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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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
少女们都坐在绮罗围成的帐幔中饮茶谈笑,远远瞧见那道高髻罗裙的身影,崔念涵便急切地迎了出来。
她向来与那临川长公主要好,近来又是格外的谄媚,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也没人去抢她的位置。
待那着碧罗裙的少女下马后,崔念涵脸上带着笑唤:“公主,咱们一会儿还是……”
话音未落,脸上立时挨了一巴掌,那力道之大,将她头都被打偏了过去。
“什么玩意!”
远处的少女们亦是遽然一惊,纷纷放下手中杯盏站了起来。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崔念涵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讷讷道:“公主?”
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哪怕在家中不听话了,也最多是打打手板心,哪里被打过脸。痛楚与羞窘交相蔓延,那眼眶立刻便红了一圈,抿唇盯着那临川长公主瞧。
见她一脸委屈地看着自个,似是不服气,临川心头火起,扬起手就要再扇一巴掌,幸而被宫女给拦住了。
“公主万金之躯,万不可因此脏了自个的手。”宫女低声劝她。
崔念涵上来就被她打了这一巴掌,整个人都被打蒙了,不由强忍着泪问:“公主,不知念涵做了何事,惹得公主如此生气。您便是生气要罚我,也该告知我一声,给个改过的机会啊。”
“你还好意思问!”临川整张面容都扭曲了几分,冷笑道,“你那兄长分明都有未婚妻了,你还敢撺掇我?打量我好欺负不是?”
每回来北郊都会碰着那崔思远,她起初还以为是碰巧,这几日经人提点,才隐隐醒悟过来。最开始那一两回可能是巧合,那后面的几回,绝不可能这么凑巧!
再想起,崔念涵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临川更是确信,崔念涵想要撺掇她,同她那兄长好上。
皇兄那日的警告犹在眼前,她指着崔念涵骂:“你个下作货色,竟是玩手段玩到我跟前来了,也不照镜子瞧瞧,你自个是个什么玩意!”
原是为着这事。
崔念涵心头微松,双眸蕴着珠泪,泣不成声:“若是为这事,公主可就冤枉我了。”
临川微微瞬目,面色阴沉。
崔念涵知她脾气一向不好,肯等这么片刻,已然是压抑了许多怒火,想听她能说出些什么来。遂也不敢耽搁,温声回:“公主不知,我兄长那婚事是长辈早年定下的,那家人如今犯了事,如今……我家中早都打算退了这门亲事,只是一时被绊住了脚,才没退成的。”
“哪家的?”临川冷声问她。
既是犯了事,又能与河间侯府定亲,定然能说得出名号来。
崔念涵抬眸觑了她一眼,温声说:“是淮安侯府的,那女子是淮安侯府的二姑娘。”
“原是他家。”临川捻着手中珠串,淡声说了一句。
四下风声寂寂,崔念涵心一横,大着胆子道:“那赵端端岂是什么好的,哪儿比得上公主天姿国色?论起来,她便是连给公主提鞋也不配啊。”
临川心里头稍舒坦了些,又扫了崔念涵一眼,淡声问:“你既然如此说,那此事,是谁授意你的?”
她之所以跟崔念涵玩得好,便是因崔念涵会说话,能哄人开心。就像是何寻芳与何寻菱中,她也乐意跟何寻菱玩一样。
崔念涵微微摇头,柔声回:“公主,没有谁授意我,只是我私下里觉得公主与我兄长般配,又想要公主做我嫂嫂。何况……”她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公主岂能不知,我长兄瞧着公主的眼神,并非是没有情意的。”
见她还要再说,临川揉了揉眉心,将她制止住,随即淡声道:“行了,你容我想想。”她又肃了神色,冷冷瞥了眼崔念涵,“你给我牢牢记着,若有下次算计,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崔念涵如蒙大赦,泣涕着连连应是,不敢多发一言。
这场游玩散去时,众人纷纷或登车、或乘马离去。
崔念涵却拉着临川,叫她暂留片刻。
果不其然,今日又是河间侯世子崔思远,亲自过来接她。然待崔思远走近,瞧清帷幔中情形时,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公主万福。”他执着马鞭躬身行礼。
临川昂着头微微颔首,眉目间蕴满冷然之色,随后由宫女扶着转身离去。
“阿兄你可算是来了,叫我好等!”崔念涵早已净过面,重新上好了细致的妆容,起身朝兄长奔去,伸手欲拉扯他的衣袖。
崔思远铁青着脸,沉声问她:“你今日非要同阿娘说,叫我来接你,便是为此?”
崔念涵仰脸看着他笑,轻声道:“阿兄,这不好吗?”
