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吴十三愧疚难当,他坐到长凳上,双臂无力地耷拉在饭桌上,心虚道:“我之前太自信,吹了牛,不过之前我为了保险起见,还让一个道上的朋友,叫鬼影方六的也出去找了,他还未回来,兴、兴许他那里有好消息。”
“嗯。”玉珠语气平静:“本来找一个失踪两三年的孩子,就如大海捞针般难,我知道先生尽力了。”
玉珠将炒好的菜拨进盘子里,舀了碗热腾腾的米粥,全都端在吴十三跟前,无奈笑道:“不晓得福伯有没有同你讲,我和离了,如今在道观里清修,日子远不比在陈府时,菜比较素简,先生可不要介意哦,赶明儿下山,我请先生去春一醉酒楼吃顿好的,便当谢你为我跑这一遭。”
吴十三偷偷地瞅玉珠,发现她脸上并未见伤心之色,暗松了口气,能想开便好。
“我也是拿钱办事,夫人不用这么客气。”
吴十三端起碗,仰头咕咚咕咚地喝粥,粲然笑道:“这是我第二次吃夫人亲手做的饭,真香!”
“那你多吃些。”
玉珠在瓷罐中夹了些腌辣萝卜,端在男人跟前,她也入座,陪客用饭说话。
“差点忘了。”吴十三急忙从怀里掏出沓银票,推到女人跟前,“这是走之前夫人给的佣金,满共一千两,我花用了二十二两,剩下一文钱都未动,全退给你。”
“好。”玉珠点点头,指尖触上那银票,温温热热的,还残留着这男人的体温。
吴十三一边吃饭,一边借着昏暗油灯之光观察玉珠,既然她已经分居和离了,那么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她,得想法子让她放下心防,对他生出情愫和好感。
“对了,夫人。”吴十三俊脸忽然拉下来,愤愤道:“我回来后,先去洛阳找你,听你家下人说你搬到了道观祈福清修,我又匆忙跑到兰因观,正巧发现魏王那老狗日的在对你动手动脚,这不,我下山杀了他的马,打伤了他的侍卫,让他赶紧滚下来受死,他最后瞧我武功太厉害,认输了,在山下划了块王庄当彩头,求我饶他一命哩。”
玉珠猛地记起那会儿危急之时,那个一等侍卫骏弥神色匆匆地跑来报信,魏王脸色很难看,穿了披风就匆匆离开了。
“原来是先生在帮忙呀。”
玉珠起身,吴十三恭敬见了一礼,笑道:“多谢先生帮妾身解围了。”
吴十三大手一挥:“那有什么的,我可不能看着中原朋友被人欺负,管他魏王还是皇帝的,我可不怕!”
转而,吴十三凑近女人,紧张得问:“夫人,我瞧见那老色鬼摸你的手了,要不要今晚我潜入王府,剁了他那双贱爪子?”
玉珠摇摇头,强忍住泪,笑道:“也算不得非礼我,哎,王爷说我长得有几分像他去世了的女儿,他伤心难抑,这才握住我的手。”
吴十三暗骂,他也是男人,还不晓得那老色鬼打什么鬼主意?
吴十三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自顾自地埋头扒饭,冷笑了声:“那他还当着你的面宽衣解带了,试问哪个正经男人会这么做。”
玉珠低下头,“王爷这次春猎,衣裳上沾了血,他见我害怕,就脱下让下人去洗洗。”
吴十三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火气,心里酸酸的,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夫人如此为他开脱说话,别不是这头同陈二爷和离了,眼看着王爷权势滔天,便有了旁的想法吧。”
“你别乱说!”
玉珠直接打断男人的话,她再也绷不住了,在眼眶里憋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淡淡地说了句:“先生用饭吧,妾身不太舒服,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说罢这话,玉珠捂着口夺路而逃,她冲回屋子里,将门反锁上,身上的所有力气在瞬间全都没了,整个人瘫坐在墙角里,双臂紧紧抱住腿,头埋进裙子里,一开始啜泣,后面哭出了声。
为什么没找到?
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折磨她,到底要她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找回孩子,命么?
