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绯
赵全福要给谢琅玉擦, 自个的腿都在打颤,谢琅玉见状,轻轻挡开他的手,自己拿了帕子,温和道:“你歇着,没事的。”
谢琅玉讲完,便自个拧了个帕子,把脸上和脖子上的血擦了,可伤口还在流血,一抽一抽地疼,不停地往外冒,擦不干净,谢琅玉干脆按住了伤口。
明月本来缩在椅子上,看着血从谢琅玉的手流进袖口,心里疼得要喘不过气来,明月撑着起了身,觉得全身都没力气了,顿了顿才稳住了身子,便连忙拧了个帕子,俯身给谢琅玉擦额角。
口子很深,谢琅玉拿着帕子按住了,明月不敢碰,便只轻轻地按着伤口边缘,血还在流,她就认真地一点一点全擦掉。
明月边擦边掉眼泪,都滴在谢琅玉的衣裳上,她见不得谢琅玉这样受伤,恨不得伤在她自个身上。
谢琅玉很轻地偏了一下头,握住了她发颤的手腕,接着把她的椅子拖到身边,道:“坐吧,我没事,就是看着吓人。”
明月手脚发麻,愧疚地喘不过气来,她不坐,弯腰看着谢琅玉,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谢琅玉的右眼的眼眶都还有血渍,明月含着泪闭上了眼睛,轻轻用额头碰了碰谢琅玉的额头,道:“对不起。”
谢琅玉也闭上了眼睛,捧着她的脸颊,两人抵着额头安静了一会,就很快又分开了。
就这一会血就流了半张脸,明月都不敢大喘气,急急道:“这要怎么办……叫的哪里的大夫?怎么还不来呀?”
一旁的赵全福连忙道:“三爷院里就有大夫呢,马上就能来了。”
明月压住心慌的感觉,又拿了个干净的巾子,按住了谢琅玉的额角。
见她太过紧张,谢琅玉就收了手,让她按着了。
明月抿了抿唇,她担忧地看着谢琅玉,心想一定不要有事,恨不得伤在自个的脸上……没一会,又几乎是有些惶恐地看着隔壁的院子,像是被某种情绪拉扯住了。
两人的椅子靠在一齐,谢琅玉流血流的头有些发晕,干脆看着她转移注意力,就见她的脸色难看的要命,嘴唇都有些发乌了。
明月叫谢琅玉看得回过神来,就强撑着笑脸道:“对不起,不该这样的,对不起。”
她不该让谢琅玉一个人对着老夫人,不该让谢琅玉一个人承受老夫人的怒火,如果这件事情里有谁错了,绝对不是谢琅玉一个人的错,她该一起承受的,可是她方才害怕了。
谢琅玉看着她的脸色,白得要发青了,像是惊惧过后的平静,他没讲出来,只道:“你怎么了?”
谢琅玉顿了顿,又道:“不要害怕,老夫人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明月没有办法不害怕,她被某种情绪攥住了喉咙,但是她不会讲出来,还对着谢琅玉道:“你不要讲话了,我好怕你出事,等大夫来。”
明月方才在老夫人房里,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是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明月打小就是个很坚强的姑娘,旁人的闲言碎语,异样的目光,她都不当回事,许多事情她都不过心,耳朵边上听了,还能笑着扯别的话头。
只有一次,独独那一次,她捏着手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回去就大病一场。
明佳走的时候十八岁,明月打小就没见过她,或许是小时候碎嘴的婆子嚼过的舌根,明月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她对任何一个人都讲不出口,也怕听到任何人提起,她自己也不敢想……是不是,会不会是她害死了明佳,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明月不敢想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只知道明佳生了她以后,两个月就去世了……明月不晓得老夫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她让老夫人失去了最爱的女儿……如果没有她,明佳或许不会遭受非议,不会芳华早逝,再不济,明佳可以像青云真人一样,过自由的日子,都总好过化作白骨长眠地下。
明月尤其怕老夫人提起,若是老夫人都觉得是她害死了明佳,觉得不如不生她……明月太害怕听到这样的话了,方才老夫人讲她白活了的时候,她手脚僵硬,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明月的喉头哽住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害怕,她甚至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想好的话一个字讲不出口,像个孩子一样软弱地哭了起来。
明月不怕老夫人怪她,她就怕老夫人觉着,自己生来就是个错误。
谢琅玉看着她,大概猜出来了,他微微伏着身子,抬手擦了一下她的眼睛,道:“没事的,不要害怕。”
大夫很快就来了,明月才慢慢地从刚才那种惊弓之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紧张地看着大夫给谢琅玉看诊,上药,又缠上绷带。
大夫要找地方写方子,明月就叫翡翠把屋子里的小案搬了一个出来,大夫写了,赵全福便拿着去煎药了。
明月看着大夫,紧张道:“这要多久才能好?会留疤吗,日后会不会……”
大夫摆摆手,“好好养着,好在天气不热,个把月吧,留疤这个要再看了……日后可要小心,差一点就砸到眼睛上去了,那就不是小事了……”
明月后怕不已,连连点头,她紧紧地牵着谢琅玉的手,心疼得不晓得要如何是好了,恨不得自个替他了,柔声道:“疼不疼呀?”
