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听到这儿,太后也逐渐失了兴致,蹙眉道:“好好儿的,鼓捣这些做什么?罢了,不必管她的事。”
“阿娘。”临川巴巴儿依偎在太后身上,小声说,“我还想去北郊骑马。”
几簇微弱的光自门前照入,打在临川面庞上,将她五官柔和了几分。少女的指尖攥着衣带,仰脸望向太后,眼中充满了希冀之色。
太后抚了抚她的面庞,无奈问:“前几日不是才去过了,怎的又要去?”她提醒道,“你皇兄恐怕不会同意。”
皇帝能让燕王停下政事看顾临川一日,是给她这个母后面子,若是隔三差五的来一回,以皇帝的脾性,无论再怎么求他,也是不会有半点动容的。
“我不用四皇兄陪我去。”临川努着嘴,拉着太后的胳膊左右摇晃,“我自个去就好啦,阿娘你要是不放心,我多带几个侍从不就行了?”
太后不做声,等她求了好半晌才肯松口:“那哀家叫你表姐陪你去罢。”
“可菱表姐不会骑马。”临川皱了皱眉头,对太后的安排似是有些不满意。
太后失笑,看了她一眼才回道:“是你芳表姐,她骑术一样好得很,哀家将她接来,陪你去总归行了吧?”
融融日光下,案几上的果子泛着点点金色,太后自以为安排得很妥当,谁知却叫临川更不高兴了。
“阿娘,你接她过来做什么?”
她才不要跟何寻芳玩呢,一点规矩也不懂,讨人嫌得很。
俩人都是被娇宠大的,何寻芳更因是家中独女,被看得比临川这个公主还要娇贵,含在口中都怕她化了。如此一来,自是不可能什么都让着她。
而何寻菱却肯捧着临川,事事以她为先,几乎到了谄媚的态度。
两厢一对比,临川就更不喜欢何寻芳了。
太后还不知女儿的这点小心思,便有些好笑地说:“你这孩子,寻芳是你嫡亲的表姐,你这话说的,倒像她是仇敌一般”
临川偏过头不肯答话,只是怎么也不愿意跟何寻芳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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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一张好琴所要耗费的时间很长,短则一年多,长则两年有余。
赵懿懿却是有这个耐心的人,也有这个精力与时间去消磨。将两块杉木板的样式定好后,她便着人将木板送去调整打磨,挖出槽腹。
自此,她便稍闲下来了些。
“外边春色正好,桃林里的花都盛开了,娘娘可要去瞧上一遭?”见她一直闷头看书,云竹便忍不住问了句。
被她这么一唤,赵懿懿才将将回过了神,神色怔怔地望了眼周遭,随即摇了摇头,细声道:“不想出去,太麻烦了,日头也晒,我就待在殿中看看书即可。”
她说得轻描淡写,听入云竹耳中却满是心酸之意。
什么日头太晒太麻烦,娘娘以前,可是最喜欢出去走动的,总说自个在椒房殿待了一天快闷坏了,要出去转转才能缓解。
又怎可能会嫌麻烦?
然自那日隐约察觉出娘娘的心思以后,云竹也不敢劝得太狠,只尽量说着她喜欢的:“可是奴婢听闻,大角观边上的梨花开了,甚是好看呢。”
她故意露出了一副渴求的模样,只因皇后以前极好说话,但凡他们提想去哪儿看看,多半都不会拒绝。
在庭院里闷久了,总归会有些不舒服的。
大角观是宫城内的一座道观,为先帝祈福时所建,位处于宫城西北处,皇帝虽不喜佛道,却还是暂且将大角观保留了下来。
大角观边上植了数十株梨树,每到春日,便是宫中众人游玩的绝佳去处。
赵懿懿抿唇笑了两声,忽而抬手指着庭院西边,柔声道:“有这些还不够看么?”