“临川长公主可是陛下胞妹,阿兄若真能尚主,可是咱们家一件幸事。此事,连阿娘也很乐意呢。”
崔思远怒声道:“为人岂可如此朝秦暮楚?何况你说公主是陛下胞妹,赵……赵二姑娘亦是皇后娘娘胞妹,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崔念涵微微睁大眼:“那怎么能一样?赵家现在是什么光景,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虽是皇后胞妹,又岂配与长公主相提并论。”
崔思远气得攥紧了拳,厉声道:“此事,往后休要再提!”说罢,他也不再管妹妹,径直拂袖离去,翻身上马扬鞭,不过片刻,便已驰离此地。
“真是不知好歹!”崔念涵气红了眼,跺了跺脚后,也在侍从搀扶下上了马。
此刻天色已晚,夕阳斜照,她不敢在此停留太久,连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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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便是国子监春日招收学生的时候。
为了幼弟入国子学的事,赵懿懿筹划良久。眼见着到了时候,更是将一应文房用具、并国子学要用的书册都备了一份。
甚至于,她连束脩都备好了。
国子学束脩简单,仅需一壶酒、一筐帛、自备一案几而已。设此要求,只为表弟子尊师重道,具体什么东西却并不苛求。
然侯府如今的光景,为免幼弟遭人诟病,一应束脩,赵懿懿都按着好的准备。
本来不算什么大事,这些东西赵辰平日都有,侯府自然也会准备。然赵懿懿知晓赵维民的秉性,便担心侯府怠慢了幼弟,给他准备的东西不够齐全、或是品次太差,便抽出空闲来准备了。
“你今日便去侯府一趟罢。”赵懿懿清点着书册,温声吩咐云竹,“待过几日,将阿辰送入了国子学后再回宫。不然,我总觉得不放心。”
云竹知晓皇后娘家是什么境况,也知那淮安侯偏宠继妻,只疼爱徐氏的儿女,对旁的孩子都不上心。
虽担忧皇后病症尚未好全,她仍回道:“奴婢知晓,定然瞧着阿辰郎君顺当进了国子学,再回宫来。”
蔓草趴在桌案上滚笔玩,噘着嘴,有些不高兴地说:“娘娘,为何不派我去呢?”虽说云竹姐姐稳重些,可她是侯府出来的,对侯府更熟悉,理应派她去才对呀。
瞧着她那副不高兴的模样,赵懿懿无奈笑了笑,柔声解释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本就是侯府出身,而云竹一直在宫里,府中众人,恐怕会更敬畏她些。”
蔓草并非不懂事,只是有时偏孩子心性,听她这么一解释,霎时也明白了过来。
她是侯府家生子,虽脱了奴籍、做了有品阶的女官,侯府里难免会有瞧不上她,不听她命的人。
“娘娘,是我错了。”蔓草面颊红红,认了个错。
赵懿懿无奈而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什么,你快去替云竹收拾收拾,早些去罢。”
顾祯领着林南均来时,瞧见的便是皇后临窗而坐,拈花而笑的场景。云鬓花容,一张芙蓉面未施半点粉黛,却端的是清丽柔美,恍若神仙妃子。
他一时怔住了。
喉结轻轻滚动,他阔步入内,轻声道:“皇后今日兴致倒是不错。”
赵懿懿抿抿唇,起身给他行了个礼:“陛下万福。”
柔婉若莺啼的声音,与从前一般无二。涌入耳中时,叫顾祯猛然怔住了片刻,下意识去打量她的面容。
却恍惚发觉,她眼眸里,已然没了往日那般的光彩。
他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光彩,只是瞧着她那双虽清澈、却毫无光亮的杏眸时,心头猛然刺痛了一下。
“陛下怎么过来了?”赵懿懿着人将案上东西都收拾了,随即轻声问。
顾祯道:“正巧林南均来紫宸殿请平安脉,朕便带他过来,再看看你的病情如何了。”
他下意识隐瞒了林南均之所以去紫宸殿,并非是把什么平安脉,而是专程禀报皇后病情的事。只是心里头有些别扭,不大想说与她听。
“多谢陛下。”赵懿懿垂首应了,旋即轻轻扯动衣袖,将手搁置在案几上。
蔓草亦是立马搭了一块绢帕在上头。
她今日的模样,堪称乖巧。
乖巧,太过乖巧了。
仿佛那日颤着声音与他争执,绝望说着不喜欢他了的人,与眼前这个,不是一人。
瞧着跟往日一样乖巧的她,本来该安心的,可顾祯却愈发的不安起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离他而去,越来越抓不牢了。
他隐约觉得,皇后的乖巧,应当只是她的伪装。
“娘娘脉象稳健许多。”林南均禀了一声,又细细问过些有无咳嗽、食欲等有关的事项后,道,“再调养几日,娘娘便能彻底康复了。”
这场病症,确实拖得有些久了。
赵懿懿知晓,这与她前几日思虑过重,是脱不开干系的。思及此,她抿了口茶水,轻声道:“有林太医这句话,那我便放心许多。”
此处毕竟是宫城,皇帝今日又在此,林南均不宜久待,仍旧是留了两个医女观望皇后病情,退回了太医署去。
林南均走了,顾祯却未走。
俩人相对而坐,赵懿懿随手从桌案上抄了本书看,恰是左传,国子学的教授内容之一。
然半晌过去,书页未曾翻动多少。
左传,她自是看过的,甚至还细听夫子讲过、背过其中篇章,对内容不说烂熟于心,也该是熟稔的。绝不是今日这般,像是在学一卷新书。
既看不进去,她便转过头,凝着窗外的梨花发怔,一缕发丝自百合髻上悄然滑落,垂落至她的鬓边。
顾祯伸手,意图替她挽到耳后去,赵懿懿却下意识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非要同朕这样吗?”他沉下声音问。
赵懿懿微微侧首,轻声道:“妾身不敢。”
凝着她如玉的侧颜,顾祯有些悲凉的发觉,她说不想同自己再有任何瓜葛,是发自真心的。
正是因此,他心口愈加的刺痛难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腑脏。
掩在袖中的手掌收紧,他迫使自己平缓心绪,问她:“那皇后,究竟是何意?”
“妾身只是被吓着了,才往后缩了缩。”赵懿懿温声回他。
“你就这样不想与朕亲近?”这样扯谎的话,他怎么会信,便直截了当问了句。
赵懿懿张了张口,手撑在身后,微向后缩着看他:“妾身前日,已说得很清楚了。”在他一寸寸阴沉下来的眸光中,她未曾停顿分毫,“如今,妾身已不再喜欢陛下了。”
不喜欢了,又怎会还想亲近?
她说得太过轻巧,轻巧到顾祯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烧穿了一样,他不禁颓然地承认,皇后于他而言,或许没有他想的那样不重要。
他应当,是在意皇后的。
从什么时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