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长孙愉愉的病回了京城修养了许久才缓了过来,这日子飞也似地就进了九月。孔家和陆家换了庚帖,孔重阳和陆征的亲事算是正式定了下来,日子也选好了,就在来年的五月。
长孙愉愉听说长孙丹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却也于事无补。
晋阳公主看着明显恢复了精神的长孙愉愉道:“可怜见的,脸又瘦了一圈,你每回生病都让我短寿。”
长孙愉愉道:“娘,这不怪我,都是陆九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又气又怕才病的。”
晋阳公主却是明显不信,周围的人也不信,其实都在怀疑她是为了孔重阳和陆征的亲事才生病的。所以钟雪凝等人来探望她时,一句孔、陆的事儿都不敢提。
“人陆修撰好心救了你,你可不能这样怪人。”晋阳公主蹙眉道,“你既然好了,我们也该找个机会好好谢谢陆修撰了。”
“那你去求皇帝舅舅给他升个官儿好了。”长孙愉愉翻白眼地道。
“胡闹,他们这样科甲出身的升官那是有道数的,我去求你皇帝舅舅这不是帮陆修撰而是害他。”晋阳公主道。若是让人知道陆行走的是勋贵路子升官,他就会被同侪看不起的。这道理长孙愉愉当然也懂,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那你去给他买个宅子吧,他如今住的那个小得跟咱家的净室差不多大,叫人都没地儿搁脚了。”长孙愉愉嫌弃道。
也不知道她的脚有多大,一个四合院都不够她站的。
“胡闹,送宅子也太容易了,这怎么比得上陆修撰救你的恩情。”晋阳公主斥责道。
长孙愉愉鼓起腮帮子道:“钱、权你都不好帮他,那就色吧。去教坊司赎买两个绝色美人给他,也好叫他知道什么叫美人,省得他白长了一双眼睛。”
晋阳公主笑道:“我说陆修撰是怎么得罪你了,敢情是他没拜倒在我家宝贝女儿的石榴裙下啊?”
长孙愉愉嘟囔道:“谁稀罕啊?他要是拜倒了,我才觉得惊吓呢。”长孙愉愉又想起陆行在梦里说的“不嫁也得嫁”的话,这话之所以那样气人,正是因为现实里陆行特别冷淡的态度,两相对比,更加讽刺。
“哎,要是咱们家有个男丁就好了,也能有借口请陆修撰上门。上回还说要请他帮忙掌眼呢,想来他肯定是要推辞的。”晋阳公主无限惋惜地道。
家里没有男丁,但是可以请啊,譬如晋阳公主就托庆阳王给陆行下了帖子,然后由庆阳王父子作陪,在宁园设宴邀请陆行,几次三番之后陆行也不可能托大,只得应下。
赏画的地方设在长孙愉愉的书房,她那儿最是得天独厚,前面就是广阔的湖面,湖风习习让人神思畅爽。到了冬日旁边小溪里开始灌注热水,热气蒸腾那更是人间盛景。
此刻却是百花盈道,九月里正该盛放的各种菊花自然是应有尽有,但不该出现的牡丹、芍药却也在绚丽绽放,这都是真金白银养出来的。
姹紫嫣红环绕着长孙愉愉的书房,将它烘托得好似百花仙的居处,芬芳馥郁,色泽明丽,一如它的主人一般。
走进屋子,只见窗边放着一个花囊,里头插了大大一束水晶球似的白菊,案边放了一个青釉大瓷盘,盛着满满一盘香气清芬的金黄佛手,衬托得书房内却比外面古朴多了。
一明两暗的三开间“古今斋”,中间全部是打通的,窗户更是有些古怪的风格,从顶到底都是一扇扇透明大颇黎,因此书房特别的明亮,但也特别的昂贵。
身置其中就能感觉其妙处了,除了两头是墙壁外,两侧全是这种大颇黎窗,门上也是大颇黎,坐在案前,湖光山景,花锦树秀,尽收眼底。
陆行进门时,庆阳王正在赞叹长孙愉愉的书房,“华宁这书房布置得好,敞亮又雅致,我怎么没想着整面都用颇黎啊?”说着他还有些懊恼。
第55章
“当时我还说她弄得古里古怪呢。”晋阳公主笑道, 转身看到陆行,立即喜笑颜开,“陆修撰, 快请进。”
长孙愉愉扫了眼陆行,虽说已经是修撰了,但他身上依旧穿着青色布袍, 袖口洗得已经泛白, 出门做客也不说讲究讲究。
寒暄之后, 晋阳公主就让长孙愉愉捧出了那幅《苍山结茅图》。
