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是。”崔珩微微垂眼。
“西北战事一触即发,突厥人骁勇善战,你这一去, 少则三月,多则三年,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 万分凶险, 你便那么确信能保证自己周全,保证立下战功,保证有命能回来迎娶那个女子?”老国公质问道。
“孙儿定会竭尽全力。”崔珩答道。
老国公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那若是没命呢,你岂不是要让她做寡妇?”
崔珩迟疑了片刻, 须臾又摇头:“我既这般说了, 便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还望祖父成全。”
他声音依旧沉着,但唇色却已经失血到发白,额上的汗也如雨滴一般,汇聚到下颌往下落,仿佛下一刻便要撑不住。
“你倒是自信。”老国公此番已经是给崔珩台阶下了,劝说无果,他又背过了身:“那就继续打!”
老爷子这回看来是真的气狠了,崔三爷摇摇头。
但父亲既这么问了,显然也是心疼了,后面二十板子崔三爷便斟酌着往轻了打。
果然,老国公只当没发现似的,负着手站着。
但五十大板打完,崔珩白色的中衣还是已经被鲜血浸透,紧紧贴着皮肉,格外触目惊心。
这回,崔珩伏在地上,吐息也微弱下去:“五十杖孙儿已受,三弟的病孙儿也已请了大夫治好,于情于理,孙儿皆已无所亏欠,不知祖父是否应允这桩婚事?”
“你已然把一切都算计好,我答不答应还有何必要?”老国公竖着眉瞪他。
“那孙儿多谢祖父成全。”崔珩伏地郑重地跪谢。
老国公一见他这条副执着的模样,恨不得当场打死他。
但到底于心不忍,他背了背身朝崔三爷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再去请个大夫,不要让这个孽障死在我的眼前,扰了我清修!”
崔三爷得令,慌忙将昏过去的崔珩扶起,又朝着身边人的吼道:“还不过来搭把手!”
几个人连拖带架着,才把崔珩挪到了里间,
换了好几盆血水,又上了遍金疮药后,崔珩身上的伤口才没那么狰狞。
但挨打是一回疼,换药又是另一种疼,纱布与皮肉分离的那股钻心疼仿佛要活活把人撕下一层肉似的。
崔三爷每回帮他换药,光是看着都龇牙咧嘴,偏偏崔珩格外地能忍,一声也不吭,顶多撒药的时候闷哼一声。
“那小娘子当真那么好,值得你放弃爵位,还挨了这么重的打?”崔三爷盯着他后背纵横交错的伤口幽幽问道。
崔珩伤的厉害,连眼皮都抬不起,只能从喉间淡淡地嗯了一声。
“有多好?说与我听听。”
崔三爷见他上药时疼的厉害,故意拿话移开他注意力。
崔珩并不是个忸怩之人,但被这么一问,指尖却蜷了蜷。
有多好呢?
其实陆雪衣也算不得多好。
初次相见时,他隔着门听到陆雪衣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要嫁他,只觉得可笑。
左不过又是一个心机女,贪图荣华富贵罢了,他轻笑了一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自以为是的讨好。
但当意外落水后,她突然远离他,不再像从前一样的时候,他忽然开始不习惯。
崔五固然可恶,给陆雪衣下了那种恶毒的药,但此举冥冥之中,却也释放了他心底的恶念。
后来,他借机定下了三个月,名义上打着报复陆雪衣的心思,但报复她有很多种方法,他却偏偏选择了这一条,表面上是为了折辱她,实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其中有多少挽留的心思。
渐渐的,三个月越过越快,他开始变得不满足,当听到陆雪衣催他立女户的时候,他才明白他根本就不想放手。
而陆雪衣,尽管嘴硬,他分明能感觉出她是喜欢他的,否则也不会初到长安便往他的身上扑,他教她学琴的时候,眼神也一直在偷偷瞄他。
每回他亲她,她的耳尖也会悄悄地变红,双手不知不觉的抱住他的脖子。
陆雪衣分明不讨厌他的,否则也不会明明在能逃出去的时候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自由,又折回去抱住他。
只是她似乎一直在害怕什么,每每同他相处,总是格外嘴硬。
一个梦而已,有何可怕的?
他临走前已经给她留下了足够多的人手,不可能出事的。
眼下,他回去之后便可把婚事定下,她便无需再害怕了。
崔三爷上完药,见他不搭话,又问了一遍:“怎么,说不出来?”