满树梨花招展,如初冬的新雪凝结,尤其是昨晚下了一晚上的春雨,梨花随雨簌簌飘落不少,被雨水沾湿后的身子轻垂,显出几分可怜的姿态。
云竹霎时哑了声。
是啊,椒房殿分明也有的东西,娘娘自然没那么稀罕的。
赵懿懿托腮瞧了好一会儿,吩咐道:“去拾捡些梨花好了,晒干了可做香囊,或是泡茶喝。”
小宫娥们欢欢喜喜的一拥去了树下,另有女官问赵懿懿,可要下棋解闷。
下围棋是赵懿懿常在宫中玩的游戏,椒房殿中的宫侍也都知晓皇后喜欢下棋,只是众人都不知道的是,她最初对围棋的兴趣,来源于皇帝。
数年前汝南长公主府的一场赏花宴上,太子大杀四方,从此国手的称号便不胫而走。
自那时起,赵懿懿便知晓他喜爱下棋。她去找祖父教她,祖父一脸的莫名,不禁问:“从前不是不喜欢,怎么突然又要学了?”
她不敢说具体缘由,只小声道:“突然觉得有意思,想学着玩玩。”
因她向来乖巧,祖父不疑有他,便认真教了她一段时日。再后来入了东宫后,她更是勤勉钻研,只为了能与他对弈。
能同他多些交集与相处机会,便是一件足够她高兴很久的事了。
只可惜,当初同他对弈几次后,便被嫌弃棋艺太过生疏:“太子妃练了多久了?”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一愣,才羞怯地小声答:“大概……有三四年了罢。”
她到现在都还记着,顾祯那一刻的微妙表情。顿了许久以后,他才淡声回道:“那看来,太子妃未曾勤勉练习过。”
得了这么一句评价,她是很难受的,闷闷地想着自个没有。很想同他说,自个每日都有认真钻研棋艺,并非如他所想,只是为了借此邀宠而已。
她的这一副围棋,还是当年被立为太子妃后,皇室送来的聘礼之一,黑白二子皆以和田玉制成,触手温润细腻。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现在在看这副围棋,只剩下心口窒痛与迷茫。
“先收下去罢。”赵懿懿声音闷闷的,神色亦是有些许萎靡,“今日不太想下。”
那女官便将棋盘收了起来,温言笑道:“那成,奴婢先将这副棋收着,等娘娘想下的时候再取出来。”
今日不太想下,明日不太想下,后日也不太想下。
或许以后,她都不会想下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玩的。
还没弹琴有意思呢。
赵懿懿放下书卷起身,在庭院里走动了几圈,方才轻声问:“端端快过来了罢?”
“娘娘召的是未正入宫,想来已经在路上了。”蔓草见皇后步子稍慢了些,便给她添了盏茶端过去。
赵懿懿只是有些忧心罢了,被人安抚了几句后,也稍稍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又踱步了几圈后,她终于意识到自个失神太久了些,她不禁有些懊恼地想,明明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做的,怎的就浪费了这么久时间呢?
思及此,她朝云竹问:“单子可都拟好了?拿来给我瞧瞧罢。”
云竹忙回道:“都拟好了,物件也已备好在库房中,只等娘娘点头,就能直接送出去了。”
赵懿懿是为了赵辰入国子学的事,在准备打点一番上下。当年祖父虽从先帝那儿求过恩典,然祖父与先帝双双仙逝,府中又是这样的光景,还以从前的允诺来说事就有些艰难了。
先前,她本来是打算同皇帝提一句,求一求他的。他是皇帝,都不需要先帝什么诺言,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实则就能将阿辰送入国子学。
可还没等她提及,他便给了她当头棒喝,剿灭了她所有的幻想与期待,再去求他,已成了不可能的事。
视线在单子上一一扫过,其上的礼物都不贵重,然笔墨与古籍,必然符合国子监治学之人的心意。
赵懿懿稍放下些心,温声道:“就按着这些去准备吧,再过两月阿辰就满十四了,得快些理好才行。”
未正一刻,赵端端与赵辰二人终是到了椒房殿。
还未进殿,赵端端便觉着与以往有些不同,不说殿内静谧如许的气氛,单说从前她进宫,十次有八次,阿姐会亲自去宫门接自个。
偏今日没有。
“阿姐!”甫一入内,赵端端便扑到了赵懿懿身上,拉着她好一顿撒娇。
赵辰是郎君,自是不可能如二姐姐一般,扑到长姐怀里撒娇,便只是叉手行过礼,默默站在了一旁。
上回见着幼弟,还是宫中元日宴上,短短两月不见,却觉着他竟是又蹿高了不少。赵懿懿唤了他坐,温声问:“近来功课如何呢?”
