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虽然只是肩头一点茶渍,但朝中哪有什么秘密,风一般传遍了。
被皇帝泼了茶水,就是赵氏和杨氏相斗的缘故。
“哎。”听到这里,一个官员插话,“我听说,是因为楚岺的女儿——”
楚岺女儿和梁家小姐的事,官员们自然也都通过家眷知道了,不过——
“那是小事。”他们摆手。
楚岺也好,楚岺的女儿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两个小姐争斗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梁寺卿这件事背后,必然是涉及杨赵,以及太子和三皇子的大事。
楚岺是已经忽略不计的人。
至于他的女儿,更是京城的一粒尘埃。
挥开尘埃,官员们继续低声议论朝中的大人物以及他们的大事。
“三皇子这次开文会,是打算做什么?”
“是不是召集读书人造势?”
“那可就真大热闹了。”
……
……
三皇子驾车,车夫坐在他身旁,疾驰离开皇城。
“殿下。”木讷的车夫低声说,“舅爷问陛下为什么发脾气?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皇城没有秘密,有贵妃在皇帝身边,皇帝更没有秘密,前脚乱砸,后脚贵妃的哥哥就知道了。
三皇子脸上没有半点先前的癫狂,嘴角一丝笑:“不用,告诉舅爷,是我让陛下发脾气的,我故意说了当年楚岺上书冒犯父皇的话。”
车夫有些不解:“殿下是不喜这个楚岺?”
三皇子哈了声:“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我在意,母妃说这楚岺快要死了,我只是让他死快点,落城那边,我们要拿到手。”
车夫明白了:“殿下放心,舅爷知道这件事,已经派人过去了,楚岺就算不死,也要把人安排进去。”
“如此就好,告诉舅爷不要在意这些小人小事。”三皇子说,伸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阴鸷的眼神,“接下来才是我们的重头戏。”
说罢狠狠的一甩鞭子,马儿嘶鸣疯了一般向前冲。
护卫们早已经适应,及时的清理街道,命人群退避,街边的民众也习惯了,纷纷躲避,看着三皇子衣衫头发乱飞的从眼前而过。
皇家父子兄弟之间是关起门的事,春日午后的皇城依旧安静。
西苑一间值房内,在等了很久,又说了很久之后,邓弈终于将手里的一张纸送了出去。
这位官员接过,眯着眼举在手里看,这是似乎是一张当票,但实际上是去当铺提取财物的凭证。
“邓弈啊,我收你这钱真是冒了风险,谁让你得罪了杨家,又得罪了赵家,这次办差又落了把柄,周卫卿当然要狠狠揉搓你。”他说。
邓弈点头:“我知道,送钱从来不是风险,收钱的才是,邓弈记得大人的恩典。”
那官员笑了:“你呀你,这不是挺会说话办事的,怎么就非要得罪他们呢?”
邓弈笑了笑:“我真不是故意得罪他们,我该送的该办的事都做了,能力仅限于此,他们对我依旧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什么能力仅限于此,说白了不想卖身卖命给人家罢了,官员倒也理解,赵氏杨氏明争暗斗拉帮结派,虽然朝中多数人都做了选择,但也有人不想选择,只想捞个官职缩头过自己的日子。
“那你就只能辛苦一些了。”官员说,将一张告身扔在桌子上,“本来可以在卫尉府安坐,现在只能去守宫门了,这是我能给你挑选的最体面的差事了,总好过跟禁卫们巡城。”
邓弈伸手拿过,对那官员抱拳一礼:“多谢大人仗义。”
官员抖了抖手里的当票哈哈笑:“好说好说,怪不得都说,跟邓弈你打交道,最是畅快。”
收了这么多钱,还能被称为仗义,不错不错,这种仗义,他愿意多来几次。
邓弈施礼告退,重新走在皇城内,偶尔有认识的官员看到了他,都纷纷扭过头装作没看到。
卫尉丞邓弈,一路送礼送进了京城,当了个体面的官,结果还不到一年,就被罢免了。
这人真是无能又惹了麻烦啊。
“二爷,二爷。”宫门外墙角有人小声的喊。
邓弈看到自己家的小厮,忙走过去:“怎么了?家里有事?”
