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这是什么药?”雪衣心生恐惧。
“你背着婚约与外男有染,还有脸发问?”二夫人睨了她一眼,“你说是什么药?”
果然是红花,雪衣光是闻到那股味道便开始不舒服。
但她猜的也不全对,不同于船上,这毕竟是府里,二夫人不敢直接下毒,给她的除了红花外,又加了一点曼陀罗致幻,准备刺激刺激她,好造出意外死亡的假象而已。
那药一端过去,雪衣抿着唇不肯张口。
“不喝?”二夫人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你不喝难不成还想保住这个孽种?”
雪衣明白了,一切到底还是发生了,她站起身想逃,却被仆妇堵了回来,被逼压着跪下。
“你还想逃,你想去找谁?”二夫人冷哼了一声,“你犯下这等丑事,难不成还以为你那个情夫当真会娶你?他不过当你是个玩意儿罢了,你还不知么,他此次离府正是去相看去了,相看的是门当户对的郡望之家,何曾把你放在眼里?”
雪衣已经走投无路了,索性也不再同她遮掩:“三表哥好转之后姑母不是早就想毁了婚事了,你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
“你住嘴!”二夫人被她戳中心事,立马站了起来。
雪衣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干脆全抖了出来:“我是不对,但我为何这样姑母难道不知晓,姑母你骗我来长安冲喜难道便是有理的?三表哥好转后,你要替他另择贵女,便设计凿了船想置我于死地,你到底为什么这般恨我?”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简直胡言乱语!你犯下了这等丑事,此刻却来攀扯我了!快把这红花给她灌下去,绝不能让这桩丑事流出去。”二夫人登时怒不可遏。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马上前架住了她的肩,把药碗塞到了她唇边。
雪衣拼着力气一把推了开,心急之下搬出了父亲:“如今表哥已经重新定婚,姑母无权处置我,我要回江左去。”
“回去?”二夫人绝不可能让这桩事流传出去,“你父亲若是知晓了你犯下的丑事,也不可能原谅你,我看你还是乖乖喝下,莫要让陆氏和崔氏蒙羞。”
雪衣偏着头去躲,可那婆子掰开了她的嘴,把药强行灌了下去。
雪衣疼的厉害,仿佛出现了幻觉一般,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盼望二表哥回来。
他说了不会出事的,为什么最后还是这样了?
雪衣真的很疼,疼了很久,疼到忍不住蜷起身体的时候,二表哥仍是没来。
二表哥现在在做什么,应当已经接到了卢娘子吧?
他们兴许正在对月小酌,谈笑风生。
可她却被灌了药,被迫落胎,在这里痛苦挣扎。
万念俱灰之际,雪衣猛地一挣,恍惚间好像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
又是一样的结局,她努力了这么久,果然还是无法避免吗?
雪衣心生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朝那尖锐的桌角撞去——
***
从范阳接了卢家娘子之后,崔珩没有直接回崔氏,到了西郊的时候,他先安排了人送卢娘子回府,自己则一个人去了道观找祖父。
老国公近来身体抱恙,原是打算大郎回来之后便回府的,因着身体抱恙才又在山里小住了一段时日。
见崔珩过来,他浑浊的双眼里都放了一点光彩,丝毫不掩饰对这个孙子的喜爱。
然而知晓崔珩所来为何事的时候,他咳了几声,许久才搭话:“江左陆氏,这不是早就已经没落了,你怎会突然提起他家的女儿?”
“孙儿的确心悦于她。”崔珩淡淡地道。
老国公沉思了片刻,总觉得这陆家的二女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直到身边的老仆附耳提醒了他一句,他才想起来,这陆家的二女不就是先前要给三郎冲喜的那个?
听说不久前沉船失了事,怎的她非但没死,反倒被二郎求娶了?
“是你动的手脚?”老国公须臾便明白了。
崔珩不答,显然是默认了。
老国公顿时来了气,脸色铁青地呵斥道:“跪下!”
崔珩施施然跪下,仿佛早有预料。
“贸然求娶一个破落户,像你二叔一样不争气也就罢了,可这女子还曾是三郎的未婚妻子,你为了一个女子设计兄弟,你的仁义礼智信读到哪里去了,传出去你让旁人怎么看你,怎么看崔氏,你是想毁了自己不成!”
老国公戎马半生,性情如烈火,抄起手边的杯子直接砸了过去。
崔珩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躲也未躲,只劝道:“祖父息怒。”
“你叫我如何息怒?”老国公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我已致仕,你兄长如今也已经跛了腿,未来崔氏的重担全压在了你身上,你就是这么准备袭爵的?”
