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哲
他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大臣们皆有些惊讶,睿王的瞳孔也不由一缩,他率先问出了声,“依陛下之言,皇后娘娘尚存于世?她若真活着,离宫时还有孕在身,陛下又岂会收养二皇子?”
“朕收养二皇子,是为了给太子一个兄弟,一个磨砺他成长的伴读,皇后怀胎十月,为朕诞下的是位小公主,原本想等孩子满月时,再将她们母女接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沉声道:“奈何皇后生产时,伤了身子,日后恐无法再有孕。小公主身子骨也有些弱,朕怕皇后回宫后,要操劳后宫之事,无法养好身体,才让她一直留在护国寺养病,直到两人养好病,昨日才将她们母女接回宫。”
沈翌虽恼怒于陆莹对安安的忽视,她出逃一事只能瞒着,若是传出去,不仅她名声尽毁,只怕圆圆的血统也会遭人怀疑,大臣们定会上奏要求严惩,届时连武安侯府和安安也会受到牵连。
宫殿门口,陆莹将安安小小的身体揉入了怀中,眼泪一颗颗砸在他颈窝处,圆圆一个人可怜巴巴站在一侧,目光落在了安安侧脸上,见他一出现,就凶娘亲,还惹得娘亲哭个不停,圆圆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她瘪着小嘴,站在一侧,委屈地直抽搭。
将小家伙拥入怀中后,陆莹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她起身站了起来,牵住了安安的小手。
安安双眼通红,别扭地挣扎了一下,陆莹紧紧攥着他,没有放,她像怕吓到他一般,语气很是温柔,“跟母后一起用早膳好不好?”
安安内心有些挣扎,想离开,又舍不得走。他本该怨恨她,可不知为何,她落泪的模样让他很难受,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强烈的爱,他垂着小脑袋没吭声。
陆莹心中欢喜,权当他选择了默认,一手拉着他,一手牵着圆圆,将两人带回了寝殿。
安安眼尖地瞧见了她一瘸一拐的模样,对宜春宫的宫女道:“去喊太医。”
他年龄虽小,已有了太子的威仪,小宫女连忙退了下去。圆圆眼睫上仍挂着泪,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板着脸的模样,与父皇如出一辙,她小嘴嘟了起来。
陆莹将荷包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在书案上,道:“这个已经好几年了,母后再给你做一个。”
她说完,就笑着介绍道:“圆圆,这就是哥哥,之前不是一直盼着见到哥哥?见了哥哥怎么不打招呼?”
安安这才朝圆圆看去,小女娃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小脸冰雕玉琢似的,五官跟陆莹很像,一瞧就是她的孩子。
安安直勾勾望着圆圆,想在她脸上寻出一些,与父皇相似的地方,寻了半天,都没寻到太明显的痕迹,他小脸不由紧绷了起来。
见他板着脸,一点都不高兴,圆圆小嘴又嘟了下,别开了小脑袋,陆莹愣了愣,“圆圆?”
圆圆哼了一声,红着眼眶指责,“他欺负娘亲。”
陆莹耐心解释道:“他没有欺负娘亲,是娘亲不好,离开得太久,让哥哥误会了,圆圆不是还给哥哥买了礼物?不是一直盼着见到哥哥吗?”
圆圆这才又看了一眼安安,他端端正正立在一侧,脸上也没个笑,跟父皇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到最近几日,父皇都不理娘亲,圆圆轻哼了一声,也不想理他。
“圆圆!”
陆莹板着脸喊了一声,圆圆这才有些无措,讷讷喊了声哥哥。
安安也有些无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他小脸紧绷着,一时不知该什么态度。
陆莹愧疚地看了一眼安安,道:“她年龄尚小,有些娇气,其实是个乖孩子,你们多处处就知道了。”
安安没吭声,只微微颔首,面对陆莹时,他同样有些拘谨。
太医很快就提着药箱,赶了过来,过来的正是萧太医,他对先皇最是忠心,也清楚陆莹离开时怀着身孕,一瞧见圆圆,他就笑了笑,行完礼,便道:“小公主与您生得真像。”
陆莹含笑道:“她刚出生时,与陛下还有些相似,如今越长越像我。”
萧太医示意她坐下,给她仔细查看了一下,还好没伤到筋骨,他给她上了药,又叮嘱道:“早晚各涂一次,最近一段时间,娘娘多注意些,尽量别走路。”
沈翌一下早朝,就得知她扭伤了脚,他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语气也有些严厉,“怎么回事?”