庆阳王一看落款就道:“呀,这是石悉知的画。”
石悉知是三百多年前被誉为画王的大画家, 最擅长的是于枯寂山水里展现草木华滋之气,被人赞为“笔墨苍莽高古,境界孤高奇逸, 处处有引人入胜之妙。”
这幅画的茅屋、古树、飞瀑, 笔法更是老辣,苍浑之气,飞瀑之灵扑面而来,端的是一幅佳作。
而石悉知的画传世至今的很少,听得人提及过的只有两幅, 一幅藏在宫中,一幅不知去向, 而晋阳公主手里这幅如果是真的, 那就第三幅了, 可谓是价值连城。
庆阳王围着画细细地看了起来, 恨不能整张脸都埋进去似的, 鼻子还跟狗似地到处嗅, “没错, 这墨我闻着就正,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接着他继续道:“这笔意苍雄,枯山寂水的精妙处其他人是学不来的,宫中那幅《烟岚飞瀑图》我也看过,这幅跟它如出一辙。晋阳姑姑,你这幅画儿可是值了价了。”
晋阳公主叹道:“我也是大价钱收进来的,刚得着那会儿也觉得是真的,爱得不行,偏华宁说这画看着有些别扭,她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害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有些拿不准了,你仔细瞧瞧是不是有些别扭?”
庆阳王再次俯身看画时,他的儿子楚杰却道:“我瞧着也有些别扭呢,华宁姑姑生着一双慧眼,什么东西她一瞧就能看出点儿端倪来。就上回我在长淮大街的那家‘同春斋’看上了一幅字,刚好碰到华宁姑姑,她说那字有些不妥我就没买,后来被刘丽京买了去,你们猜怎么着,最后真就被人说穿是假的,可省了我好大一笔银子。”
长孙愉愉被赞得笑了笑,楚杰就痴痴地看着她,失了魂似的,他哪里是来看画的呀,明明就是来看人的。
虽然两人隔着辈分,又是一家血脉,但也挡不住男人喜欢美人,姑姑,姑姑的叫着,指不定还别有意趣。
陆行扫了一眼楚杰,并不意外他的举止。这京城里但凡见过这位县主的男人,谁不对她捧着吹着的?
“别夸她了,她那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什么用?反而弄得我这幅画不尴不尬的。”晋阳公主转头对陆行道,“陆修撰,你也看了这许久了,可有什么发现?”
陆行沉吟了片刻才道:“这幅画应当是被人揭成了两层,公主这幅是上面那层,底下那层却是后人填补的,所以看着像真的,却又有些别扭。”
晋阳公主和庆阳王父子听了这话都有些惊讶。
“如此的造假手法本王还从没听过,这一张纸还能揭成两张?这得什么功夫啊?”庆阳王道。
陆行笑了笑,没接话茬。
人总是这样,自己做不到的就觉得别人也做不到。
“那陆修撰是什么意思,我们需要把这幅画重新揭开来判断真伪?”楚杰问,他这口气有些不好,主要是进来之后晋阳公主和华宁县主的注意力明显都偏重给陆行了,这让还是少年的楚杰很是不快。
“那可不行,即便真如陆修撰所说,那上面这层也还是石悉知的真作,揭开来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毁了这画?”晋阳公主连忙摆手道。
陆行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刚才没说怎么验明真假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华宁姑姑你怎么看?你觉得陆修撰说的这种造假手法可行不可行啊?一张薄薄的纸要揭开成两层,还把下头那张给重新填补,费这么大功夫,他们图什么啊?”楚杰问长孙愉愉道。只是他这话问得就差点儿意思了,图什么?想来底下那幅画他们也用来做了一幅石悉知的画,拿去卖另一个买主了,这可是双倍的利润。
不过既然楚杰问起了长孙愉愉,她少不得要开口。“娘,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毁掉的那幅谷苍山的画?”
