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小林子擦着额上的冷汗,点头哈腰地辩解:“哥哥别生气,下奴也不知怎的……还没找着膳房的地方。”
“笨!”唐榆在他头上一拍,往东侧一指,“膳房在那边呢,你不认路?”
“我……”小林子这才惊觉自己走错了方向,神情一僵,更是局促起来。
“快走吧。”唐榆皱眉,不欲再做多言,拎着他就走,“娘娘一会儿还要去北边的山下采桂花,你再慢一点,都可直接等着用采来的桂花做点心了。”
不远处的营帐边,正给高头大马梳着鬃毛的男子手上稍顿了顿,直待他们走远了些,才抬头望了一眼。
“贵嫔娘娘”。
原先的莹贵嫔刚晋了位份,现下的贵嫔,应该只有一人。
卫川深深吸了口秋日里凉薄的空气,思绪敏锐地捕捉到“北边山下”几个字,心跳都不由漏了两拍。
他已很久没见过她了。
但仅仅一瞬,他就按住了这股念头。
适才那两个宦官将话说得太明白,虽则听来只是闲聊,与他半分关系也无,却准确地递出了这样的字眼。
他不知他们的来路,不能这样轻易地就被勾了去。
卫川定住心神,平心静气地继续给马梳好毛,便回到帐中用早膳了。
徐思婉梳妆妥当,就与唐榆和宁儿一道出了门。宁儿没什么心思,听说她要去采花,就领着她往山脚下去。
等到了地方,唐榆将宁儿支得远了些,几度踌躇后,终是启唇:“思婉。”
“嗯?”徐思婉正要伸手折一株桂花,听他唤她,偏了偏头。他沉了一下,道:“此地离营帐太近,若被旁人看了去,恐要给你惹麻烦,到时再佯作偶遇又有什么用?我不是第一次来这围场,你若想见他,我给你寻个稳妥的地方。”
“不必。”她一哂,“我并不想见他。”
唐榆一愣:“什么?”
她不做解释,衔着笑再度伸手,欲折自己看上的那一支花。无奈那花枝生得高些,她踮起脚刚好只够指尖触及枝干,想折下是不能了。
她便告诉唐榆:“你帮我折一下。”
“好。”他抬手将花枝折下,转而交给她,她深吸了一口桂花香,悠悠道:“都一起历过这么多事了,你还当我是那种会为了几分私情不管不顾的人么?”
唐榆被问得一愣,旋即哑音失笑:“是我想岔了。”
“放宽心吧。”徐思婉神情轻松,遥望了眼营帐所在的方向,平静地告诉他,“此地视野开阔,隔得很远就能看到人。若他真的来,我自会走的。”
唐榆松了口气,一时却辨不清自己为何松了口气。好似是为着她的平安,又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
几句话的工夫,适才跑开的宁儿已折了许多花枝回来,抱在怀里,拿给徐思婉看。
宁儿年纪虽轻,办事却还是心细的,每一枝花枝都挑得极好,花朵生得均匀,还都有些花苞。
有花苞的花,插瓶时就能多放两天。徐思婉看得一笑,将自己手里那支也交给她,柔声跟她说:“你先将花送回去吧,分几支送去给颖婕妤插瓶,余下的咱们自己留着,等我回去慢慢打理。送回去你便不必过来了,我随处走走,不妨事。”
“诺。”宁儿恭敬地一福,就抱着花依言告退。徐思婉目送着她的背影掸了掸手,径自坐到树下,又随意地拍了拍身旁:“坐会儿。”
唐榆颔了颔首,便也坐下去,当中与她隔了约莫半臂之遥。她信手揪起地上的草来把玩,玩了会儿觉得无趣就丢了,转而又扯下一朵生在树根旁的野花。
唐榆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眼底情绪难辨。他觉得她这副模样像小孩子,无所事事的时候手里随便扯些什么东西都觉得有趣。也很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等情郎时再无聊也不嫌漫长,只要能等到就好。
这般念头令他的呼吸滞了滞,继而无声地摇了下头,将杂念摒开。
她说她不想见卫川,那便是不想。
二人就这般从清晨一直待到了下午,其间偶有同来狩猎的宗亲朝臣策马途经此处,遥遥看到有妃嫔在,就绕路避开。
但徐思婉一直等到饿了,都没见卫川露脸。
她终是认定他不会来了,舒了口气,撑起身,掸掸裙子:“我们回去吧。”
“不等了?”唐榆也站起身,她笑道:“若他想见我,早就来了。”说罢先行提步,朝营地走去。他怔然一瞬,举步跟上她:“你是在试探他对你还有没有情谊?”