宋公公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娘娘追太子时,扭到了脚,侍卫也是,竟拦着娘娘不让她出宜春宫,难怪她昨日没去探望太子。”
沈翌的眉紧蹙了起来,“为何要拦她?”
宋公公道:“您回宫时曾叮嘱过,不许娘娘出宫一步,他们估计误以为不许她走出宜春宫,一个个真是榆木脑袋,这也能误会,奴婢已将这些侍卫全撤了下去。”
闻言,沈翌心中的恼火才散去大半,他还以为她是因为顾瑾的事,有意与他赌气,才没去看安安,他径直去了宜春宫,“太医怎么说?伤得可严重?”
他步伐都不自觉加快了些,宋公公紧赶慢赶才追上,“太医刚进去一会儿,尚未出来,奴婢还没来得及打听到。”
沈翌拧眉,大步去了宜春宫,他过来时,太医刚提着药箱离开,殿内仅有陆莹和安安,圆圆则回寝室拿礼物去了,她不情不愿来到了床头,小瓷娃娃被她放在了枕头旁。
沈翌走到窗牖旁才停下来,他并未进去,目光却黏在了她身上,陆莹拉着安安坐了下来,脸颊上满是温柔的笑,“母后也给你做了身新衣,等会儿用完早膳,你再试试合不合身。”
安安很是无措,不仅小脸绷得很紧,小身体也有些僵硬,每次被她触碰时,他都无端有些不自在。
她脸上的笑,实在温柔,安安忍不住点了点头。
沈翌漆黑深邃的眸,始终黏在她脸上,她的笑令他有片刻的恍惚,心中仅剩的那点怒意,也莫名散了大半,那日,她说不会随顾瑾离开时,他根本不信,直到此刻,瞧见她面对安安时,视若珍宝的模样,他才有点信。
这几日,他没有一日不处于嫉妒中,她开口为顾瑾求情时,他只想杀了顾瑾,好几次,他都险些下令,怒火和醋意,令他夜不能寐,每次想起她,他一颗心都疼得厉害。
她因为顾瑾茶不思饭不想时,他甚至升起过将她囚禁起来狠狠惩罚的念头,怕伤到她,他才没敢见她。
宫女拎着食盒进来时,一眼就瞧见了他,赶忙行了一礼,陆莹和安安听到动静,才发现他来了。
沈翌这才走进殿内。
安安起身行了一礼,他神情有些忐忑,声音也小小的,“父皇。”
陆莹坐着没动,神情也很冷,她还在生气,气他的囚禁,气他不许让他们母子相见。
沈翌无端有些不自在,从表面看,他却还是那么冷,身上的气势也十分摄人,他单膝在陆莹跟前跪了下来,伸手撩起了她的裙摆,“伤得严重吗?”
陆莹往后缩了一下,他却抓住了她的腿,将她扭伤的脚踝放在了他膝盖上,边查看,边解释道:“我当时说的是不许你出宫,没说不让你出宜春宫,是侍卫误会了,抱歉,害你受伤。”
陆莹还想再躲,他已查看完。
见伤势无碍,他松口气,碍于安安在,陆莹到嘴边的那句“少假惺惺”又咽了回去,只冷着脸,缩回了脚。
安安还以为,瞧见他来了宜春宫,父皇会生气,昨晚沈翌那番话,令他误以为父皇很厌恶母后,见他眸中并无厌恶,安安紧绷的小身躯才放松下来。
圆圆抱着小瓷人走了出来,将小男娃放在了书案上,瞧见沈翌冷淡的侧脸时,她悄悄噘嘴。
比起凶巴巴的哥哥,还是更凶的父皇讨厌一些,圆圆将小瓷娃娃推给了安安,也不说话。
安安礼貌地道谢,“多谢。”
圆圆这才回道:“不客气。”
早膳沈翌也留了下来,宫女又添了几道菜,陆莹望向两个孩子时,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又是给他们夹菜,又是拿帕子帮他们擦嘴。面对沈翌时,不仅疏离,神情也很冰冷,沈翌心口疼得厉害,闷不做声扒着菜。
安安一早上都有些晕乎乎的,犹如踩在云端很不真实,母后温柔又美丽,跟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见母后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心中很满足,才刚将碗里的菜吃掉,就察觉到对面的小丫头瞪了他一眼。
圆圆嘟着小嘴,将小碗往陆莹那儿推了推,“娘亲,我也想吃这道菜!”
