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那婆子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本该是莹雪姑娘坐月子的时候,奴婢们如何能想到她存了这样的心思?”
傅云饮见这婆子非但答非所问,字里行间还有些推脱责任的意味在,随即便怒从心来,只骂道:“支支吾吾的说什么呢?还不快将来龙去脉好好的与我分说清楚?”
那婆子见傅云饮动了怒,方才开口道:“老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今早起来就没听见莹雪姑娘的声音,她素来是个喜静的性子,一上午不叫人进去伺候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想到咱们送午膳进去的时候,却没瞧见莹雪姑娘的人,连小竹也不见了踪影。”
傅云饮听了这话,神魂都吓得险些移了位,他横眉瞪着那婆子,骂道:“那小竹呢?你们都是死人不成?难道还看顾不好一个女孩儿?”
那婆子见傅云饮愤怒若此,便垂下头小声说道:“莹雪姑娘昨日睡前吵嚷着要吃醉红楼的糕点,又让那几个伺候的丫鬟去城西杂货铺去买些拨浪鼓之类的新奇玩意儿来,将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支开了去。”
傅云饮再顾不得和这个婆子继续磨嘴皮子工夫,他便立时翻身上马,骑着马便开始在大街小巷中寻找莹雪的踪影。
她刚刚生产完没几天的工夫,且还带着个襁褓里的幼童,身边又跟着个瞧不起东西的稚童,若是遇上什么歹人,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已接近京城宵禁的时刻,皇宫也早已落了钥,傅云饮没法去相熟的殿前司搬救兵,便只得把自己安插在京城里的暗卫皆唤了出来。
“即刻去寻。”傅云饮吩咐完这句话后,就立刻拍马钻入街坊之中,继续寻找莹雪的踪影。
他心里也是万般的悔恨,莹雪这般出走,必是因被自己伤了心的缘故。
傅云饮心急如焚,边错眼不落地在大街小巷里寻找莹雪,边在心内不住地祈祷,只盼着莹雪能平安无恙。
若是因自己的卑劣和多疑,让莹雪和女儿受了伤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傅云饮蒙头寻了半个时辰后,皆没有寻到任何莹雪的踪影。
他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心头处也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霾之感。
是他不好,若他能收起自己的多疑之心,多听莹雪说一说有孕一事,莹雪兴许就不会冷了心肠,这般决绝地离去。
也不知她是否带了银子,可有地方住下?还有那刚刚出生的孩儿,如今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外头这般风寒交加,她可能受得住?
傅云饮越想越愧疚,越思索便越难熬,他只能加快抽动马鞭的速度,期盼着能在天亮之前寻回莹雪。
而莹雪此刻却避在了从前自己与父母亲人住过的东葫芦巷中。
仍是那一间熟悉无比的平房,承载着莹雪过去十几年所有的回忆。
床褥被套虽都是旧的,且凑近了闻了以后还有一阵阵淡淡的霉味飘进鼻间。
莹雪却丝毫没有介怀,将小竹揽进怀里后,便小声地与她说道:“说话要轻一点,小心被人听了去。”
小竹乖巧地点点头,将自己的头靠在了莹雪的怀里,闻到莹雪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后,小竹才略有些心安:“嫂嫂,哥哥他们什么时候来找我们?”
骤一忆起墨书,莹雪又忍不住酸了鼻头,她摩挲着小竹的脸颊,温柔似水地说道:“哥哥他去外头历练了,等小竹再长大些,哥哥就会回来了。”
小竹听了莹雪的话,虽未曾哭闹,可那双蒙着一层阴翳的眸子中却落下了两行清泪:“嫂嫂,那天有好多坏人闯进了我们家里。”
这声稚嫩的童声将莹雪拉回了在江南经历匪灾的那一刻。
她本已经过上了那样幸福安稳的日子,与至亲之人、所爱之人在江南水乡自由自在的度日,这便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
可那些土匪的到来却生生地打破了莹雪心中对幸福的所有骐骥,活在世上的这一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莹雪忍不住落下泪来,微弱的抽泣声也惊醒了怀中的婴儿。
婴儿随即便嚎啕大哭起来。
莹雪连忙唱起了曲调委婉的儿歌,好不容易将哭闹的女儿哄睡着后,倚靠在她怀里的小竹也哭累了后沉沉睡去。
莹雪将两个人都揽在怀里,身下是发了霉的床褥,眼前是遍布蛛丝网的杂乱屋舍。
她牢牢地揽住了女儿与小竹,任凭泪水肆意在脸上流淌,杏眸中的哀切之意也逐渐变成了坚定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一个独身的女人无法将女儿和小竹拉扯长大,昨日傅云饮说的话的确是伤了自己的心。
于是自己便生出了想去外头闯一闯的念头,这念头只是在做戏给傅云饮看罢了。
既然自己的亲人与墨书都离开了自己,如今自己剩下的也不过是这一条命罢了,便是被二皇子发觉了,又被杀死了,又怎么样呢?