“啊,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晋阳公主恍然道。
“谷苍山?”庆阳王吃惊道。那可是能够跟石悉知比肩的大画家,而且离现在更为久远,一幅谷苍山的话也是价值连城,“毁了?”庆阳王的语气已经有痛心疾首的意味了。
“可不是么?就是被这丫头给弄坏的,把我给心疼坏了,我记得那还是我第一次拿戒尺打她的手心。”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无奈地看向她母亲,“娘,我的意思是,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说要重新装裱,那画裁下来后,我看着卷边儿了,一时好奇就去揭,真揭成了两层,可惜被我给揭坏了。”她那时候年纪还不大,并没意识到那幅画有多珍贵。
晋阳公主道:“是哦,你一说我又想起来了,看来这画纸还真能揭成几层。”
楚杰道:“即便这样,咱们今儿也没什么进展,也不能再揭开试试,这画是真是假还是说不清?哎。”
晋阳公主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托陆修撰的福,至少咱们知道这画有些别扭,别扭又出在哪儿了。”这话算是晋阳公主认可了陆行的说法。
虽然也不算彻底看清真假,但至少有所收获,晋阳公主还是很高兴的,于是盛情地邀请了陆行和庆阳王父子一同欣赏她这些年收藏的字画。
晋阳公主府的收藏统共加起来也有一百余卷了,其中不乏大家、名家之作,看得庆阳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连连赞叹晋阳公主的收藏之丰。
长孙愉愉跟在旁边也是与有荣焉,她家收藏的字画的确丰富,她用余光扫了扫陆行,这人一路虽也有感叹,但脸上的神情却一直是收着的,怎么说呢,就好似他那种赞叹是生生地挤出来的,实则他心里并没多大惊讶。真是叫人生气。
长孙愉愉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穷酸又爱面子之人就是这样,打肿脸充胖子,没见过世面也要强行装得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以防被人笑话。
送客时,晋阳公主先送了庆阳王父子上马,回转头来再送陆行,然后寻了个合适的契机道:“陆修撰既然听闻过这种作假手法,那你可知道谁能修复这样的画么?我那幅谷苍山的画毁了实在可惜,以前不知道还有这种造假手法就算了,如今知道了,那必定有人是有法子修补的,对吧?”晋阳公主一脸期盼地看着陆行。
陆行没答话,却扫了一眼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的意思,她曾经跟他说过,让他少上自己家来的,可这会儿这事儿就难办了,那幅谷苍山的画就是被她自己给毁了的,一直以来修复它也是她的心愿,但她又不甘心自打嘴巴。
“娘,你就别为难陆修撰了。他是前途大好的翰林官,却不能跟咱们这些勋贵走太近的,否则就是妨碍他的前程。”长孙愉愉这话就说得太直白了,完完全全是冲着陆行激将去的。
晋阳公主蹙了蹙眉,“愉愉!”她转头对陆行道,“抱歉,小女实在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了。”
陆行拱了拱手,这是脚底抹油恨不能立刻就走的意思了。
晋阳公主却斥责长孙愉愉道:“给我进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再出来。”
长孙愉愉委屈地看了晋阳公主一眼,又瞪了陆行一眼,跺跺脚转身飞速地走了。
晋阳公主朝陆行歉意地道:“抱歉啊陆修撰,天色也已经晚了,你路上小心些。”
陆行离开公主府后并没直接回家,而是转到去了陈府,探望自己的姨母。
陈一琴借着送他出门的机会,将陆行拉到一边儿问,“九哥,你今日是不是去华宁家里了?”