赵家是有爵位在身的世家,子孙自是可以依靠门荫入仕的,赵原便是如此。然赵辰却是个有志气的,道自个与世子兄长不同,身上无爵位可承,自小便决心要以科考入仕,且立誓要考进士科。
“回阿姐话,尚……尚可。”面对做了皇后的长姐,总归是有些拘谨的,赵辰不知该如何答,声音小得可怜。
赵端端冷笑:“还行什么还行,昨儿赵舜年又被夫子夸了,怎么没你的份?!”
赵舜年,便是徐氏与赵维民的儿子,是俩人当年尚在苟且时生下的,因此只比赵辰小了半岁,二人在同一间学堂进学。
连日来,但凡想起此事,赵端端便是一肚子怒火。气恼自个说的话,他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赵懿懿蹙眉问:“怎么回事?”
她记得去岁问起,赵舜年都还是个打架逃学的,自个曾派人叫父亲管管他,免得给她在外丢人。父亲面上恭敬应了,私下却不以为然,道等他开窍了,自是肯用功的。
这才短短几月,就开窍至此了么。
赵辰低着头不答话,支吾了半晌,才在赵懿懿逼问下答:“阿弟他……是找人代笔的。”
赵端端恼道:“那你怎的不直接说呢?”
“左姑娘也知晓此事,阿弟有两回没钱给,还是她帮着善了后。”赵辰低声答道,“连她都知晓,我就没说了。”
“罢了。”赵懿懿拧眉饮了口茶水,淡声道,“不必管他。你这段时日用些功,等再过两月入国子学前,只怕还有些考校。”
赵辰起身应道:“多谢阿姐。”
赵懿懿又让人去库房拿了好些麝墨与诸葛笔给他。从前侯府不缺这些东西,然现在这光景,难保再过几日,还用不用得上这些。
在殿中待了一会后,赵辰也渐渐放开了些,能肆意谈笑几句。俩人说起赵维民那日觉得赵辰不够用功,险些扔了他的小狗的事,还好扔得不远,被找了回来。
赵懿懿知道那只小狗,是阿辰去岁生辰时,叔母所赠的贺礼,他很喜欢,一直好好养着的。
望向围着她说笑的一对弟妹,赵懿懿略有些出神地想着,她现在唯一所求,便是阿辰与端端平安顺遂。往日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正慢慢的、慢慢的从心头被拔除。
淋漓的鲜血滴下来,叫她一时有些后悔。
也不知是后悔拔除那些情丝,还是后悔当初将这些情丝种了进去。
总归是后悔的。
至于兄长的仕途,赵懿懿不禁轻叹了一声,她已求过两回,求的浑身是伤,却没有半分用处。他实则也是被赵维民连累,起复与否,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今儿若是无事,就留下来用午食吧。”赵懿懿微微笑了笑,朝俩人道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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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中,得知赵端端二人于今日入宫的事,顾祯神色微顿,继而淡声道:“她闲来无事,有人进来陪她说说话倒也好。”
他近日正在着手筹划攻打北方柔然,此事隐秘,知晓的唯有寥寥几个近臣。
将柔然彻底击溃一事,是先帝就已经筹划了数年的,奈何还未来得及调兵遣将,先帝便已身染沉疴,再无心处理这些。
顾祯于先帝所想一致,早就想让柔然认清现实、乖乖的躲远些,尤其是他登极这一年来,柔然看准了大楚君王更迭之际,屡有异动。
虽被顾祯强势镇压了下去,却要叫他隐忧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