不过是早一步去地府里与家人团聚罢了。
莹雪在赌,赌傅云饮的心里究竟有多在意自己,赌他对自己的爱意究竟有多深。
所以她藏在了一处不算隐秘的地方,傅云饮早晚会寻到自己。
那时自己便可顺理成章地向他提出报仇的要求。
第54章 平妻之位 “我如何会让心爱之人做妾室……
恰在此时, 莹雪怀里婴孩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哭啼声,将莹雪从仇恨的汪洋中拉回了这蛛网密布的屋宅中。
她唱着细柔动听的江南小调哄着女儿入睡,低头瞥见女儿弱小且白嫩的睡容后, 心中也泛起了些不舍之意。
这是自己挣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儿,若自己为了报仇白白葬送了性命,让这孩子该如何自处呢?
莹雪心里一时煎熬无比,竟睁着眼耗到了天亮时分。
小竹也渐渐苏醒了过来,只听她与莹雪说道:“嫂嫂,我饿了。”
莹雪一怔, 随即也察觉到了自己肚子里传来的饥肠辘辘之感。
她便将女儿轻轻地放在炕上, 自己则准备去外头给小竹买些吃食。
她身上还有些碎银, 这些碎银与傅云饮没有半点关系,乃是从前墨书在江南做活攒下来的银钱,是以莹雪用着并不觉得烫手。
等莹雪买了些香气喷喷的糕点回来时, 炕上的女儿和小竹已不翼而飞, 她受了极大的惊吓,刚买来的糕点便不慎从她手中滑落。
她不过出去了一刻钟罢了,是谁将女儿和小竹抱走了?
莹雪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当下便被这等变故吓得神魂俱灭, 泪水蓄满了她的眼眶。
她霎时便被吓得瘫软在地, 连挪动一寸的力气都无。
幸而就在她堪堪落泪的那一瞬, 傅云饮左手抱着在襁褓中熟睡的女儿, 右手牵着懵懂无知的小竹, 高大的身影便从厨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一进屋子里就瞧见了软倒在地上的莹雪,当下便松开了小竹的手,作势要将莹雪给扶起来。
而莹雪却仿佛发了狠的母兽般,冲着傅云饮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上了一口。
傅云饮吃痛, 却怕自己的挣扎的动作太过剧烈,惊醒了怀中的女儿,他便忍着痛意生生受了莹雪这口撕咬。
“你别恼,我不过是想去给小竹煮些吃的罢了,只是那厨房间里什么吃食都没有。”傅云饮只好出言解释道。
莹雪心中如山崩地裂般的惧意终于渐渐退散,她松开了自己的嘴,伸手抱过了傅云饮怀里的女儿,又上前将小竹揽进了自己怀里。
她这才讥笑出声道:“小竹饿不饿的,与世子爷有什么相干?这是我的女儿,不劳烦世子爷挂心。”
傅云饮被莹雪这番夹枪带棒的话一怼,立时便像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耷拉下了肩头,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是我不好,不该疑了你。”
说完这话,他便扬起那双璨若曜石般的眸子,眸光里尽是期盼之意:“既是我的孩子,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才是,我总要给孩子应有的名分才是。”
镇国公府出身的小姐与平常女子的地位差距,便是不用傅云饮提,莹雪自己应当也清楚。
莹雪却恍若未闻,只冷心冷面地说道:“世子爷莫非是发了癔症?这明明是我和墨书的孩子。”
傅云饮知道莹雪这是存心气自己的意思,因愧疚在身,只好立在那儿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莹雪见他不说话,心中思忖着自己这般冷傲只怕会将傅云饮越推越远,于自己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她便抬起眼瞧了瞧他,才说道:“那一日我请了那婆子去唤爷过来,本意是想告诉爷我也许是有喜了,不过您没有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话音甫落,傅云饮方才忆起了自己放莹雪与墨书离去的那一日,的确是有个婆子来了自己的外书房,说莹雪有顶要紧的事寻自己。
自己的确也循着本心去了西厢房,谁知却听见了莹雪与刘婉晴的争吵言语。
他那时已是气急攻心,只想着自己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断不可为了一个奴婢如此伤心难过。
更何况这个奴婢的心里还装着旁的男人。
他那时虽心痛不已,嘴上却仍是无比倔强,半点也不肯服输,只命莹雪与墨书即刻离开镇国公府,最好永远消失在他眼前。
殊不知莹雪那时已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傅云饮悲从心来,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之意浮上了心头,他道:“你为何不将这个孩子打了?”
