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22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古代言情

  玉珠攥紧那团纸,细想了片刻,低声对福伯道:“掉头回家,不去广慈寺了,那姑娘可怜,带她回府。”

  天色渐晚,陈家四下里早早掌上了灯,府里今儿又有新鲜事议论了,听闻二奶奶今儿上香的路上,碰见个卖身葬父的丫头,发慈悲带了回来。

  嗐,这世道饿死冻死的还少么?

  那丫头真算是运道好,撞到活菩萨了,旁人才不管这种闲事哩。

  夕阳投在纱窗上,试图温暖被冻僵的木格子,大红灯笼里燃着双白蜡烛,灯焰如同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来人。

  小屋里摆了两个炭盆,烧得暖烘烘的。

  玉珠换了家常穿的浅紫色对襟袄裙,正亲手往方桌上布酒菜饭食,她让人将主院后头的偏院拾掇出来了,暂且将戚银环安置在这儿,僻静又近,方便盯着。

  她没见过戚银环,之前倒是听说过几句,惠清大师说着这女人和吴十三同住同食,吴十三则说他那晚去百花楼买醉,结果在他走后,戚银环忽然冲出来,将云恕雨狠狠打了一顿。

  “笑死人了。”璃心一边铺床,一边往被褥里塞暖和的汤婆子,扭头冲玉珠笑道:“夫人你是没瞧见,那个女人又臭又脏,像是从粪坑里爬出来似的,将洗澡水都弄浑了,哼,过年爹爹刚托云锦铺给我裁了套衣裳,我还没穿呢,倒先上了她的身。”

  “嘘。”玉珠食指按在唇上,扭头警惕地看了眼,这会儿那戚银环正在隔壁屋子沐浴。“她可是极乐楼出来的,必定是个手段厉害的狠人,别招惹她,不就是套衣裳,过后我给你做三身。”

  璃心吐了下舌头,踏着小碎步过来,帮玉珠摆弄碗筷,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问:“夫人,你说那个女人可信么?咱们会不会引狼入室哪。”

  “不知道。”玉珠摇了摇头,皱眉道:“当初刚遇见吴十三的时候,我也是不放心他,曾提出让他交出个人,寄住在咱们府上,可当时吴十三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那个人脾气怪,不过这段日子交往下来,仿佛也没那么坏,我也就没再提要求,今儿那位戚姑娘忽然出现,把我也弄懵了。”

  正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个妙龄女郎,肌肤白皙胜雪,容貌清丽脱俗,头发还湿着,用发簪拢在脑后,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珠,打湿了一小片肩头,衣裳有些窄,而她又生的丰满,越发勾勒出玲珑傲人的曲线。

  玉珠心里暗赞,好个美人儿!

  “戚姑娘,快过来用饭。”玉珠拉开椅子,笑着相让。

  “夫人不用这么客气。”戚银环大步走过来,淡漠地扫了眼玉珠,冷冷道:“我面上是你救回来的丫头,叫我环儿即可。”

  “哦,好、好。”

  玉珠忙应承了,她给璃心使了个眼色,示意璃心去外头守着。

  “喝口果酒,暖暖身子。”玉珠捧起酒壶,给戚银环倒了杯,笑着问:“你说你是吴先生的师妹,可先生在离开洛阳前,并没有在我跟前提让你来的事呀。”

  戚银环小口饮着酒,斜眼看向袁玉珠,果然长了张狐媚祸水的脸,怪不得把师哥迷得晕头转向,身上的骚味儿也怪好闻的。

  越看越妒忌,戚银环索性盯住面前的菜,冷声道:“师兄说他想做一个好人,担心夫人不相信他是诚心诚意为你找孩子,便让我忙完手头的事来你跟前,当作抵押。”

  果然如此。

  玉珠心里咯噔了一下,拿起筷子,给戚银环夹了块茄子,笑道:“嗐,其实吴先生多心了,妾身相信他是个诚信的人,姑娘不用如此委屈自己的。”

  “我说抵押便抵押,你哪里那么多废话!”戚银环俏眉上挑,拍了下桌子,喝道:“你当我乐意来这里?我是听我师兄的。”

  玉珠被吓得身子往后倾,嚯,好个小辣椒。

  哪怕屋里摆了两只炭盆,都敌不过戚银环的冷意,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两个女人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

  玉珠率先打破沉默,思虑了良久,笑道:“瞧着……姑娘和吴先生之间兄妹情深。”

  “我们不是兄妹。”

  戚银环将酒一饮而尽,挑衅似的看向玉珠,勾唇一笑:“我和他在广慈寺一个屋里钻了那么久,夫人应该晓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啊。”玉珠怔住,怎么感觉这女人对她有些敌意。“是,妾身明白。”

  “你明白什么呀。”

  戚银环翻了个白眼,接着吃菜。

  忽地,女人美眸涌上了泪,口里鼓囊囊的填满了饭,木然地嚼,一眨眼,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戚银环将饭咽进去,手抹去眼泪,痴痴地盯住桌上的蜡烛,方才还是只长满刺的刺猬,这会儿就像只受了伤的兔子。

