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不知怎的,顾祯觉得皇后与往日很有些不同。
心头烦乱间,他下意识低头往赵懿懿手腕看去,山茶纹路的袖缘微微上移,露出一串碧绿的翡翠珠串,柔滑细腻的肌肤同这玉也差不了几分。
他暗暗想,其实金镯比这还要衬她。
“你知道就行。”顾祯轻哼了声,目光扫过她被藕荷色裙裾遮掩的脚踝,沉声问,“昨日既然未好全,为何要出去跑马?”
赵懿懿低垂着头,好半晌才轻声说:“妾身以为已经好了,何况好容易才能出来一回……”
说着,她悄然红了眼眶。
周遭空气又僵了起来。
历经昨夜,顾祯还是头一回知晓,皇后的性子竟这般独,区区一只镯子都不肯同人有一样的。偶尔执着起来,倒是比谁都倔。
顾祯深吸口气,转过头不愿再看她,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那串玉珠,遂以略带冷硬的声音道:“这珠串,倒是很衬皇后气色。”
赵懿懿一怔,微垂着头恭声道:“多谢陛下夸奖。”
至此,顾祯终于品过来,那股子不对劲究竟在哪儿。
换作往常,皇后早就迫不及待与自己分享,这玉珠是何处所得、以何材料所制、她有多喜欢。
今日却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声谢。
神情亦是有些疲倦。
以为是自个刚才的话将她给吓着了,顾祯顿了顿,轻声道:“既然还未好,那就别站着了。”
他走后,赵懿懿显而易见松了口气。他心思向来深沉,也不知自个刚才那一番话,他究竟信了没有。
不过,不管他信不信,瞧着应当是不打算追究的。
昨晚的事,终究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假借着醉酒壮了回胆,刚刚试探着把手伸出去,却被他连着胳膊一块儿给砍断了。
回到重翟车上后,赵懿懿取出袖中的一个小纸团,纤长的十指缓缓将其展开。
这是赵维民临走前塞给她的。
看清上头写着的东西后,赵懿懿不由哂笑了一声。
云竹好奇问道:“娘娘,这是什么呢?”
“没什么,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罢了。”赵懿懿神色淡然,抬手揉了揉睛明穴。
据赵维民所言,这是一份妇人求子的良方,说是徐氏托人给她寻来的,她成亲两年未有动静,是该要用上了。
若是等到新人入了宫,她连哭的机会都没了。
他掩藏得很好,然赵懿懿仍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嫌弃。
成婚伊始,也不知有多少人给她塞过这种方子了,各种各样的都有。无比讽刺的是,林林总总这么多方子,还比不上太后那个靠谱。
心头忽而有些烦,赵懿懿猛力往前一掷,将这纸团扔进了茶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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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先农坛这几日,各类重大政事都是直达先农坛的,因此朝政未有半点落下,奏章也没堆积多少。
顾祯处理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然后宫诸事却不比朝政要务,自然无人专程送往先农坛去,赵懿懿甫一回来,面对的便是堆积如山的宫务。
她处理公务的速度本来就不快,如此一来,她更是一直忙活到了掌灯时分。
同椒房殿一样,万春殿这几日的气氛也略有些焦灼。
“皇帝今儿回来,一心就扑在紫宸殿里头处理政事,也没说来哀家这儿坐坐。”太后偏过头,同何太妃感慨了句。
好容易将人接进了宫,又恰逢皇帝要去先农坛,这也就算了,他竟还带着皇后一同去了。
何太妃轻声宽慰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免没什么空闲。”瞥见太后眉宇间的愁色,她不禁出主意,“陛下操劳于案牍间,阿姐何不着人做些陛下爱吃的点心,派人送过去?”
至于派谁,则不言而喻。
太后细想一番,觉得此法可行,便缓缓笑开了:“不错,寻菱漂亮可人,谁瞧了能不动心思啊。”
话虽如此说,她却觉得虚得很。皇后未出阁前,美貌便已名动整个洛阳城,那张脸,连女人看了都会心动。
何寻菱生得是还不错,粉面桃腮的,是个娇俏的小美人儿。然同皇后站在一块时,就像是星子挨在了明月身畔。
周身浸沐着月华,再无自身半点光辉。
“哀家心里有些没底。”太后抚了抚心口,望着窗外迎春出神,“再过几日迎春开了,办个赏花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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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祯今日心情不错,从姜嘉言自河内传回来的情报来看,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
他捏着秘密送来的河内贪腐名单,同燕王嗤笑道:“河内毗邻京洛,这些个人多是父皇亲信,被父皇给惯坏了。如今欺朕登极时日短,愈发的张狂了。”
眼前这人已是帝王,说道几句自然无碍,燕王却不敢妄言君父过错。他微垂着头,只道:“连皇兄拨下去的赈灾银两也敢动,是该重罚。明臣此番手段,也足以堵住那帮人的嘴。”
明臣,是为姜嘉言的表字。他明面赈灾、私底下彻查贪腐,不过这段短短时日,便将河内官场上下摸了个透彻,转呈了名单和证据给顾祯。
顾祯将名单收起,转而随手拿起了桌案上一份奏章翻看。
刚看了个开头,他便蹙起了眉头:“赵维民这段时日,脑子是不是不大清醒?这么偏爱和朕作对,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是见着他就火大。”
偏生皇后还随了他,固执得很。
“许是借此让皇兄注意到。”燕王想着这招对父皇或许有用,在皇兄这儿却只会引起他反感,轻声回了一句后,又道,“淮安侯到底是皇嫂之父,既然都是些小事,皇兄大可当没看见的,让他自个思量思量。”
顾祯心里头莫名有些烦躁,待燕王走后,他招手问道:“皇后呢?”