这也是他对这孩子的来历最大的一个疑问,莹雪待墨书的情谊自己也是见识过的,若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定是会义无反顾地喝下堕胎药才是。
她为何肯生下来?莫非她并不似面上表现的这般厌恶自己?
傅云饮目光灼灼地望向了不远处的莹雪,只期盼着能从她嘴里听出些他盼望的答案。
莹雪听见傅云饮的话语后,先是沉默了一阵,本打算将自己宫寒体弱、若打掉了孩子便有可能再也不能怀胎的事告诉他。
这番话到了嘴边却忽而变成了:“爷,难道您当真以为我讨厌极了您吗?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下孩子,还有什么理由?”
这话却也不算说谎,莹雪虽对傅云饮没有多少情意,却也并不讨厌他,甚至有时还觉得他十分可靠。
傅云饮听了这话后果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连带着对胳膊上的咬伤也毫不在意,只肃容与莹雪说道:“那日从大火中将你救出来,我就想定了主意,便是你恨我,我也要护住你这一生的安宁日子。”
“多谢爷救了我与小竹的性命,之前我不懂事,竟还怪您不肯对我家人伸以援手,当真是白眼狼一般的令人不齿,只是不知这份大恩大德,该如何回报?”
傅云饮见她如此怏怏不乐,只道:“你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莹雪抬起泛着潋滟泪光的眸子,语气里带着三分感动和七分惆怅,连尾音里微微扬起的语调也是恰到好处的哀切:“爷的情谊,莹雪无以为报。”
傅云饮便满不在乎地一笑道:“我知你一时半会儿忘不了墨书,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往前看的那一日。”
傅云饮说完这话后,自个儿也被自个儿惊在了原地,他素来倨傲自傲、冷心冷情,待旁的女子能多有冷漠便有多冷漠,谁知却在这儿对着莹雪这般低声下气的祈求。
他也不觉得丢份儿,比起昨日一夜自己苦苦寻觅莹雪未果后的灭顶痛意,这点卑微不算什么。
只要能让莹雪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身旁,便是要他半条命又如何?
莹雪轻轻拍打着襁褓中的女儿,经了一番心思纠葛后,才红着眼与傅云饮说道:“爷,我不想再做玩意儿,也不想再做妾了。”
趁着傅云饮还未答话时,她又神情悲伤,语气决绝地说道:“爷只要替我的孩子讨回属于她的名分是了,我本命如蝼蚁,便是在府外做个无名无姓的外室,也不算什么。”
她这副自怨自艾的话也着实达到了以退为进的目的,傅云饮听了后自是怜惜不已,只道:“如何就要委屈你做外室了?你既不想做妾,我便想法子让你做平妻便是了。”
平妻?
莹雪在心中暗暗思量了一番,本朝平妻虽不如正妻那般地位尊贵,却也是在户籍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并不是那等可以随便发卖的玩物。
况且她要报仇一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做上平妻之后也许能有机会出入宫廷,与二皇子碰面的机会也会多上一些。
此事尚且需要慢慢筹谋,此刻自己若应下了傅云饮的话,便能给女儿一个终身倚靠,也能朝着复仇大计更近一步。
仔细思量过后,莹雪便噙着泪对傅云饮说道:“莹雪卑贱之躯,如何配得上什么平妻?”
傅云饮瞧了愈加心疼与怜惜,什么筹谋心计皆抛在了一边,忍不住抬起手为莹雪拭了拭泪,说道:“有什么配不配得的?在我心里,心爱的女子才称得上妻罢了。”言语间便是真挚之意。
莹雪听后微怔,似是没想到傅云饮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
她这样利用傅云饮,心里不是不愧疚的,但那点愧疚与自己家人被无辜砍杀的怨恨比起来,便显得不值一提。
若有一天大仇得报,她还侥幸活在这世上,必会如承诺的那番话一般,安安心心地陪在傅云饮身旁,绝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