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大多为奴为婢的人都存着幻想,期盼自己能遇上一个这样的主子,然后鞍前马后地为她效劳。
这是她从前从府中下人们的交谈中自己摸索出来的。他们自不曾直言过,或许也不曾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从那些或慨叹或羡慕的话中,她渐渐明白了这些。
所以她愿意低头、愿意收用旁人不会收用的人,只要能取得他们全部的忠心,他们日后就都是她的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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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寂寥
为表歉意, 徐思婉着人为张庆收拾了一间更好的卧房,日后就让他自己住。等太医来了, 徐思婉也在旁边守了许久, 看到张庆背上伤势太重,就花重金买了上好的药膏给他,再命太医配以药膳, 尽全力保他无虞。
这一番安排下来,张庆自是感激涕零。徐思婉笑笑,便回了房去。
过不多时,听闻她醒来的思嫣就赶了来, 进门看到她气色尚可, 重重舒了口气:“吓死我了……姐姐没事就好。”
“我没事。”徐思婉拉着她坐到床边,她显是不安尚存, 仍在不住地打量她, “姐姐睡了大半日,宫里头流言四起。有人说……说是陶氏想伤姐姐, 争执之下却误伤了自己,还有人说是姐姐杀了陶氏……”言至此处她面色白了一瞬,薄唇用力抿了一下,打量思婉的神情变得更加小心, “究竟……怎么回事?”
“原是她刺了自己一刀, 想将这错处栽到我头上, 让旁人以为是我杀了她。”她平淡地笑着,“可她不知道,她能留着命进冷宫是我向陛下求的情, 陛下自然不会信她这种鬼话。”
“原是这样?!”思嫣骇然, “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拉姐姐下水, 她倒也真狠……”说着顿了顿,转而松气,“姐姐这大约就是善有善报了,她那样尖酸刻薄的人哪里想得到!”
徐思婉笑而不言,露出几许疲色。思嫣见状就收了声,与宫人们一起服侍她梳洗一番,又喂她再饮了些安神药就径自告了退,嘱咐花晨催她早些睡。
往后三五日里,皇帝来探望过徐思婉一次,各式赏赐也有不少。可再往后,赏赐就不见那么多了,他也没再亲自来探望她。
徐思婉听花晨说:“玉妃近来时常面圣。”
徐思婉对此并不意外。玉妃从前长宠不衰,必定有她的本事。她们这些新人想让皇帝新鲜一时容易,但想赢过玉妃与皇帝多年的情分却难。
眼下她不能侍寝,皇帝自是要想起玉妃的好的。
花晨对此有些惶惶,趁徐思婉安坐在茶榻上读书的工夫,小心劝道:“玉妃对娘子以显敌意,若由着她得势,娘子只怕日子要不好过。其实娘子那日虽受了些惊,可现下也已无事了,不如这就着人告诉尚寝局,将娘子的绿头牌添回去?”
徐思婉缓缓摇头:“绿头牌是皇后娘娘做主撤下的,她不开口,我就先等等。”
花晨黛眉轻蹙:“可这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徐思婉一哂:“你说我和玉妃之间,皇后娘娘看谁更不痛快?”
“自然是玉妃,玉妃不仅有宠,还分了权。相较之下娘子不过是……”花晨言至一半蓦地回神,目光一凝,“皇后娘娘在试探娘子?”
