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他起身,将菜刀搁到窗台上,犹豫了片刻,抬脚跨入门槛,进了屋子,果然,玉珠被陈老二那孽畜一气,这会子正闷闷不乐,她眼眶红了,直勾勾地盯着杯子,忽然趴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唉!为了那么个人伤心,不值得。”
吴十三叹了口气,径直走过去,手抬起想要轻抚一下她的背。
谁知刚要碰到的瞬间,她坐了起来。
吴十三迅速将手背过去,装作没事人似的,自顾自坐到了袁玉珠跟前的长凳上。
“你说得对,根本不值得!”
玉珠愤愤地啐了口,她给自己满满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了数口,冷水压根压不灭心里的火,简直越想越气。
蓦地,玉珠发现吴十三正在跟前,她忙擦点眼泪,笑道:“方才多谢先生相助。”
“那有什么的。”
吴十三挥了下手。
气氛忽然尴尬下来了。
他一直偷偷瞄她,她一如既往地装作没看到。
玉珠猛地想起了戚银环,皱眉细思了片刻,避开男人炽热直接的目光,沉声道:“对了先生,妾身有个事要同你说,唉,算了,好没意思的。”
“有话就说。”
吴十三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淡淡道:“我不喜欢人藏着掖着。”
玉珠脸微发烫,银牙轻咬下唇,试探着问:“在先生离开洛阳前,是否知会过您的师妹戚姑娘,让她来找妾身,当、当做抵押?”
“没有。”吴十三想都没想就否认:“自从云恕雨事后,我就和她闹掰了,并未让她找你。”
言及此,吴十三故作愧疚之色,低下头,装成不敢看女人:“我也有个事要同你说,怕你难过,一直没敢,其实我早几日就回来了,有个要紧事要知会戚银环,找了好久,才在城北的一个小宅院寻到她,她住在之前陈二爷买给云恕雨的宅子里,当、当了你前夫的外室。”
“意料之中。”
玉珠冷笑了声,指尖划着桌上的水玩儿,偷偷打量吴十三,他眉眼如画、样貌俊美,之前接触过几回,人是有点贪婪,可后面又将银子几乎全还她了;
仿佛挺坏,但云恕雨和这次魏王之事,接二连三帮她大忙,而且若真的恶毒,完全可以继续以找孩子为由头哄她交出更多银子,而不是实话实说,没找到就是没找到。
玉珠有些紧张,犹豫再三,鼓起勇气,磕磕巴巴道:“戚姑娘之前同我说,她出身富贵,被你劫去了极乐楼,你、你奸污了她,而且还好色成瘾……”
“她放屁!”
吴十三怒不可遏,拳头砸了下桌子,桌面上的茶具跟着震了两震。
他就知道那臭娘们没在玉珠跟前说他好话。
吴十三噌地一声站起来,焦急地来回踱步,心如滚油烹了似的。“袁夫人,你可得相信我,我的确不是好人,但真的不是好色成瘾啊,是那个贱人诋毁我的,我同你说,她可不是个寻常女子,当面哄着二师兄传艺给她,同时和宗主暗中苟且了,俩人暗中合谋算计杀了二师兄!我们极乐楼看似被官府和无忧阁整趴下了,其实就是被这娘们搅和黄了,哎呦,急死我了,你说这种女人我敢碰么?”
玉珠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先生别急,我相信你的话,唉,那个女人前脚跟我卖惨,后脚就爬上了陈砚松的床,也不晓得我哪儿得罪她了。”
玉珠咳嗽了几声,没再说下去。
气氛再一次尴尬了起来。
袁玉珠喝了几口水,沉默不语。
吴十三默默坐回长凳上,忽然,男人冷不丁问了句:“刚才你和陈二爷吵架,你说今后可能也去找男人,是真的?”
“那当然了。”
袁玉珠愤然道:“只许他眠花宿柳,不许我找相好?等着吧,我迟早…”
谁知就在此时,吴十三忽然凑上前去,亲了口女人的脸。
“做什么!”