吴茂今日去过椒房殿送东西,闻言忙回道:“这几日的宫务堆了不少,奴婢下午去时才处理了一半,想来娘娘还在批阅之中。”
顾祯微阖了阖眼,一时想着她怎么这么慢,一时又想着不知她脚踝如何了。
沉吟片刻,他略烦躁地捏了下眉心,淡声道:“去椒房殿罢。”
听闻陛下要摆驾椒房殿,吴茂急急忙忙地要派人去通传,却见皇帝已然起了身:“不必通传了。”
及至灯火葳蕤之时,赵懿懿发觉,手头上的宫务竟还有一小半。
云竹心疼她,劝她先歇下,明日起身后再处理。
可明日又会有新的宫务送来。
赵懿懿闷闷地看着手头上的宫务,这场画面极了小时候,为了应付夫子第二日的检查,连夜赶功课的场景。
她突然有些想哭。
“还没处理完?”
一道清润的声音蓦然响起,赵懿懿呼吸一滞,颤巍巍地回头去看。
顾祯瞥了她一眼,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宫务,垂首掠过几眼,略带嫌弃道:“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这下子,赵懿懿是真的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顾祯:让我看看是谁又不做人了?哦!原来是我自己!
看了眼进度条,大概还有一两个大情节吧,我尽量快点码出来!
第15章 鳜鱼粥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啊?
赵懿懿哭得很急促,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圈,泪水亦随之夺眶而出。
哭声却很细,抽抽噎噎的,甚至还咬着唇瓣,不肯叫自个发出更多的声音。
夜风之中,顾祯瞧见她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肩膀一缩一缩的,无比的可怜。
他一时有些慌,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却在触碰到她的身子之前停住了。
“气性怎么这么大?”顾祯似是有些无奈,将那份宫务递了回去,“朕不过说了两句罢了,以前怎的没发觉呢,嗯?”
他以为是刚才那句话将皇后给气哭了,赵懿懿却知晓,是这句话,也不尽是这句话。
方才心里难受得紧,徘徊在心绪崩塌的边缘,本来硬撑着还算能挺过去。
可他不一样,他随意的一句话,就足够击垮她所有的防线。
赵懿懿抹着泪边说:“陛下为何……就不能宽慰妾身一句呢?”
这样无助的时候,瞧见他忽然出现,没人知道她有多惊喜。可还没等她的惊喜过去,没能等她诉一诉苦,他却说,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顾祯默了片刻,道:“这份公文确实简单,朕见你已经看了许久,这才问了一句。”
往日听着叫她安心与喜悦的声音,这会儿听着却有些刺耳,赵懿懿螓首微垂,声音凄婉:“妾身自知能力不够,故而不敢懈怠半分,忙活了一整日下来,陛下却这样说,妾身怎能不难受?”
晚风灌了些进来,吹得人面上微微发凉,书房里静谧许久,只有她轻微地抽噎声。
顾祯突然想起来,从前在东宫时,有左右春坊专责太子家事,重大事宜又由皇后统领,太子妃每日要处理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也难怪,她如今会有些束手无策。
半晌过去,顾祯伸手指着方才那份宫务,温声道:“此事不慎重要,可先让尚宫局那边处理后,再拿来给你过目。”
赵懿懿红肿着一双杏眼,仰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顾祯又取过最上边的一份,随手翻阅过后,指给她看:“这几行才是重点,直接在旁批注几个字即可,旁的都不必再看。”
他的指尖掠过文书上,最终在前面几行顿住,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醇厚。至此,赵懿懿逐渐反应过来,顾祯这是在教她。
心脏砰砰跳着,她抽了抽鼻子,小声道:“多谢陛下。”
“还不快些?”顾祯挑了下眉梢,忽而弹了下她的耳垂,叫那上头悬着的南珠耳珰也跟着晃了几晃。
赵懿懿微垂下眼睫:“知道了。”随后闷不做声地低下头,急忙取过鸡距笔,在他点过的地方写下几个批文。
轩窗微敞,银色月华顺着缝隙涌入,在案几上洒了一层冷色的光。
赵懿懿新取过一份,正垂目凝睇,身畔又响起温沉的声音:“这些公文都有定式,不必逐字逐句地看,照着制式批复就行了。”
他今日耐性格外的好,简单的几句话,便将数种宫务归了类,点出了不同的处理方式。
顾祯在旁偶尔说几句话,赵懿懿则提笔飞速做着批复,有他在旁指点,她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三倍不止。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工夫,便将剩下的宫务都处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