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她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不久前醉酒时,还要逼问他喜不喜欢她的赵懿懿,怎么可以就这样望着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不喜欢了。
“你烧得有些糊涂了。”顾祯伸手,颤巍巍的想要覆在她的双眼上,强迫自个冷静下来,“既然已经喝了药,那就睡上一觉罢,睡一觉便是明日了。”
赵懿懿突然拍开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两手用力攥紧被衾,指骨道道绷了起来:“妾身是在发烧,却还不至于,不明白自个的心意,不清楚心中所想。”
“成亲快三年了,妾身也该清醒了。”
从前那些,便当是一场梦罢。
如今,梦终于要醒了。
她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她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因怒火而骤然萌生的念头。
盯着她看了许久,再开口时,嗓音已然染上了哽塞:“时辰不早了,既已喝过药,你快些睡吧。”
“朕瞧着,你今日也有些累了。”
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荒唐。
成亲三年,他何尝不知皇后喜欢他?何尝不知皇后对他有情意。
只是不曾在意过罢了。
本来皇后就不是他求来的,是姑母通过父皇,硬塞给他的人。何况他打从心底想着,反正她是他的皇后,难不成还会喜欢别人?这点儿小事,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可如今,喜欢了他这么久的皇后,却突然对他说,她不喜欢了。
踏出殿门,夜风吹在身上,顾祯跟着冷静下来些许,血色眼眸逐渐恢复以往的温和淡然,却又逐渐握紧了拳,青筋在手背上根根迸出。
看了眼仍候在偏殿的林南均,他淡声吩咐:“皇后已然服过药了,你且回太医署候着,留两个医女在这看着皇后。”
却未曾立时离去,而是转头看向吴茂:“去万春殿告诉母后,朕不慎感染风寒,因他强留林南均在拾翠殿,由此耽搁了病情。”
迎着簌簌冷风,顾祯阔步往外走去,他不信,他不信皇后真就如此……
回首看了眼闪烁着微光的殿宇,掩在袖中的手逐渐收拢,刚才的那一切,却又叫他不得不信,皇后亲口对他说,不喜欢他了。
他的皇后,他的结发妻子,亲口对他说,做他的皇后太累了,不想喜欢他了。
这个结果,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不仅这个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他曾经还以为,哪怕皇后知晓自个根本不喜欢她,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不告诉她只是为了免去麻烦,不想折腾罢了。
绝不是担心皇后难过。
可真有这一日,他却觉得心口都被攥住了,甚至有那么一瞬,觉得难以呼吸。
望着帝王离开的背影,宫侍先是一怔,随后急忙撑了伞小跑着跟上。
吴茂将话原原本本的带到了万春殿,闻听是因为她想要替何寻菱出头,那一时的气愤之举,皇帝病情被耽搁了,哪怕同儿子不甚亲近,太后也是彻底慌了神。
再如何,那也是她儿子。
太后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人,此刻更是慌得六神无主,想要去瞧一眼皇帝,却又听吴茂说已然准备安寝了,便不敢贸然去往紫宸殿。
心头燥乱间,在宫侍的提醒下,她连夜将何太妃召了过来问罪。
“都是你干的好事!”何太妃甫一过来,太后便劈头盖脸的将她骂了一顿。
骂完又怒道:“说什么因着林南均被皇后叫走,寻菱的病情才没好,现在皇帝可是被你给耽误了!”
何太妃被她骂得口不敢言,只连声认错,道是自个的不是。
太后虽不是什么好脾性,却很少发这么大的火,阖宫上下都吓得不敢言语。见姨母被骂得眸中含泪,临川上前拉拉太后的衣袖:“阿娘,你消消气。”
“你让哀家怎么消气?”太后沉声质问,然在面对幼女时,到底面色和缓了些。
临川柔声说:“姨母也是不知情,若是知晓皇兄的病了,哪敢留林太医在拾翠殿呢。何况,皇兄不是昨日就召了林太医过去么?皇兄今早还上了朝,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
回想起今早是大朝会,皇帝既能够如常上朝,应当影响不太大,太后面色稍霁,然她脾气一旦上来,却不是那么快能消的,仍是朝何太妃瞪了眼:“皇帝若有什么,哀家唯你是问!你今儿回去,就替皇帝抄十遍经文祈福罢。”
何太妃讷讷应是,被太后挥手赶了下去。
“真是!”太后嘟囔了几句,又气恼道,“哀家那日,怎就一时气恼,叫林南均留在拾翠殿了呢?”