“说不准,但多半是。”徐思婉平心静气地抿了口茶,“所以姑且先等等看,若她真是此意,对我也不是坏事。”
在这样平淡养病的日子里,很快就到了六月末。眼见七月初一又是要去长秋宫问安的日子,皇后提前两日就着听琴亲自到了拈玫阁一趟,为徐思婉送了一应上乘的补品,又客客气气地告诉她:“娘娘虑及暑热重,怕娘子再伤了身子,特遣奴婢前来告诉娘子,请娘子好生安养,初一先不必去向皇后娘娘问安了。”
徐思婉闻言莞尔:“谢皇后娘娘关照。烦请姑姑代我回禀,我这身子不妨事,若娘娘有事传召,我必定尽心。”
“诺。”听琴平静垂眸,就含着笑告了退。徐思婉目送她远去,俄而视线一转,目光落到她送来的那些东西上。
皇后送来的这些东西显是用心准备的,除却各式补品还有两副首饰,另更有文房四宝及翰林院新送进宫的话本。这些消遣之物耐人寻味,看来既像是细致入微的关照,又似乎想将徐思婉在这里困上许久不许出门,所以拿这些东西来让她打发时间。
徐思婉对此欣然接受,乐得用大把时间读书练字。又过两日,已安养近两个月的唐榆终于能回来当差了,他在徐思婉用过早膳后进屋问安,徐思婉当即将旁人都摒了出去,温言道:“坐吧。”
唐榆迟疑片刻,一语不发地坐到了与茶榻相距几步的桌边。徐思婉打量他的脸色,欣然含笑:“那日陶氏下手不轻,我只怕你要留下病根。如今两个月能将养成这般,真是上天庇佑。”
“承蒙娘子照料,岂是上天庇佑。”唐榆失笑摇头,沉了沉,笑容淡下去,“这两个月出了不少事,我也多有耳闻,只恨自己帮不上娘子的忙。”
“来日方长。”徐思婉道。
唐榆颔了颔首,又说:“那个张庆……娘子究竟什么打算?”
“他是个老实人,你平日多照应他一些吧。”徐思婉顿了顿,“你家里是因为秦家上疏求情才遭了牵连,若不然,咱们徐唐两家原是故交,我该叫你一声哥哥。为着这个情分,我有话就直说了,你莫怪我所求太多。”
唐榆一哂:“这话听来便很见外,不像是故交。”
“是我不好。”徐思婉笑了声,转而正色,“我初入宫闱,能信任的人太少,也不敢随意去信。可认真说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自己眼皮子底下倒还罢了,紧要的事我大可只交给你和花晨月夕、兰薰桂馥,其他人也闹不出什么大的风浪。可其他各处若没有人,总有行事不便的地方,日后恐要吃亏。”
唐榆沉然:“这话不错。”
徐思婉续道:“我知你从前不大与旁人打交道,倒也不需你为我引荐什么人。你只需帮我想想,可知道什么忠厚可靠、又在宫中尚无靠山的人么?六尚局与内官监且先不急,可先想想太医院的。”
“太医院?”唐榆眼眸一抬,“娘子近来吃了太医院的亏?”
“也不算。”徐思婉轻笑,“只是我那日在冷宫中晕了过去,醒来就听花晨说,太医说我需要静养,皇后娘娘便撤了我的牌子——皇后娘娘位高权重,想办这事总是办得到的,便也说不上是我因为太医的缘故吃了亏。只是这事提醒了我,太医们治病救人,遇了大事便也算握住了一个人的命脉,太医院里没有自己人终是不行的。”
唐榆缓缓点头:“娘子容我想想。”
“不急。”徐思婉抿笑,“事情总归是要慢慢来的,你若从前对太医院知之不多,现下为我慢慢留意也可。左右我现下一心养着病,皇后娘娘格外关照着,一时也难有什么麻烦找上门。”
“我对尽心为娘子留意。”唐榆颔首。
又几句无关紧要的交谈后,外面有了声响,兰薰禀说“四小姐来了”。唐榆闻言离席,若寻常宦侍般侍立去了一旁。徐思婉也默契地并不多语,蕴着笑扬音请思嫣进了屋,姐妹两个无所事事地吃着点心下棋。
再几日后过了七夕,暑热终于淡去了些许。大半个月来,原本独占风头的徐思婉安静了,后宫里倒有数人崭露头角,很有几人晋了位份。也不乏有人各自寻了高位娘娘做靠山,又或在同时入宫的新嫔妃中有了交好的同伴,后宫里忽而有了各自为营的架势。
再至七月中旬,众人在晨省时听闻一位充衣何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屈指数算,该是入宫不多时就已怀上了,谁都不得不赞一声好福气。
彼时徐思嫣及笄的生辰刚过三天,傍晚与思婉一道用膳时说起此事,慨叹之余不免扫了眼姐姐的神色,神情里添了不少小心:“不妨事的,姐姐……何充衣虽然有孕,可陛下待她比不得先前对姐姐用心。等姐姐将身子养好,她的这份福气姐姐自然也有。”
“你当这是好事?”徐思婉挑眉而笑,给她夹了一枚鹌鹑蛋。
思嫣一滞:“身怀有孕,自是好事。这宫里新人不断,圣宠总归靠不住,可若有个一儿半女……这辈子便有着落了。”
“有没有着落,也得分是什么时候。”徐思婉夹了一筷笋丝,细嚼慢咽地吃着,“如是本身位份尚可,那自然好。又或是吴充华那样的潜邸老人,有孕时陛下身边的人还简单,她生了也就生了,算是实实在在地为自己挣到了前程。但何氏……”
她摇摇头:“她自己都还是个新嫔妃,乍然有孕,能不能保得住都还两说。就算保得住,也还分母子平安与母亡子存两样情形。哪怕这一切都顺顺利利过去了,她有孕生产一场也不免疲累,显出苍老,到时色衰而爱驰,若有旁人要与她争这孩子,去留就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思嫣听得心惊,连连摇头:“何充衣出身也不低的!”