这边,吴十三放下碗筷,紧跟着跑了出去。
吃了闭门羹后,吴十三端铮铮地站在上房门口,盯着漆黑的木门,心里仿佛有只醋罐子打翻了,酸水将他整个人淹没,男人阴沉着脸,老半天没言语,最后低声埋怨了句:“我为了夫人,冒着被杀死的风险,重伤了那些王府走狗,臊了魏王的面子,可没想到夫人你居然还为那个老色鬼说话,仿佛……你还挺愿意被轻薄非礼,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甩我脸子,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这种没身份地位的人啊。”
这时,院角劈柴的福伯看不下去了,大步走到吴十三跟前,摇头嗔道:“你看你,还是那么不会说话,我家姑娘若是个贪慕虚荣权贵的人,早在当年就选择嫁给刺史家的公子了,何必跟陈砚松区区一商户呢。”
福伯老泪纵横,哀叹了口气:“她这些日子强颜欢笑地强撑着,就等着先生给她找回孩子,哎,没想到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吴十三一个健步冲上台阶,身子几乎贴在了门上,他听见玉珠在门后痛哭,手抬起想要敲敲门,可又不敢,最后,他慢慢地蹲下身,手覆上门,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嘴贱,刚才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误会了你,你不要伤心,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孩子还活着,对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一文钱都不要。”
袁玉珠泣不成声:“先生劳累了,快去休息吧。”
“玉珠,别哭了。”
吴十三轻唤了声。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堂堂正正地叫出她的名字。
“玉珠,我想你以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你等着。”
说罢这话,吴十三站起,拧身便走。
他要想办法逗她高兴,陪她一起走过这段不堪的日子,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两日后
天阴沉沉的,窗户纸上透着灰暗。
袁玉珠已经在床上躺了足足两日,她没胃口,吃了就吐,昨儿又添了发热的症候,勉强喝了点药,身子又虚又乏。
颓丧了两日,她慢慢也想通了,如吴十三说的,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大概母女能连心,她能感觉到女儿活着。
没关系,等正式签文书和离后,她恢复了自由,就可以五湖四海地去找,一定可以找到,如今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玉珠强撑着病体起来,挑了件颜色鲜亮的银红色夹袄穿上,略梳洗了番,开门走出屋子。
天正在下牛毛细雨,已经把干涸的地略微打湿,雨丝落在人脸上,又凉又软。
玉珠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了口初春的微凉气。
这时,她听见观外有阵叽叽喳喳的吵嚷声,好奇之下,她提起裙子走下台阶,行到观门口,抬眼望去,外头好生热闹。
吴十三正和福伯吵呢。
两日未见,吴十三看着精神奕奕,穿着合身的浅蓝长袍,靴子和下摆粘了好些泥土,春雨仿佛也格外眷顾他,将他的眉眼洗润,肌肤细腻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偏这块玉又经能工巧匠雕琢过,五官精致,棱角分明,最后再画龙点睛,眸子里透着股野性,与禁欲的道观格格不入。
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棵大桃树,枝条上已经长出了花苞,看着似乎是被人连根挖出来的。
吴十三手里拿着把铁锹,正在卖力地挖坑,璃心和良玉两个丫头笑吟吟地帮他运土。
而福伯呢?苦着脸,又是跺脚,又是叹息,手连连戳向吴十三:“我说你怎么能这么蛮干呢,居然偷到广慈寺去了。””
璃心吐了下舌头:“爹爹你好啰嗦,不就是一棵树嘛。”
福伯扬起手假装要打,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气道:“哪里仅是树,这棵桃树是惠清大师出家那年栽的,比你们几个小崽子的年纪都大呢,哎呦,你怎么敢给人家连根拔起呢,赶紧还回去!”
吴十三撇撇嘴:“我那和尚爹都没说什么,伯伯你念什么经。”
说话间,吴十三忽然察觉到观里有人看他,他猛一回头,发现玉珠正倚着门,她气色比头两日好多了,淡施粉黛,发髻上只戴了枝白玉簪,美的就像从画里走出似的。
吴十三忙扔下铁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玉珠面前,他见自己双手全是土,不好意思地背过去,仰头,对台阶上的她笑道:“你起来了呀,外头冷,怎么不多披件衣裳?”
玉珠轻笑道:“不能总闷在屋子里,想起来透口气。”
忽然,她注意到吴十三脖子里戴着根红绳,上头串着只岫玉的珠子,她笑了笑,没点破,踮起脚尖望向地上的桃树,问:“真是从广慈寺弄来的?”