临川也不敢这时候触霉头,只吩咐宫人拿热水,看着太后饮了几口,劝她消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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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懒散的泼洒在殿前石阶上。
阿墨往日都是被关在紫宸殿后院,因多了只拂林犬,在皇帝默许下,它得以同那只小犬在殿中撒欢。
早朝后,顾祯又留了一批政事堂的宰执议事。
他面色不大好看,眸底亦有些许血丝,众人都瞧出他昨晚没休息好,关切问了几句。
“昨晚春雷声太过嘈杂,朕中途被惊醒,便没怎么睡好。”面对众臣关怀,顾祯无丝毫异色,面色淡然地回了一句。
待议事毕,众人都退下后,他批阅过几封奏疏,起身出了殿宇,立在廊庑下望远处松柏。
松柏高大茂密,亭亭若华盖。
腿边传来几声犬吠,顾祯垂目看去,便是宫人拿过两只小碗,拿着拌好的吃食倒入碗中,要喂两只犬用饭。
赵小白显然没有用饭的规矩,自个碗里的不肯用,时而去阿墨那儿尝上两口,时而咬着自个的尾巴玩。
就是不肯用饭。
皇帝在侧,宫人愈发的急切,然愈是急切,那拂林犬便愈发像是同人作对一样,转而去扑蝴蝶。
顾祯冷眼看了片刻,朝那宫人伸手:“给朕。”
宫人战战兢兢将吃食递到皇帝手中,悄无声息退到一旁,顾祯将那赵小白唤了过来,把已分配好的吃食放到它面前。
赵小白歪着头往前一个扑腾,直接给打翻了。
满殿宫人吓得浑身瑟瑟,恨不能将脑袋埋进胸口处,却在下一瞬听得皇帝轻笑了声,咬牙切齿道:“同你主子一个样!”
作者有话说:
顾祯:吃饭
赵小白:不吃
顾祯:快点吃!
赵小白(扒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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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在意
曦光微散, 照在绵长的廊庑中。
吃食被打翻以后,赵小白像是得了趣,又紧跟着在四周蹦来蹦去,时不时俯下身子扒拉两下。
凝着这只毛色雪白的拂林犬看了许久, 顾祯眼前突然浮现出, 昨夜那人毫不留情拂开药碗的模样。既纤弱, 又可怜。
偏偏那张芙蓉面紧皱成一团、樱唇紧抿、眉梢含怯,写满了倔强之色。满腔的怒火本欲发作,甫一触及那泛红的双眸, 却又觉得堵得慌,全然无从发泄。
成亲近三年,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后会这样对他。
她温温地笑着说, 她不喜欢他了。那双清润柔婉的杏眸, 就差直白的告诉他,她不要他了。
怎么可以这样?她这么可以就这么轻易的说出, 不再喜欢的话?明明在先农坛那晚,她还要拉着他的手,逼问他有没有喜欢过她。
她的喜欢,怎么可以来得这么快,又散得这么突然?
手背上突然传来刺痛,他垂目看去,却见从虎口蔓延至小臂的那道剑伤处,正往外渗着血丝。划伤了好几日, 本来已覆了层薄薄血痂, 因昨晚被牵动, 那伤口又重新裂开了。
心口坠坠的难受,正值烦躁不堪间,侍从入内禀道:“陛下,林太医候在外边。”
林南均?
顾祯眉心微蹙,拧眉细想片刻,倒是忆起昨晚吩咐过他,今早过来汇报皇后病情。
想起那人,心尖像被针扎过一样,细密尖锐地疼,逐渐弥漫至周身。
见,还是不见?
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她憔悴的脸,顾祯定了定心神,眺望过远处轻松,淡声道:“宣。”
林南均入内时,便见得帝王立在廊下,双目沉沉地盯着自个。
以为是自个出了什么错漏,惹着了皇帝,林南均双腿一软,差点被吓趴在地上,立马颤着身子行礼:“陛下万安。”
压抑住心头的烦乱,顾祯垂首望向林南均,沉声问:“皇后如何了?”
林南均来紫宸殿便是为着此事,闻言神色一凛,恭声道:“娘娘起身时就退了热,今早又服了一剂药,气色好了许多。再观望两日,若是未再次加重,便可慢慢养好了。”
还要慢慢养好?
顾祯神思微顿。他自幼身体康健,极少染病,便是真染了病症,恐是在药效发作以前便能好全。
可皇后却不行,她身子弱成这样,还得慢慢调养才能好全。
“既如此,那你且去椒房殿候着,好生照料,万不可再出什么差池。”凝神想了许久,顾祯终是启唇吩咐了句。
林南均这几日都有些晕乎。
外界都传陛下不在意皇后,甚至有隐隐有流言提及,陛下动了废后的心思。然瞧陛下这两日的架势,哪像是不在乎的样?
怀揣着满腹心事,他低下头行礼:“臣告退。”
顾祯未置一词,只是抬目瞧着远处流云,也不知过了多久,脚边又传来两声犬吠时,他才堪堪回过了神,手指微微蜷了两下:“去取些补品来,给皇后送去。”
吴茂领命正要去往库房,却又听帝王喃喃问:“她真就这么绝情么?”
昨夜寝殿内唯有帝后二人,吴茂并不清楚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霎时间,他恨不能找个缝让自己钻进去。
小心翼翼地抬首觑了眼皇帝,见他眸光沉沉,并未言语,似乎没有叫他答话的迹象,吴茂稍稍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的去了库房。
顾祯心头堵得慌。
他不信,他不信往日温柔乖巧、连说话都未曾高声过的皇后,真会这么绝情。
他拼了命的对自己说,皇后一定是说说而已,可这些话,终究连自己都骗不过。
大掌逐渐收拢成拳,青筋倏地暴起,道道分明的列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