思婉粲然而笑:“宫中有多少嫔妃出身又低呢?”
皇权之下,万般荣耀皆如粪土罢了。所以强盛如秦家,也会一夜之间就那么没了。
其实若认清这一点,这宫中许多人都会变得更为谨慎、更加清醒,只可惜能认清者注定寥寥,因为人都太容易被眼前的浮华所迷惑,将那脆弱不堪的风光视作一辈子的担保。
唯有真正痛过的,才能认清,才会知道这一切都信不过。才会明白自己一刻都不能松懈、每一步都需加倍小心,才有可能谋得那一丁点可能,踏着血安然走完这一生。
只不过那样痛过的人,大抵也不在意是否能“安然走完这一生”了。
倒是复仇的快意更让人心醉。
她现下回想陶氏殒命的样子,都还着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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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殊荣
翌日清晨, 皇帝下旨晋充衣何秋月为锦宝林,皇后与太后俱有厚赏颁去。便是在拈玫阁中“安养”的徐思婉也听说锦宝林的住处被踏破了门槛, 就连像方才人那样素日刻薄的也都备下厚礼赶去道贺了。
徐思婉对此没什么兴趣, 就像蛰伏在草丛里等待狩猎的狮,不会在意远处的鹿群如何打闹嬉戏。若真让她费神,她倒更愿意想想下一次送谁归西合适, 毕竟秦家的账离算清还远着呢。
过了晌午,皇后又遣了听琴来。听琴一如既往地恭敬守礼,进屋便福身道:“贵人娘子安好。皇后娘娘听闻娘子近来身体渐好,想邀娘子去长秋宫一叙。”
徐思婉颔首:“我也正准备去向皇后娘娘问安。”
这样一问一答之间, 双方自明其意。听琴就先退出了拈玫阁, 回长秋宫复命。花晨领着宫女们一起为徐思婉梳妆,徐思婉专门从皇后前几日送的首饰中挑了几件来戴, 穿的衣裳则一应是尚服局日常制了送来的, 并无半件是皇帝特意赏赐的衣料。
梳妆妥当,徐思婉步行而往, 约莫一刻后入了长秋宫的宫门。门口的宦官见状,即刻进去禀话,不多时又折出来,笑道:“贵人娘子请。”
“有劳了。”徐思婉随他一并入殿, 皇后身着一袭杏色对襟的常服, 安坐在寝殿中的茶榻上。她衣衫上没有太多繁复的绣纹, 珠钗也简单,手上正坐着女红,看上去很像一位寻常人家的贤妻良母。
徐思婉却不敢因此大意, 一丝不苟地施大礼叩拜:“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手中的绣活又绣了两针, 才像刚看见她似的, 笑吟吟地抬眸:“贵人来了,快坐吧。”
“谢娘娘。”徐思婉拎裙起身,被听琴扶去茶榻另一侧落座。皇后将没做完的绣活随手交给听琴撤下去,抿起微笑:“贵人安养数日,宫中风云变幻,不知贵人怎么想。”
徐思婉恭顺垂眸:“后宫之中以和为贵,百花争奇远好过一枝独秀。陛下若能雨露均沾、让皇家枝繁叶茂才是最好的。况且臣妾养病时多得皇后娘娘照料,也不曾受什么委屈,倒偷得一时清闲。”
这番话听得皇后舒心而笑:“好个偷得一时清闲。先前看贵人盛宠,本宫倒不知贵人还是这般洒脱的性子。”
徐思婉依旧低着眼帘,仿佛未觉她目光中的凌凌审视,径自温婉笑道:“世上的荣华富贵,若要争是争不完的,不如宽待旁人,也宽待自己。”
“宽待旁人,也宽待自己。”皇后默默念着,缓缓点头,叹道,“这般一听,玉妃倒不如你了。”