陆行点了点头。
“她怎么样啊?病好了么?脚呢?我娘还在气魔鬼滩的事儿,都不许我去探望她。”陈一琴道。
陆行想了想,都能肆无忌惮地跺脚了,显然是没事儿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哎。”陈一琴叹了口气,“她这回的病也拖得太久了,只怕还是伤了心,谁知道定军侯世子会和孔……”说到这儿陈一琴突然打住了,因为她一下意识到自己好似泄露了长孙愉愉的心事。
陈一琴乞求地看向陆行,“九哥,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
“说什么?”陆行装傻地道。长孙愉愉那点儿心思他当然知道,但凡有眼睛有脑子的谁能看不出?还用得着藏么?
陈一琴闻言知道陆行这是应下来了,她松了口气道:“九哥,其实这次魔鬼滩的事儿,我当时虽然害怕,但事后想起来,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而且我感觉我以后再遇到难事儿,急事儿,就能更从容些了,这也算是历练吧。”
陆行道:“你今后有了孩子就知道姨母的心情了,你觉得是历练,对她却是焦心灼肺,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姨母可怎么办?”
陈一琴知错地点点头,“不过真不怪华宁,当时是我坚持要进去的,她还劝我来着呢。”
“如果不是她,你不会有这种念头的,阿琴。”陆行道。
这却是实话,陈一琴也没想到自己能有那种胆子,可是她太羡慕长孙愉愉了,羡慕她的勇敢无畏,活得那么恣意畅快,所以她也想试试。
恣意畅快的长孙愉愉这会儿正被她母亲数落来着。“愉愉,你今日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教你如此没有礼数了?”
长孙愉愉不服气地道:“我就是故意的,娘,你对陆九是不是殷勤得过分了?生怕他不知道你想招他为女婿么?”在外人面前她娘都是喊她“华宁”的,可是当着陆行却叫自己“愉愉”,这实在是有些亲近得过分了。
晋阳公主蹙眉,“你是这样想我的?如果我真下定决心要招他为女婿,他就不可能和韦家定亲。”
这下轮到长孙愉愉迷惑了,“那你为何对他那样殷勤啊?”
第56章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 拉着长孙愉愉坐下,“愉愉,咱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别看现在这般鲜花着锦似的,可那就是无根之萍。一旦你皇帝舅舅……”
晋阳公主顿了顿,有些话是不能直说的。“所以我们总得提前打算的。陆修撰乃是六元之才, 又年轻有为, 你皇帝舅舅是将他当做嗣君的重臣在培养的, 将来大学士之位必然有他一个。咱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求于他,不趁着现在拉拢他, 临时抱佛脚可没用。”
其实这个道理长孙愉愉也知道的,就是陆行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一点儿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旷野里。
“愉愉, 今日你实在太无礼了,你得去给陆修撰赔礼道歉,而且那幅谷苍山的画娘就交给你了,你负责给我找人修复好。否则从今往后你的月银就得停了,用来赔偿娘这幅画。”
长孙愉愉像是不认识自家娘亲一般地看着她。
“娘。”长孙愉愉未必在乎那月银, 但晋阳公主这态度她却不能不在乎。
“今日你就去陆修撰那儿道歉,我让婉姑陪着你去, 监督你。”晋阳公主不容辩驳地道。
长孙愉愉嘟嘟嘴, 却也没敢说不。
马车行到东阳坊的小巷时, 还是进不去, 长孙愉愉只能下车走路, 好在陆行家里那老苍头十分勤快, 整条巷子他都会主动打扫, 所以干干净净的,不像别的小巷子经常有污水和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