“此事确有不妥,是孙儿不孝。”崔珩抿了抿唇,却仍未改口,“但我如今已经无法回头,还望祖父成全,至于崔氏的颜面,孙儿愿意不袭爵。”
“你这是拿爵位威胁我?”老国公怒不可遏,气得胡子都微微抖着,“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孙儿不敢。”崔珩态度恭谨,脊背却挺的笔直。
老国公越发来了气,忍着怒火提醒道:“行简,你一贯聪明,莫要一时冲动,为了一个妇人毁了自己。”
崔珩敛了敛眼神:“此事并非是冲动行事,爵位本就该归兄长,我从前便未曾觊觎过,如今更无此意。兄长既然已经归来,合该归还于他,好男儿该志在四方,不必居于长安这一府一城,为蝇头寸利相争。”
“这么说,你是想去西北?”老国公听出了他的意思。
“大周与突厥迟早有一战,国难当头,行简不该再一味避让,且当年的仇总要有人来报,行简身为崔氏子弟,当仁不让。”崔珩语气果决。
“你当真想如此?”老国公沉着脸,最后问他一遍。
“孙儿心意已决,盼祖父成全。”
崔珩垂首一拜,以示决心。
老国公这回当真是气得不轻,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几次三番想出言责骂他,可他拿的是家国之道,孝悌之义来做幌子,老国公一时想不到申斥他的理由。
这个陆娘子只定亲,尚未嫁娶,即便夺娶也不触过饭。
但国法可逃,家规却难饶。
老国公捋了捋胡须:“崔氏有祖训,你可记得第二十一条是为何?”
“尝为袒免亲之妻,不合复相嫁娶。辄嫁娶者,男女各杖五十。”崔珩坦然答道,“但求娶陆雪衣是我一意孤行,她没有选择,还望祖父莫要罚她。”(注)
“你明知还故意为之,简直不可饶恕!”老国公重重的拍了桌子,“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悔?”
“不悔。”崔珩垂眼,径直解起了外衣。
“好,你既执意如此,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来人,给我重重地打!”老国公叫了人进来。
恰好今日崔三爷在此,老国公便特意指了他去。
崔三爷也是行伍出身,手劲极大,但他是看着崔珩自小长大的,哪里忍心,于是便挑了一根稍细的木杖。
但老国公这回当真是被气到了,直接将自己的龙头拐杖递了过去:“用这个,酸枣木的,打起来才疼。”
“父亲,这会不会太过?”崔三爷看着那碗口粗的拐杖不敢伸手去接,又劝了劝崔珩,“行简,你莫要跟你祖父倔强,这五十板子下去可是要命的。”
崔珩看了一眼拐杖,又淡淡地移开了眼神。
这五十板子的确是他该受的,打完了这五十杖,他便无愧于崔氏。
到时候祖父应了更好,即便不应,他立个军功,向圣人求娶赐婚,到时候也不会再有人敢在背后说陆雪衣的闲话。
因此崔珩倒是坦然,跪的笔直,声音沉着:“三叔不必担心,只管动手,我受的了。”
崔三爷见状叹了口气,也只得动手。
一板子打下去,崔珩瞬间绷直了身体,闷哼一声。
紧接着,拐杖落在皮肉上,一声比一声发闷。
初时,崔珩跪的笔直。
然而十杖之后,他后背便见了血,血肉和板子黏在一起的声音一落下,听的人心惊肉跳。
老国公不知何时背过了身,不停地拂着手上的拂尘。
崔三爷手心也生了汗,渐渐下不去手。
他忍不住停了下来,低声道:“行简,你可受得住,若是不行便去同你祖父低头,这时候还来得及。”
崔珩额上布满了汗,手臂上青筋亦是暴起,却仍是挺直背,微微颔首:“我受的住,三叔放心。”
老国公一听气得更甚,重重地咳了几声,指着他的手都在发抖:“那就给我打,狠狠地打,说好了五十下,一下也不准少!”
崔三爷没法违抗父命,只得高高的扬起了拐杖。
紧接着板子便如雨点般密集地落了下来
崔珩跪在地上,后背每被重击一下,便跟着闷哼一声,跪着的身体也在往前趔趄,双手不得不撑在了地。
很快,崔珩后背便一片血肉模糊,额上的汗和唇角的血混合在一起,咸咸湿湿的分不清。
崔三爷鼻尖满是血腥气,打的越来越慢,声音也跟着放低:“行简,要不算了,还有一半,你恐怕受不住……”
崔珩此时意识已经模糊,后背也火辣辣的疼,皮肉似乎都已经剥离。
但疼痛至极的时候,他眼前却莫名出现了七月七那日陆雪衣在焰火下的脸,对着他浅浅的笑着。
她很少对他笑,但笑起来颊边浅浅的两个窝,极为好看。
陆雪衣还在等他回去,他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捱过这五十板子,才能正大光明地娶她。
崔珩攥了攥手心,半颓的背又缓缓直起,仍是沉声道:“三叔继续。”
第98章 爆发
老国公背着身, 听着身后一声一声地重击,眉心的褶子叠的越来越深。
偏偏崔珩骨子里是个倔的, 一声也不吭, 也不呼痛,仿佛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不是他一样。
老国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老了, 心也软了, 当打到三十下的时候,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叫住了崔三爷:“停。”
崔三爷一拿开, 酸枣木的拐杖已经被打的微微弯了。
老国公瞥了一眼那沾血的拐杖, 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再问你一次,你后悔吗?”老国公转身问道。
崔珩用指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慢慢直起背:“不悔。”
“我不答应,你便要去西北?”老国公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