谢琅玉把手里脏了的帕子放在托盘里,道:“我不怕疼。”
明月笑了一下,她抬手,很轻地摸了一下谢琅玉的脸,轻声道:“害你受罪了,对不起。”
谢琅玉道:“该受的,已经很好了,我以为老夫人会直接叫我滚的。”
明月笑了一下,愣愣地看着谢琅玉,好久才道:“我明个再去找老夫人,我好好同她讲,我今个是没缓过来……”
谢琅玉端详着她的脸色,缓缓道:“你怎么比我还怕她?”
明月垂着头笑了笑,道:“你怕她吗?”
谢琅玉想了想,道:“她生气的时候有一点,怕她气出什么好歹。”
明月看着他,又想起老夫人,心里那股恐惧又冒了起来,也许老夫人就是这么想的,当初月份还小的时候,就该坚持把她打掉,这样,老夫人就不会失去自己最爱的女儿,多了她这么一个累赘。
明月对明佳的事情,不是不好奇,孩子天生孺慕自己的母亲,她就是不敢问而已。除非老夫人主动提起,她很少会提及。
明月也不想讲给谢琅玉听,这叫她觉得自己太狼狈了,她避开谢琅玉的眼神,转移了话头。
谢琅玉仿佛也没看出来,很配合地讲起了旁的,陪了她半个时辰才走了,他本来有事,讲是京城的折子下来了,苏州有一批官员要卸帽子,他要继续去处理。
明月几乎一夜没睡,她想着老夫人,心里愧疚又难过,紧着神经听着隔壁院子的动静,就怕老夫人有个好歹,天蒙蒙亮她就起来了。
翡翠比她起的还晚,倒是没讲什么,麻利地就伺候起她洗漱。
明月原先早间洗漱过后,多半时候会去老夫人的院子伺候老夫人起身,祖孙二人再一齐用早膳。
明月今个踌躇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去了。
老夫人还在睡,面色疲惫,眼下青黑。明月安静地坐在榻边,摸了摸她被子里的汤婆子,看着她的睡容。
明月到底怕她见了自己生气,坐了两刻钟便悄悄走了。
过了辰时,要去橘如家赴宴了,今个是橘如大喜的日子,明月回自个院子里把礼拿着了。
明月今个来的最慢,两个妹妹都在马车上了,谢氏面色疲惫,也同几人坐在一个车架上。
昨个闹得大,但好歹是夜里二门都关了,倒是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家里几个姑娘却是都晓得了。
明月一上车,两个妹妹就齐刷刷地看着自己,明月整理好了心情,一笑,道:“看我做什么?”
两个妹妹见她还笑得出来,都松了口气。
明娇坐在了明淑身边,对面就是谢氏同明娇,明娇小心地打量明月的脸色,刚要讲话,谢氏就疲倦道:“这事都紧着嘴,谁若是讲出去了,年都别过了。”
几个女郎都点点头,明娇当着谢氏的面,倒也不敢讲话了。
谢氏看着明月,眼底染着轻愁,心想,还是太年轻,以为坚持就能有好果子。
她不晓得京城里的状况多么复杂,太子近年的身子越发不好,膝下又无一儿半女,谢琅玉加把劲,离那里只有半步的距离,背后的人都想他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多个助力也是好的。明月的身世终究上不得台面,谢氏不觉得自个的姐姐会轻易答应,后边怎么着都不好讲。
谢氏在心里叹气,道:“你也别怪老夫人,她都是为你好的。”
明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笑道:“我晓得的,是我不懂事,累着长辈们为我操心了。”
谢氏摆摆手,没讲话了。
车架很快到了钟府,直直入了垂花门,几人下了车家,府上到处都是红灯笼,一片喜气,前边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处处都是欢笑声,来来往往的招呼迎合,下人们各个都是笑脸,处处领赏钱。
明月不由也笑了起来,今个是橘如大好的日子,怎么着也不能扫兴了。
明月觉着今个过得特别快,她在房里陪着橘如上妆,又看着橘如哭着上了车架,自己也哭成了泪人,坐在车架上去赵府的路上,她一路哭过去的。
到底是心里有事借着哭了一场便好多了,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想着,要如何同老夫人讲。这又不是谢琅玉一个人的事,她怎么也不能躲在谢琅玉的身后,自己也该站出来。明月又担心谢琅玉的伤,不晓得他现在在做什么,伤口还疼不疼。
车架很快到了赵府,赵府更是热闹,门前的喜字红得亮眼,屋里烧了三四个炭盆,小童们拿着喜糖零嘴在地上跑来跑去,夫人们穿着喜气在一起笑着私语,女郎们在一齐讲闲话,闹哄哄的……很快到了拜堂的时候,赵锐正的父母坐在正堂,一旁是两家的亲友,笑着起哄,这对新人便在众人的祝福中拜了天地。