徐思婉想了想,坦然回说:“并不是。但你这么想,也说得通,就只当是这样吧。”
她怎么会试探卫川对她还有没有情谊呢?那根本不需试探,她太清楚卫川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的情不会这样轻易的淡掉,他甚至不会自欺欺人,所以时至今日也没听说他定下婚约。
不过这样也好,她已注定对不住他,这样至少不必再对不住他的妻子。若她能好好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为妻,也必是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心里时时念着别人的。
徐思婉回到帐中时,采来的桂花已按她的吩咐给莹婕妤送去了一些,余下的因她说要自己打理,就先草草插在了一个白瓷花瓶里,用清水浸着根。
徐思婉耐心地将每一枝花从根部斜着剪去一截,而后便分了两个瓶子插好,一瓶放在了自己案头,另一瓶就先随意地搁在了柜边不碍事的地上。
等到傍晚,御驾回营,营地里一下子沸腾起来。彼时徐思婉正用晚膳,听得响动也不理会。等她用完膳,外头的喧嚣也淡去了不少,她正好重新梳了妆,捧起放在地上的那一瓶花,走向主帐。
不出所料,她刚走到主帐前就被御前宫人挡住了去路。因为今日是围猎的头一日,晚上回了营,皇帝不免要将此番随来的官员宗亲都见上一见,还要颁些赏。
现下这个时辰,帐中应该正忙着,外帐、中帐理当都站满了候见的人,连帐外四周都有不少在等候。
挡她的宦官好声好气地解释说:“历来都有这规矩,怕是怎么也要忙上一个时辰。”
“不妨事。”徐思婉抿着笑,将手中的花瓶递给那宦官,“我并无急事,只是今日出门采了写桂花,拿来送陛下一些。便请公公帮我将花送进去,再帮我禀一声,就说我在外面等着。”
说完,一锭银子已塞过去。那宦官没接,笑着欠身:“娘娘太客气了,这点小事,当不起娘娘的赏。”
说罢就抱着花瓶进了帐,不多时又空着手出来,道:“陛下现在实在不得空,让下奴跟娘娘说,娘娘不妨先四处走走,莫要干等。”
徐思婉莞尔:“今日出去摘花走得多了,这会儿倒懒得动。我就在这里等吧,公公不必管我了。”
那宦官闻言一揖:“那下奴告退。”
言毕他退回帐子门口,徐思婉无所事事地安然等待,一波又一波的朝臣贵戚面圣后退出主帐,看见她,都不免上前见礼:“贵嫔娘娘安。”
她大多时候都只颔一颔首就算尽了礼数,偶有从前识得的,也多说一两句话。
只是她倒不知父亲也来了,走神间乍然闻得熟悉的声音,她蓦地侧首,慌忙福身:“爹爹安好。”
徐文良抬眸,目光落在她面上,他知她在宫中过得不错,眼中隐有欣慰,更多的却仍是担忧。
父女之间于是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徐思婉先开的口:“此处人多,爹爹借一步说话。”
徐文良点点头,与她走远了几步,到了无人处,她即道:“爹爹素来是不善骑射的,怎的也跟来了?小心腿疾再犯起来。”
徐文良的腿疾,是早年出去治灾时落下的。平日无事倒也不大发作,只是不能冻着不能累着,骑马这样的事自是做不得的。
徐文良苦笑着一叹:“放心吧,爹爹不去围猎。只是现下为着若莫尔的事不得不跟来,若有什么异动,还得随时廷议。”
徐思婉闻言舒气,徐文良看看她,又说:“你若是没什么急事,就先回去,莫在主帐外等了。”
徐思婉:“怎么了?”
“卫川也在里面。”徐文良打量着她,“爹不怕别的,只怕让人抓了把柄,陛下要怪你。”
“爹爹放心。”徐思婉低下头,沉静道,“女儿入宫已近两年了,万事自知轻重,不会招惹那些是非。”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父亲手中的奏折上。足有三四本,本本都很厚,显是有事要忙,便吩咐花晨:“花晨,你送送爹爹。”
又向徐文良道:“明日若得空,女儿再去向爹爹问安。”
“好。”徐文良点了头,不再多说什么,就与花晨走了。徐思婉看得出,他脸上疲色与忧色都极重,可见近来朝务繁忙,他大概已许久未能好好歇息了。
她忽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大战在即,这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既让人害怕,又令人兴奋。
她踱回主帐前又等了约莫一刻,帐帘再度揭开,总算见到了已等了一日的人。
他似乎比她记忆中生得更俊挺了些,身着一身轻甲,猩红的斗篷垂在身后。
与他一同走出主帐的还有两位贵公子,徐思婉在家时也见过他们,皆是他多年来的至交好友。
于是在看见她的一瞬,那二人都不免目光一僵,摒着气看向卫川的神色。
卫川神思间无半分波动,平静地走向她,在还有三步远时停住,抱拳一揖:“贵嫔娘娘安。”
“……贵嫔娘娘安。”那二人如梦初醒,忙跟着行礼。
徐思婉淡淡颔首:“诸位辛苦了。”
语毕就见他们免了礼,卫川没再多说一个字,率先提步离开。
自始至终,他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好像他们并不熟悉,只是简单见面之交,所以见个礼便了事。
不错,很不错。
徐思婉亦没有回头多看他,只底下眼帘,细细地回想他适才的一举一动。
一年半的光阴,到底将他打磨的成熟了。
他身上的冲动与不羁尽数消退,愈发地学会了忍耐。
她还记得过年那时的事情。
那时他虽已十分隐忍,在太后面前处处得体,但在众人立在含元殿外看烟火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地回头望了她一眼。
即便隔得很远,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情愫。
而如今,他却已能做到连眼中都是平静的。
他更没了当初拦她车驾的那份糊涂。今晨她让唐榆将话送进他耳朵里,若他是当初那样,只怕即刻就要赶去见她。
很好。
他蜕变成了这样,她才能拿他去赌。
若赌输了,等她大仇得报,她就拿命还他。而若赌赢了……
若赌赢了,也有两个结果。
如果他不与她计较这些算计,自然是好的。可如果到时他恨她,就让他杀了她,那也没什么。
反正她这么多年都活在仇恨里,只要能报仇,这条命她也不甚在意。
这样想来,若能死在他手里,倒比死在别人手里强上许多。
作者有话说:
卫川:我成长了,我没那么冲动也没那么容易被试探了。
Swan:试探的就是你成没成长。
第67章 孙氏
与此同时, 十数里外的行宫之中,正落下一场冷雨。
若在往年, 这样的时节, 出来避暑的妃嫔们早就该回宫了,现下却因太后病着,不得不再等上一等。
林嫔自失了玉妃的位份就搬出了青瑶殿, 挪进了橘合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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