  “你怎了么?”玉珠忙将帕子递给女人,柔声问:“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我……”

  戚银环低下头抽泣,良久,等情绪平稳些后,难过道:“你肯定不理解我为何要听师哥的话,来你这儿当抵押。”

  玉珠这回不敢问了,笑笑,心里却说:我是真的不明白。

  戚银环双手捧着碗,委屈地哭,哽咽道:“我以前和你一样,也是富人家的小姐,当年我同父母外出上香,遇到了吴十三,他、他见我长得漂亮,就将我掳走了,那时我年纪小,被他奸淫了,还当他是爱我的,后面他将我带去了极乐楼,任由他的那些师兄轮番欺辱我……可、可我还是那么的喜欢他,夫人,你说我是不是很贱。”

  “这……”

  玉珠一时间心乱如麻。

  犹记得之前吴十三信誓旦旦的说过,他还是个干净的雏儿,从未与女人发生过关系,可依照戚银环这般说,吴十三欺骗女人的感情,玩弄女人的身子,真的是连畜生都不如。

  “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

  玉珠只能柔声安慰。

  “对,没道理可讲。”

  戚银环抽泣不已,忽然仰头,直勾勾地望着玉珠:“我明明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撒谎成性、又赌又嫖,专喜欢勾引人妇堕落,可我还是忘不了他,我就是很贱,而且我还嫉妒,那天晚上,我没在床上满足他,他又去窑子里嫖了,我疯了似的闯进去,打了云恕雨那个小骚货,算了,你肯定看不起我,你这样尊贵的女人,怎么会理解我呢。”

  “我理解。”玉珠苦笑了声,暗道她和这位戚姑娘真是同病相怜哪,遭遇简直一模一样,女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我丈夫……哎,我也曾因为他花心,悲痛地郁闷流泪,也曾因为他惹了风流债,去找王爷说理,而今整个洛阳都笑话我善妒,说我容不下人,可哪个女人不愿意自己的男人对她忠贞,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所以,我很明白姑娘你的痛苦。”

  戚银环放下碗筷,面上的戾气忽地去了几分,泪眼婆娑地望着玉珠:“那个,对不起啊姐姐,方才我态度很差。”

  “没事儿。”

  玉珠轻轻拍着戚银环的胳膊,她将羊脂玉镯从手腕褪下,戴到了戚银环手上,柔声道:“我不该插手你和吴先生之间的事,只是既然你叫了我一声姐姐,我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如此风流薄情,你莫不如丢开手,去寻真正值得的好男人。”

  “我不。”戚银环猛地抽回手,执拗道:“我就是喜欢他,谁都别想拆散我们!”

  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凶,戚银环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怯懦道:“那个……袁姐姐,其实我不光是遵循师兄的嘱咐找你,还有就是,我们极乐楼最近被好厉害的无忧阁追杀,我想在你这里躲十天半个月,可不可以?等风头淡一些后,我也去帮你找孩子,不要银子的!”

  袁玉珠拒绝的话到口边,怎么不好意思说了,既然吴十三辛苦在外帮她找孩子,那么,她便收留他的小情人,也就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没什么。

  “好。”袁玉珠笑着点头。

  “谢谢你!”戚银环一把抓住玉珠的手,眸中闪过抹难以察觉的狠厉,挑眉一笑:“放心,我绝不会给姐姐你添半点麻烦,我呀,定当好丫头的本分,会好好服侍你的。”

第29章

  七零八碎地说了会儿话,天逐渐变黑。

  玉珠将戚银环带到主院那边, 将几个心腹丫头和仆妇们唤来, 嘱咐她们:今儿救回来的姑娘叫环儿,她身世可怜,前不久来云州投亲, 谁知父亲忽遇疾病去世,现如今在咱们府里住些日子,等寻到远亲后就离开, 你们不要看她年轻, 就随意支使她做活儿, 不能欺负一个丧亲的可怜人。

  交代完后,玉珠便让众人散了。

  戚银环在主院时一直低着头, 哭丧着脸,等回到小偏院时, 忽然喜笑颜开, 扭头朝隔壁望去,鄙夷地啐了口:“蠢女人!”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 上了台阶,谁知左脚刚踏入门槛,脖子忽然被一只大手掐住, 手的主人力气很大,瞬间就将她整个人扯入屋内,同时,门哐地一声被关上。

  戚银环只觉得呼吸困难, 眼前直发黑, 抬眼一瞧, 掐她的是个极俊美的异域男人,吴十三。

  “我、我就知道你会来。”戚银环咧出个笑,眨眨眼,声音沙哑:“十三,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

  吴十三显然非常愤怒,微蓝的眸子如同结了层冰,只要再用一点点力,他就能掐断这女人的脖子。

  “为什么?”吴十三面无表情地死盯住戚银环的脸,冷声质问:“为什么接近玉珠?”

  戚银环轻抚着男人的腰、胳膊,柔声问:“最近过得好么?”