明月在一旁看着,也吃了颗喜糖,她为橘如高兴,心中又惆怅,她的婚事又要如何走下去呢。
拜了堂,一行人入席吃便饭,还有一顿就得等到夜里了,明月在外边简单吃了几口席面,又同谢氏讲了一声,便叫丫鬟拣了几个橘如爱吃的,很快便去了新房。
外头闹哄哄的,橘如披着盖头,绞着手指坐在榻边,屋里一应的大红色,窗上贴着喜字,摆件家具都是新打的,丫鬟们在边上守着,屋里安安静静的。
现下都是下午了,明月赶快把托盘搁在桌子上,对橘如道:“饿了吧,一整日了。”
橘如听见是她,不由松了口气,轻轻把盖头掀了。
方才在钟府,她同钟夫人抱着哭了许久,脸上的妆都花了,现下也不吃饭,连忙叫了丫鬟,在脸上拍粉。
明月看着好笑,又坐在一旁打量着屋子,屋里的物件都是好玩意,干净又体面,角落里也燃着好炭,边上守着的丫鬟也是尽心尽力的,想来是很重视新娘子的,明月悄悄放了心。
橘如很快整理好了妆容,这才坐到桌子边来,吞了吞口水,急道:“难为你还记得我了,我着实是饿了,也不能吃多,沾沾口吧。”
明月给她倒茶水,笑道:“也没多添,顶多叫你吃个半饱。”
橘如吃了膳食,又抓着明月的手不放,心里紧张极了,不住地问妆还在不在,衣裳怎么样……明月原本还有些惆怅,这下也没有了,车轱辘话讲来讲去,安慰她许久。
橘如过了一会,情绪平复了,这才有精力拉着明月打量这个婚房。
明月笑道:“我方才偷偷瞧了,他家宅子不大,你这个院子该是最好的……”
橘如也忍不住笑,红着脸不讲话。
外边的天色微微暗淡了,两人坐在桌旁讲闲话,明月原本的礼已经随着礼单进了库房了,这会却从荷包里拿出两张银票来,正是先前那两万两银子。
先前找了好几次机会,橘如都不肯拿,明月收了这银票实在过意不去,干脆今个来给橘如添妆。
橘如没想到她还惦记着,不由道:“给你你就拿着,怎么就非要还给我了。”
明月拉着她的手,笑道:“今个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把银票往外推,你小心日后把福气都推走了。”
橘如对这些很是信奉的,一下想不到反驳的话,连忙把银票收起来了,想着日后再还,嗔道:“你真是掐住我的死穴了。”
两个人对着笑了半天,没一会,屋里来了几个赵家的姑婆,橘如又坐回榻上,盖着盖头,又有些紧张起来,明月陪了她许久,同那些姑婆打关系,直直陪到外边的天色暗淡下来,明月这才出去吃席。
宴上热闹极了,明月想好了回去要如何同老夫人讲,细细斟酌了用词,不能叫老夫人生气伤了身体,心情慢慢也舒缓了下来。还想着先前用了什么有用的祛疤的药,要给谢琅玉也搜罗一些。
宴上突然一阵喧哗,接着是诡异地安静,好几个下人进来传话,夫人们听了都面面相觑,有的低声私语起来。
明月有些摸不着头脑,明娇很快从旁的席面摸过来了,凑到明月耳边道:“钟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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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府,谢琅玉是真的搬出去了。下人们收拾了东西,搬去了他在府外的私宅。
午间的时候,谢琅玉就在私宅处理事情,他把摘帽子的名单处理了,这才有空打理自己,又换了件衣裳,便写了帖子,又上门拜访了。
内室里,老夫人头戴抹额,有气无力地靠在榻上。
谢琅玉让人把两个檀木箱子搬到了内室,他像是又想跪下的,老夫人抬手,“没必要了。”
谢琅玉便道了谢,随手扯了个椅子坐了。他头上虽绑着纱布,那股气质招眼,倒是风流依旧,并不见狼狈。
谢琅玉坐在榻边,见老夫人喝药,便安静一会地守了一会,待她喝完,先问过她的身体,这才道:“老夫人,我还有几日就要走了,明月性子敏感,年纪又小,不能叫她心中一直惶恐,我能做什么叫您放心的,您尽管讲。也请您相信我。”
老夫人看都不看他,冷淡道:“是不打算分开了。”
谢琅玉干脆地点了点头,只道:“是我对不住了。”
屋里安静极了,老夫人面色发白,过了许久才道:“空口不行,如果你不回来了,我姑娘一直等你不成?你得给个保障。”
谢琅玉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就算没有这一出也是要给的,他应了,接着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