邓弈走到哪里都带着家眷,进京也不例外,他的家眷也简单,只一个瞎眼老娘,一个小厮。
小厮委屈地说:“老夫人要吃饭,发现家里没米了,也没有钱。”说完幽怨的看邓弈,“明明刚有了很多钱,二爷,你又扔了?”
邓弈笑了,将身上穿着的旧斗篷解下来:“正好天气暖和了,这个拿去当掉,买米吃饭。”
小厮无奈又习惯的接过来,摇头嘀咕几句抱着衣服跑了,吃饭事大啊,赶快当了换米。
旁边有官员路过听到了他们主仆说什么,很快就把消息传开,四周的视线更加鄙夷了。
邓弈并不理会,穿着薄衫神情平静的走出宫门,看了看卫尉府所在,嘴角浮现一丝笑。
他一路送礼一路结识人脉,靠着人脉再走更高的路,只要走到京城这条大路上,就一定能通天。
小人物,如同尘埃般不起眼又如何,尘埃如有机会也能遮天蔽日。
第十六章 反责
外界这些大人物的事,楚昭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她一心要远离这些大人物。
她果然不再去伯父伯母那边吃饭,一日三餐自己吃。
蒋氏想到被楚昭偷走的钱,心疼肉疼,便让给楚昭一个教训。
仆妇们领会,故意苛待,给楚昭这边不是饭送的晚,就是少和残次。
楚昭问的话,她们就似笑非笑说:“小姐吃饭晚,灶火都熄了,重新起灶。”
至于饭菜少和做的不好,那就更有话说了。
“阿昭小姐,家里被偷了很多钱,本就家底薄,如今还能吃上饭就很不错了。”
楚昭笑了笑:“那是该节省些。”不再问了。
到底是寄人篱下,还能怎样?仆妇们得意,但还没笑出声,转头厨房这边给蒋氏的饭菜就出问题了,要么做好的菜转眼就少了,要么送过去的菜咸的齁死人。
蒋氏大发脾气要惩治厨房的仆妇,仆妇们叩头喊冤,闹的乱哄哄,还是楚棠解围。
“她们哪里会做这样自毁前程的蠢事。”她说,指了指一个方向,“这是阿昭在报复呢。”
蒋氏回过神,又是气又是恼让人把楚昭叫来,楚昭来了之后当然不承认,还说:“不信伯母去搜。”
吃的东西早就下肚了,哪里搜得到,蒋氏冷笑:“阿昭,偷东西可不好,我不信你父亲教了你这些。”
楚昭说:“伯母,无凭无证的不要瞎说,谁看到我离开家的时候拿钱了?我又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凭证,她的那些钱可没有追回来,楚柯因为信了她的话,也丝毫没提钱被追回来过的事,她不信伯父伯母敢去问邓弈。
就算真去问了,邓弈也不会理会。
这就是死不认账,蒋氏被噎的要拍桌子,楚昭笑道:“还有,我在家的时候从没人说过我有偷东西的习惯,到了京城之后,伯母你这样说我,这就不是我父亲教的缘故了吧,再说了,在自己家里哪用得着偷,需要什么就有什么,说我偷这个偷那个,连吃的喝的都偷,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你苛待我呢。”
好,好,好,蒋氏深吸一口气:“你跟你爹一样,能说会道,做什么事你们都有理,你们都是对的。”
楚昭说:“伯母,话也不能这么说,对的就是对的,错也就错,不是靠谁说。”
她说一句,这死丫头就立刻回一句,以前可从没发现她这般伶牙俐齿,蒋氏气的喝问:“你做的哪里是对的?打人是对?还是从家里偷跑是对?”