袁玉珠脸瞬间红透了,下意识抻长脖子往外看,见没人,她松了半口气,转而愤怒地瞪向吴十三,压着声呵斥:“你放肆!”
吴十三就跟着了魔似的,紧张得心咚咚直跳,算了,死就死了。
“你不是说要找男人么,我帮你!”
吴十三轻喘着,一把搂住袁玉珠,毫不犹豫地吻住她的唇,她果然极力挣扎。
吴十三绝不松开,试图用舌撬开她封闭的门户,谁料被她咬了一口。
吴十三下意识松开她,手捂住口,此时嘴里一片腥咸,真狠,咬破了。
他刚抬头看向她,脸忽然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袁玉珠又慌又气,手指向门外:“滚!”
“好嘞。”
吴十三听话地起身,低头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他人白,才瞬间脸上就浮起块红。
男人唇紧紧抿住,闷声道:“自从广慈寺见你后,你让我生,我就生,你让我死,我就死,你让我滚,我这就滚。夫人,你现在晓得戚银环为啥那么恨你了吧,其实你早都明白,只是一直在装糊涂罢了。”
第42章
吴十三刚出去, 袁玉珠就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她?面红耳赤、小鹿乱撞、惊慌失措、愤怒气恼……全都有。
袁玉珠急忙找了块干净帕子,在铜盆里浸湿了, 反反复复地用力擦自己的侧脸还有嘴, 那个男人的吻实在太热烈霸道。
一想起他的舌侵略过她的唇齿,玉珠就觉得恶心难受,又赶忙喝了好几口水, 使劲儿漱口。
玉珠双手把在铜盆上,无意间,看见自己浮映在水面的倒影, 脸依旧绯红。
其实, 她早都隐隐约约察觉到吴十三的暧昧, 什么时候呢?去年广慈寺初见那会儿。
但是她没在意,以为就是好色之徒对漂亮女人的正常反应, 紧接着,发生百花楼鸨母大闹广慈寺讨要嫖资, 吴十三拼命解释自己的清白, 再后来,他暗中帮她解决了云恕雨, 还有腊月二十九那晚,她提出给他说亲,他忽然变得很生气, 以及这次的逼走魏王和观外栽植桃花树……这都远远超过正常的雇佣关系。
可是,她全都刻意忽视,且不承认。
袁玉珠这会儿心烦意燥得很,有点害怕了, 她有理由认为, 这是种不贞的引诱, 是啊,吴十三是个心狠手辣的杀手,什么做不出来?他会将遵礼数、懂廉耻,行知端方的贵妇拉入泥坑里,狠狠羞辱一番,然后带着胜利的嘲笑离开。
他们这种人没有道德,纵情任性,以别人痛苦为乐,戚银环不就是这样么?
那么,吴十三这是什么意思?要对她下手了?
她现在必须冷静下来。
玉珠点了一炉香,从箱笼里找出本《金刚经》来抄,谁知越来越烦,她一把将抄了一半的宣纸揉成团,起身打开门,大步朝外走去。
这会子雨停了,周遭充斥着泥土腥味,被冻了一冬的地踩着软乎乎的。
玉珠抬脚踏出后门的门槛,朝前望去,吴十三果然没走。
他已经将那棵从广慈寺强挖来的桃树栽好了,这会子正拿着把大剪刀,修剪树枝。
这恶人的脸也特别红,唇角勾着抹兴奋的笑,察觉到她来了,他猛地抬头,随之又像做错事般垂下,淡淡说了句:“你别生气,我这就离开。”
“等等。”
玉珠喝住男人。
她身子倚在门框上,沉吟了片刻,冷漠道:“我虽出身小门小户,但打小也是由丫头伺候长大的,到了陈家更是呼奴喝婢,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到了兰因观,日子十分凄苦,旁的不说,从前我每日家都要用鲜花牛乳沐浴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我现在要去城里买个浴桶来。”
吴十三忙往前走了数步,羞赫一笑:“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了。”男人眉梢上挑:“你是不是想让我去跑腿?”