徐思婉浅怔,美眸抬起,扫过她眼中的意味深长。知她有话,会意地探问:“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其实陛下还是念着你的。”皇后徐徐言道,“那日议起陶氏之事,陛下还说要去看看你,本宫也有意同往。可玉妃说你既要安养,旁人还是莫要搅扰的好,免得陛下一去礼数又多,再令你累着。啧……”她轻轻摇头,“这话在理,陛下也说不得什么,只得罢了。可咱们都是女人,玉妃这话里什么意思,本宫明白,贵人也明白。”
言毕,她凤眸瞟过,一言不发地等徐思婉的反应。徐思婉却只笑起来,笑出了声,好似听了个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到不得不摸出锦帕掩唇,以免仪态有失。
皇后目光一凝:“贵人笑什么?”
徐思婉噤声,眼底却仍笑意深深:“臣妾失仪。臣妾只是没料到……玉妃娘娘素日端庄大方,竟也会做出这般使小性子的事。其实六宫妃嫔尽在皇后娘娘执掌之中,孰是孰非娘娘心中自有一杆称,自会令万事井井有条。依臣妾看,这点小心计大可不必使到娘娘面前,不论娘娘还是陛下,都不会为着这么几句话就令臣妾受委屈的。”
皇后边听边露出笑意,启唇赞许:“你很懂事。”
“娘娘谬赞。”徐思婉垂眸。
她懂事,她自然“懂事”。既知皇后在有心试探她,她当然会摆出令皇后满意的样子。
以她现下的身份,能得皇帝青眼自是重中之重,但若连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也肯拉她一把,当然更好。
皇后蕴着浅笑,抿了口盏中清茶:“锦宝林是你们一应新嫔妃中头一个有孕的,也是陛下继位之后头一个有孕的。今早听玉妃的意思,是想好好抬一抬她的身份,让本宫劝住了。”
徐思婉颔首:“树大招风,娘娘是为锦宝林好。”
“是啊。”皇后舒了口气,“本宫觉得正因她是头一个有孕的,才需格外当心,必要让这孩子平安降生才好。位份之类都是虚的,日后再晋也不迟。现如今……”她语中一顿,“锦宝林既要安胎,也不便侍驾了。本宫听闻你从前得过可随意出入紫宸殿的恩旨,那你便常去走动一二,只当是为免了锦宝林的辛苦、是为皇嗣着想。”
“诺。”徐思婉离席,深深一福,“臣妾遵旨。”
“你回吧。”皇后抬了抬手,“陛下时常念着你,若非有玉妃规劝,只怕早就要顾不得你在安养。如今听说你病好了,他必要去见你,你回去等着接驾吧。”
“诺,臣妾告退,改日再来向娘娘问安。”徐思婉莞尔,再行一福,就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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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长秋宫,日头已退去晌午的灼烈,徐思婉搭着花晨的手缓步前行,不多时路过锦宝林所住的妙思宫,见宫门处也已安静下来,想是前去道贺的妃嫔们都已经散了。
徐思婉一时恍惚,许是因为没看见预想中的热闹,她望着那道宫门,莫名生出一种寥落之感。
身旁的花晨轻道:“皇后娘娘好厉害,适才句句挑拨玉妃与娘子,却又硬说得听不出指摘的意味。前些日子压制了娘子,如今又来压制锦宝林,偏还听着都像是为着娘子和锦宝林好的。”
“有一句错了。”徐思婉一哂,目光从妙思宫那边收回,不急不慌地继续前行,“在我和玉妃之间,她算不上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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