“我给我爹禅房塞了个条子,说要借他桃树一用,他没阻止,我就当他同意啦。”
吴十三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脸,不当心,泥土蹭到了下颌,他耸耸肩,环视了圈周围:“这儿光秃秃的,也忒难看了,你最近又不开心,我想着三四月正好是桃花开的时节,整个洛阳就广慈寺的桃花最好,我心里对你不起,好生愧疚,只能想个法子赎罪。”
玉珠莞尔:“先生有心了。”
蓦地,女人面上浮起抹哀伤,苦笑道;“当年大林寺桃花盛开,我和那个人遇到了,哪知都是错,我以前很喜欢桃花,现在,我不喜欢了。”
吴十三心咚咚直跳,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踏在石台阶上:“人有错,可是花没有错,夫人你要往前看,重新为自己再绽放一树桃花,嗯,我是胡人,说话直接你别介意,我就是觉得,漂亮的人也应该活的漂亮。”
他的目光太热烈直白,玉珠忙低下头避开。
良久,玉珠望着他,温柔笑道:“好,听先生的。”
话音刚落,玉珠就瞧见前方小路上出现几抹人影,打头的那个再熟悉不过了,是陈砚松。
第40章
细雨微风间, 玉珠看着陈砚松越走越近。
陈砚松打着把油纸伞,穿着天青色的长袍, 眼底虽有熬夜后的发黑疲色, 可整个人瞧着精神奕奕的,他身后的几个随从们或担着炭、或抬着新鲜果蔬和肉。
原本开心非常的吴十三看见了陈砚松,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一脚踏上台阶,凑近了低声问玉珠:“这位是陈二爷吧,我以前混江湖时候见过几面, 昨儿我多嘴, 私下问了几句璃心你们夫妻怎么回事, 璃心气得跳脚,破口大骂, 说陈二爷苛待羞辱你,他来做什么, 要不要我帮你赶走他?”
“没事儿。”
玉珠摇了下头, 低声道:“估计是来找我说几句话,如今我们还未正式和离, 便是给外人做做样子,他也要时常来送点果蔬什么的。”
玉珠对之前被羞辱的事仍心有余悸,思量了片刻, 对吴十三道:“你和福伯都不要走远,万一待会儿谈崩了,我若是尖声喊叫,你们赶紧来救我。”
吴十三赶忙应承:“你放心, 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 我就把他千刀万剐了。”
说话间, 陈砚松一行人就走到了观跟前。
陈砚松其实早都看见了,玉珠正在和一个年轻的男子说笑,怎么说呢,蛮让人觉得恶心的。
陈砚松装作不认识吴十三,连个正眼都没给,嘱咐随从们将炭火等物抬进观里,笑着上下打量了圈玉珠,连连点头:“好像瘦了些,不过精神头更好了。”
玉珠礼貌地笑了笑,问:“来是专门送吃食,还是有旁的事?”
陈砚松耳朵一热,心里蛮不舒服的,他明显能感觉到,玉珠对他有些冷淡和客气。
“说几句话。”
陈砚松双手背后,笑着走入兰因观。
可当男人进了玉珠的屋子后,满面春风顿时变成了寒凉春雨,那双桃花眼充满了敌意,男人冷着脸,在屋里四处转悠,手指摸了把梳妆台,点头说“清扫的还挺干净”。
随之,陈砚松又走到立柜前,打开后翻查了遍衣裳,自顾自地说“眼瞅着天暖了,皮货和厚的就穿不着了,过些日子差璃心回来拿薄衣裳。”
最后,陈砚松目光落在还未收拾的床上,他眉头越发紧蹙,仿若无事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床边,两条胳膊自然地往后戳,被窝里还残存着点点热温,很干爽,枕头也只有一个人睡过的凹陷。
玉珠将他这一切动作看在眼里,自然是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人素来多疑,想必方才是在柜子里查有没有男人衣物,被窝里有没有行房过的痕迹。
玉珠假装没看透,她端起茶壶倒了杯水,放到桌上,拿起块抹布,擦拭着窗台和插花瓷瓶,淡淡笑道:“不晓得有客来,没有烧热水,你将就着喝点。”
“好。”
陈砚松应了声,但并未动弹,仍坐在床边,他死盯着妻子,忽地眼睛瞅向外头。
果然,那个吴十三和福伯都进兰因观了,两个贱种小人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一个拿斧头劈柴,另一个用扫把有一搭没一搭扫院。
陈砚松有意无意地问了句:“方才我在观外看见个年轻男人,好相貌,不晓得是谁?”
玉珠对这个人越来越反感,淡淡道:“我一个远方表兄。”
“哦?”陈砚松阴阳怪气笑了声:“你居然有个胡人亲戚,我同你成亲几年,居然不晓得。”
玉珠也没惯着:“是啊,我同你成婚四年,也不晓得你外头有个长期床伴,看来咱们夫妻并不怎么了解对方。”
言及此,玉珠坐到长凳上,端起那杯原本倒给陈砚松的水,抿了口,莞尔浅笑:“二爷来要说什么话?”
“你看你,脾气越发像个小孩儿了,怎么才说了两句就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