将话说明白,心中想到殿下的决策,不由暗自佩服。

  江南郡公当然救不得,但不是不能救,而是不必救。这道难关江南郡公不得不熬。

  世人往来,多为利也,如武威郡公者,得知内情避之不及,为保全自身,这做法无可指摘。殿下一面知会武威郡公给他脱身的机会,施以恩惠人情,一面收服江南郡公,许他日后重回江南。

  殿下处事决断,知人善用,能得此良主侍候,当浮一大白哉!

  命婢女取出酒杯,在院中小酌,钱疏好意敲打:“小子,殿下的事,不是你我能够非议的。”

  王朗话说得太快,此刻也有几分悔意,执起细瓷梅花自斟壶,殷勤替钱疏倒酒:“是我失言,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钱疏举杯打趣:“指点你嘛也可以,这句话你记牢了。”

  王朗正色:“先生请讲。”

  钱疏戏谑:“管好嘴勤动脑,老实候上三十年。”哈哈笑两声,对着王朗猪肝色的面容,继续问:“怎么样,我这金玉良言,值你几两银子?”

  王朗可怜巴巴委屈道:“分文不值。”

  天气阴晴不定,时而暴雨时而大风,虽还有几分烈日灼灼的余热,但秋天已经悄悄来临。

  中秋祈福,兴国寺无为大师开台说佛法,当天又有庙会,前去游玩再好不过,城中许多女郎贵妇人们相约前去,宝鸾自然也在其中。

  班哥送她去,一早便在拾翠殿外等候。出行的事头两天便交待过,因是便装前去,宝鸾不愿扰民,路上没有静街,只在寺庙周围一里设防,侍卫提前检查把守,不许闲人靠近。

  在拾翠殿门口,就有八宝香车相候。车里案桌榻凳精致摆设一应俱全,与车身固定一体,是造车时就在的。整个车厢有半间正房大小,人在其中,可随意走动。

  宝鸾坐在车里,不时卷起车窗锦帘,欣赏路上依旧翠绿的杨树和两边黄澄澄的稻田。秋光葳蕤中,马背上身姿挺拔的班哥时不时往车里看一眼。

  宝鸾想骑班哥新驯的大马,班哥不让,此时注意到他的目光,当他再次看过来,她立马躲到锦帘后。过一会伸出脑袋,发现他不看了,嘟起双唇,挪到另一边车窗继续看花看树。

  不一会,一枝野茶花递到面前,班哥骑马绕到她看风景的窗边,柔声唤:“小善。”

  宝鸾鼓起腮帮子,不接他的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大红马。

  多么漂亮雄壮的大马,比她的小红还要好看,奔跑起来的时候长鬃飞扬,远远看就像风中一支火红的箭。可恨它的主人是个小气鬼,竟然连她骑一下都不肯。

  “谁送你的?为何不送我一匹?”像个没能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宝鸾怨气十足。

  这种时候,她是想不起自己应该懂事应该大方端庄应该宽和温柔的。一眨不眨看着大红马,她嘴里嘟嚷:“大红马,我也要大红马。”

  “这是战马,不适合你骑,而且它从西域来,只有一匹。”班哥温声回应,将硕大粉嫩的野茶花插到宝鸾乌云般的高髻。

  宝鸾抱肩,仰起剥壳鸡蛋般光滑的小脸,任性道:“不管,我就要,让送马的人再去西域寻一匹嘛。”

  眼见宝鸾还要缠下去,傅姆担心班哥下不来台,两个人会不欢而散,禁不住轻声劝导:“殿下,您已经有好几匹宝马,六殿下的马虽好,但已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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