  吴十三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怒喝:“回答我!”

  戚银环嗤笑了声:“男人不可以对女人太粗鲁,信不信,只要我尖叫一声,立马从外面跑来七八个丫头嬷嬷,包括你心心念念的小袁夫人。”

  吴十三阴恻恻一笑:“那你信不信,在你尖叫前,我会先弄死你。”

  “你可真无情。”戚银环眼里含泪,却笑颜如花,噘着嘴,一脸的无辜:“还不是你那天说想睡到袁夫人,我这不是想法子帮你如愿么。”

  吴十三半信半疑地看着戚银环,半晌,他松开了女人,径直朝方桌那边走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并未拿戚银环用过的筷子,直接用手抓了条炙羊肉,扔进嘴里嚼,含含糊糊道:“银环,我可以再同你明白说一次,若你胆敢伤害我心上人,我,吴十三,会变成疯狗,必叫你阖家付出代价,如果我不幸丧命,十七会替我报仇,他可是灭门高手。”

  戚银环白了眼男人:“能不能不要提十七!当初在极乐楼的时候,他处处和我作对,真是个倒胃口的小贱畜。”

  “呵。”吴十三笑笑,翻起只空酒杯,给自己和戚银环各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问:“我今儿跟在陈家马车后头,看见你扮成乞丐拦住玉珠,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戚银环抿了一小口酒,勾唇浅笑:“我说你在离开洛阳前,吩咐我来找她,当做抵押,还有就是,我说我如今被官府和无忧阁同时追杀,无容身之处,求她暂收留一段日子。”

  “就这?”吴十三一脸的疑惑:“她这就收留你了?”

  戚银环点点头:“对,我还把自己的身世说的很惨,在家中被继父羞辱,在极乐楼被同门师兄弟打压,而且我还对你一片痴情,但你不理我,可我却硬倒贴上去,云恕雨那小骚货勾引你,被我打了。小袁夫人因为她丈夫和云恕雨不清不楚,最后那话正好说到她心上,她就收留我了。”

  吴十三摸了下自己的下巴,撇撇嘴:“我也同她说过自己的悲惨遭遇,她怎么就不同情我呢。”

  转而,吴十三满眼的担忧,小声骂了句:“这笨头鱼,防备心也太弱了,瞧,得亏我没离开洛阳,否则她不定吃什么亏呢。”

  戚银环装作没听清这话,自顾自地吃菜。

  心却一阵绞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袁玉珠柔柔弱弱一副可怜相儿,你担心她吃亏,却从来不问我日子难不难,有没有人欺负我。

  想到此,戚银环掉泪了,珍馐简直味同嚼蜡,她默默地抹去眼泪,喝了口苦酒。

  吴十三这会儿兴奋异常,手都开始颤抖了,着急地问:“什么时候能让我见玉珠?”

  戚银环剜了男人一眼,“我才刚来陈府当丫鬟,少说得熟悉两日才能近到她跟前伺候,等着吧。”

  说罢这话,戚银环泪眼盈盈地望着师哥:“说好的,若我帮你如愿,你就原谅我,跟我好。”

  吴十三起身行到小床那边,大剌剌地躺了上去,挥挥手:“那就看你事做的漂不漂亮喽。”

  两日后

  月色溶溶,虽说过了年,可天还没有暖和的意思,白日还好,一入夜,寒气就泛上来了。

  玉珠刚沐浴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此时穿着轻薄的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往青丝上抹能护发的茉莉油。

  这两日,倒也没发生什么要紧事,那个戚银环挺安分老实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好些人听说府里捡回个漂亮丫头,都好奇的来看,戚银环完全不愿应酬,平日里烧水煮茶、打扫擦洗,活儿干完后就躲进屋子里做刺绣。

  玉珠扭头望了眼,今晚璃心和戚银环上值,今晚会睡在外间的软塌上,原本是不需要戚银环来的,可这女人冷冰冰地说,既然给你当婢女,那璃心和良玉她们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否则别人定议论夫人你平白养个祖宗。

  玉珠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罢了,无冤无仇的,她从未得罪过戚银环,这女人能害她什么?顶多让璃心时时刻刻盯着便好。

  困意来袭,玉珠打了个哈切,将梳子放在桌上,晕晕乎乎地朝拔步床走去,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子丑之交,万籁俱静。

  外间的戚银环掐灭迷魂香,她厌恶地白了眼软榻之上睡得像死猪般的璃心,又快步走进内间,走到拔步床前,冷冷地盯着昏迷过去的袁玉珠,扬起手,想要狠狠扇这贱人两耳光,可到底忍住了,心里越发嫉恨,哪怕睡过去,这女人依旧很美,如同一朵静静绽放的白玉兰,让人不忍伤害。

  戚银环深呼吸了口气,面带微笑,转身走到窗边,轻推开条缝儿,观察了会儿,用过去极乐楼打暗号方式,学鹞子轻叫了两声,做完后,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等。

  没多久,只听外间传来声轻轻推门和关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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