崔珩敛了敛眼神,只吐出几个字:“很好很好。”
他也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一想到她便十分愉悦,说不出的舒服。
崔三爷这还是头一回听见他这么夸人。
这小子,看来是真动心了。
两人刚说完话,谁知,意外突然发生了。
“公子,不好了,光德坊失火,表姑娘不巧被三公子带走了!”
护卫从光德坊里奔出来,换了两匹马,鞋子跑丢了,头发也跑散了,急急地来报。
带回府,那岂不是意味着陆雪衣说的梦境当真会发生?
“什么时候的事?”崔珩上药刚到一半,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一起身披衣下了地。
“就在今晚,这会恐怕人已经到府里了。”护卫禀报道。
今晚?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崔珩敛了敛眼神,向外边走边吩咐:“去备车。”
“行简你不能动!你身上的伤口尚未止住血,大夫吩咐了要静养,这个时候下地恐怕会加重。”崔三爷拉住他不放。
崔珩何尝不知道,他每走一步,后背都在鲜血淋漓。
可陆雪衣若是这个时候被带回去,二婶定然不会放过她,这个时候她一定害怕极了。
他设计了她假死却没能护好她,这个时候如果再不会去救她,恐怕会当真如她所言,无法挽回了。
“三叔,我必须走,其余的还请您在祖父面前替我多担待。”
崔珩凛了凛眉眼,不顾他的阻拦,忍着伤口出了门,上了马车后便一路直奔着国公府去。
走到一半,他嫌马车太慢,又直接解了套换了骑马,一路策马回去。
***
府里
那红木桌角仿佛一把出鞘的剑,雪衣被推了一下,直直地朝着尖端撞去。
这一下若是当真撞上了,恐怕当场便要没命。
雪衣正万念俱灰的时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挡在了她脸前,牢牢地将她托了住。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闷哼声。
她被救了。
雪衣闭着眼,呼吸瞬间屏住。
是谁救了她,是她想的那个人来了吗?
明明已经被他骗过无数次,但是当生死垂危一线的时候,她脑中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二表哥。
如果是他,只要他来,只要他这回没再骗她,她一切都可以不再追究。
雪衣心跳的很快,她缓缓睁开眼,一点点往上看。
然而当彻底看清眼前来人的时候,她双眼愣了一瞬,随即又暗淡下去。
原来是崔璟,大表哥来救她了。
二表哥这回还是没来。
太可笑了,到这种时候她还在想他,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表妹你没事吧?”崔璟着急地扶起她的肩。
明明是劫后余生,雪衣却觉得已经死过一次似的。
她轻轻摇头:“我没事。”
二夫人没想到崔璟会突然冲进来,瞬间站了起来:“大郎,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来难不成是要看着表妹殒命?”崔璟头一回发了怒。
“什么殒命,你莫要胡说,我不过清理门户,以正家风罢了,大郎,此事你莫要插手。”二夫人提醒道,意有所指。
“表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何能不管?”崔璟却不管不顾地要带人走。
他本在山上替表妹祈福,谁知杨保突然来了,告诉他表妹没死,正陷入危难,于是他二话不说便回了国公府。
没想到刚进门,竟看见表妹差点撞到桌角上。
“救命之恩?”二夫人嗤了一声,没想到啊,这个大郎,到现在还在跟她装腔,“那若是你这恩人寡廉鲜耻,未婚先孕了,你也要管吗?”
“什么有孕?”崔璟皱眉。
他一垂眼,才发现地上打翻着一个药碗,飘着一股红花味,崔璟明白了,表妹大约是被灌了药了。
但崔璟这些年久病成医,也略通医术,刚才救表妹时,他扶了她手腕好一会,并未察觉到异常。
且陆表妹虽被灌了红花,衣服上却并未见红。
想来这恐怕是二婶的托词罢了。
“表妹何曾有孕了?”崔璟扶着雪衣站稳,瞥了一眼那尖锐桌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二婶污蔑表妹有孕,给她灌药,到底是想处理门户,还是想借机杀人?”
雪衣原本正捂着小腹,此刻被他一说,顿时愣住。
“表妹,你方才是疼的受不了自己往桌子上撞的,还是有人推的你,想趁机害你?”崔珩又接着问。
雪衣一直以为自己有了孕,饮下一大碗红花的时候也的确不舒服。
但那时她紧张过度,现在一缓过劲来,似乎也没有那么疼。
难道一切是姑母在骗她?
雪衣回想了一番,抬眼看向崔璟:“方才的确有个人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你胡说!”二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分明是你自己不检点我才处置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流落在外的这一月做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