“这两件事不能说是对。”楚昭没有半点语塞,轻声答,“我只能说这样做没错。”
蒋氏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有道理,你没错,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会连累家里人?当初因为你父亲,你伯父被逼的辞官,如今你又要逼的我们在京城难以立足吗?”
说起这些伤心事,蒋氏忍不住落泪。
屋子里的仆妇们都退了出去,楚棠起身坐在母亲身边,给她拭泪。
楚昭神情平静,这场面前世已经经历过了,伯母就是这样,一说起父亲,就说他连累了家里,连累了伯父,落泪伤心,她不知所措,跟着难过自责,以及埋怨父亲。
现在当然不会了,冷静下来也能从另一个角度看事情。
楚昭想了想,说:“我记得伯父比我父亲入朝为官晚。”
蒋氏愣了下,这死丫头什么意思?是说楚岚因为楚苓才得以当官的吗?
“你伯父才学出众,是被请去当了郎中,三请四请才去的,如果一开始就答应,比你父亲当官还早呢!”她愤愤说,将话题赶快转回楚苓身上,“你父亲不肯读书,投了军,有幸得陛下看重,却飞扬跋扈行事张狂,到处得罪人,他在外逍遥自在,别人够不到他,就纷纷指责你伯父——”
楚昭问:“因为别人指责,伯父就辞官了?”
蒋氏恨声说:“是,这都是你父亲——”
楚昭打断她:“这分明是别人逼的,怎能怪我父亲?”
“你父亲要是没做那些事——”蒋氏气道。
“我父亲做的那些事,陛下可有问罪?”楚昭打断她。
蒋氏一愣,当然没有,所以,才更显得楚岺骄纵,行事也越发张狂,那些官员们更恨,更对楚岚不客气——
“陛下没有定罪,我父亲就没有罪,别人指控,责问,伯父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不仅不该害怕,还应该反问这些人。”楚昭说,“我父亲在外为朝廷征战,军中的事,瞬息万变,行事不能死守规矩,他远离朝廷无法解释,伯父身在朝廷内应该维护父亲,为父亲辩驳,正名。”
蒋氏和楚棠听的呆呆,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说话。
“这就是俗话说的,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楚昭竖眉,看着蒋氏,“而伯父是怎么做的?他唯恐牵连到自己,我想起来,那时候,不过是一两人弹劾父亲,伯父就连夜上了辞呈,不顾陛下的挽留,逃去谯山书院。”
“你,你,胡说八道。”蒋氏结结巴巴要争辩。
楚昭却不与她争辩,站起身来:“如果伯父当初有一丝一毫的心意维护父亲,反击那些指责父亲的人,今时今日也不会只有我父亲一人在外拼搏,他们兄弟两人携手共进,一个为文官清名,一个为武将英勇,想扶相持,我楚氏会是怎样荣光?至少当两个小儿口角打闹的时候,诚惶诚恐上门道歉的就是梁寺卿,被人殷勤结交的也不会是梁小姐,而是阿棠姐姐了。”
楚棠握着手,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是啊,那样的场景真是好。
蒋氏也莫名的想象着自己坐在了严氏的位置上,垂目看着别人——
她到底是成年人,一个激灵回过神。
“你这是狡辩。”她气道,但气势不如先前了。
楚昭也没有再咄咄逼人,神情怅然:“过去的事,再说也枉然。”旋即又竖眉,“但是,伯父享了清闲躲了麻烦,现在却反来怨愤我父亲阻碍他的前程,那是万万不能,如果你们非要这样,那我和父亲也要怨愤伯父,当初不助不闻不管不顾,如果当初有伯父助父亲一力,我父亲也不会今日只当个卫将军!”
说罢甩袖走了。
蒋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喊了声“你——”要说什么又说不上来,满心转着若是那时如何,想着那今时今日如何。
“她倒打一耙。”她最终说,转头看楚棠,“倒成了我们亏欠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