玉珠退回门槛后,反问了句:“那你愿不愿意?”
“我当然一百个愿意了!”
吴十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急切地问:“你想要什么样儿的浴桶?多高?多矮?雕花的还是纯木的?”
玉珠并未理会,转身朝观里走去。
吴十三这会子异常激动,望着女人远去的倩影,挥了挥手:“那我自己做决定了哦,很快就回来。”
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豁出命都要办到!
傍晚的时候灰云总算散开了,青白的天空浮着几抹浅粉色的晚霞,让人感到精神舒畅。
兰因观里也开饭了。
春天的香椿芽嫩,用来炒鸡蛋再好不过了,再添道清蒸鲈鱼,一小锅的红米粥,足够三个人吃饱喝足。
玉珠有些食不知味,一块鱼在嘴里嚼了许多下都没咽进去。
一旁坐着的璃心嘴碎,不住地嘀咕:“良玉那个小没良心的,这就跟二爷回家了,看来还是受不得苦,亏咱们在陈家对她那么好,哎呦,吴大哥不晓得去哪儿了,晌午就没见过他,也不晓得他吃过没有,现如今住哪儿,不会还在广慈寺吧?”
“这么多饭都堵不住你的嘴!”福伯盛了碗粥,给女儿推过去,笑道:“他在附近的田庄人家里赁了个院子,今早还问我怎么往地里种菜,我同他说,哥儿,快算了吧,种菜要播种、施肥、浇水,你哪儿能受得下那份罪,快快将地还给王爷,再去赔个不是,咱别得罪那些有权有势的,他不干,非要种,十头牛都拉不住,哎夫人,你说他这人怪不怪?不过最近,我倒是越看他越顺眼了。”
玉珠有心事,随口附和了一句:“哦,顺眼、顺眼。”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阵啪啪拍门声。
福伯面色一沉,皱眉说都日落了,会有谁来?别不是什么强人吧。
说话间,福伯顺手从墙角拉了条长棍,虎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玉珠手捂住心口,立在厨房门口担忧地往外看。
只见福伯刚一开了后大门,吴十三就扛着个半人来高的浴桶进来了,他脸不红、气不喘,神采飞扬的,咚地一声将浴桶放在地上。
吴十三拍了拍手,从身上解下包袱,当着玉珠的面儿打开,欢喜地笑道:“我就自作主张,买了最好的黄花梨木雕芍药花的浴桶,经掌柜介绍,又买了些你们女人喜欢放的什么蔷薇露、玫瑰水的,你放心,我是自己花银子买了辆马车,悄不做声得从洛阳拉到山下,又一个人扛上来的,没人看见,绝不会有人非议你的。”
玉珠站在原地未动,双臂环抱住,冷冷地上下扫了眼男人。
没错,她就是存心要折腾这个人,一个是报报非礼之仇,再一个是让他知难而退,别痴心肖想。
“我现在,又不喜欢浴桶了。”
玉珠扶了下发髻,回头瞅了眼厨房,嫣然一笑:“观里只有一口缸,福伯每日家都要从山下挑水回来,那点子水光够我们几个日常的做饭洗漱,哪有多余的泡澡呢,吴先生还是将浴桶退了吧。”
吴十三怔住,他这会子又累又热,可玉珠的话和态度仿佛一盆子冷水,迎头泼来,让人难受。
璃心是个实心眼的,不晓得自家夫人和吴十三之间发生过什么,单纯地以为夫人在为难人,女孩摇晃着玉珠的胳膊,嗔怪了句:“那吴大哥也是好意嘛,就别退了,正巧咱们也开饭了,吴大哥快来用些罢。”
吴十三偷摸瞅向玉珠,没敢动,手轻附上小腹,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吃么?”
“我们只做了三个人的饭。”
玉珠冷冷拒绝,小声嘟囔了句:“算了,看来我说话不怎么好使。”
“行行行,你别恼。”
吴十三大手一挥,傲然笑道:“不是就多添几口缸蓄水么,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