直到陆莹也给她夹了一筷子,圆圆才高兴点,她晃了晃小腿,嗷呜一口吃掉了碗中的青菜。
沈翌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还想起了之前与她共餐的事,当时她望着他的目光满是欢喜,也会给他夹菜,他呢?却嫌她心机重,根本没吃,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有多不知足。
他心口又一阵抽疼,这次不再是为自己,而是心疼她,她多绝望,多难过,才宁肯冒着死罪,也要抽身离开?
再遇后,他却因她的逃走,一直放不下身段,因嫉妒顾瑾、害怕她再次逃离,依然待她很冷。
明明早在三年前,得知她不在时,他就无比后悔,没有珍惜她,如今她分明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没有改变,归根到底,她的冷漠,不过是他自作自受。
第72章 夜探
安安吃到一半, 才想起忘记了宁宁,沈翌离开的这两个多月,他每日都是跟宁宁一起用膳,今日心情过于激荡, 竟是忘记了他, 他有些愧疚,放下木箸站了起来, 道:“父皇,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母后,我改日再来。”
他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 陆莹有些失望, “你才刚吃一点,吃这么点, 能吃饱吗?”
安安轻轻颔首。
沈翌猜到了他为何离开,他也忘记了那小鬼,餐桌上的饭菜已吃了一部分,就算他是小孩,现在将他喊来也不太合适。
沈翌便没有多说什么。
他离开后, 陆莹还痴痴望着他的背影, 沈翌拿起公筷,给陆莹夹了一道菜,温声道:“你也多吃些,还是那般瘦。”
陆莹这才回神,她根本没吃碗里的菜, 只淡淡道:“他只吃那么一点, 陛下怎么不管?”
沈翌神情微顿, 坦白道:“乾清宫还养了一个孩子,这段时间,他与安安一直同吃同住,安安许是想起了他,才着急回去。”
陆莹闻言,只略微怔了怔,对那个尚未谋面的小孩,竟生出一丝羡慕来,安安肯为了他匆匆赶回去,说明两人感情肯定很好吧?
她神情多少有些落寞。
沈翌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道:“那个小孩,你应该也记得,之前被当做安安的替身养在宜春宫,宜春宫走水后,便搬去了崇仁殿,安安一个人太孤寂,想要个兄弟,我便让人将这小孩带去了乾清宫,他乳名叫宁宁,是安安起的。”
那句“安安一个人太孤寂”令陆莹心中酸涩不已。
圆圆敏感地察觉到了娘亲的低落,她有些茫然,以为哥哥的离开,让娘亲伤心了,她夹了一个娘亲爱吃的红烧大虾,放在了她碗中,乖巧道:“娘亲吃。”
陆莹怕影响到她,笑着夸了一句圆圆真乖,圆圆瞬间笑弯了眉眼,小腿也晃来晃去的,喜滋滋吃掉了碗中的菜。
陆莹也默默吃掉了这个虾,见她只吃圆圆夹的,根本不吃他夹的,沈翌心中又有些闷闷的,一时堵得厉害。
用完早膳,沈翌才道:“我对外宣称的是,这几年你和圆圆一直在护国寺养病,你记得叮嘱圆圆,莫要暴露。”
陆莹早就被追封为了皇后,虽未举行封后大典,她也是大晋名副其实的皇后,她的归来,毫无疑问会备受瞩目,短短半日,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刘凌则也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他脸色发白,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心神不宁的,唯恐圣上找他算账。
实际上,沈翌也确实在让人调查此事,见完陆莹之后,他便清楚赵公公那番话分明撒了谎,陆莹的出逃,绝非先皇主动安排的,赵公公这些年对安安多有照顾,清楚他是听了先皇的话,才撒的谎,沈翌才饶他一次。
他心中清楚,必然有人帮过她,不管幕后之人,出于什么目的帮的她,沈翌都无法容忍,刚回宫,他便吩咐了下去。
刘凌则异常煎熬,回府后,他就直接杀到了刘婉晴的住处,她的院落被打理得很漂亮,院中不仅种了许多花,还种了几颗桃树,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灼灼,娇美夺目,满园清香。
他过来时,刘婉晴正沉默地站在桃花下望着某一处走神,她秀美的容颜在夜幕中,显得有些扭曲。
她消息还算灵通,此刻已得知了沈翌在朝堂上的宣布,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陆莹还会回来,更可怕的是,她不仅安然无恙回了京城,沈翌竟还愿意为她圆谎。她分明是逃离的京城,他竟维护她至此,她陆莹究竟哪里比她强?
就凭一张脸,便要将她踩在脚底?
她那般不甘心,手中的帕子也被她紧紧攥了起来,揪成了一团,瞧见刘凌则的身影时,她才回神。
刘凌则冷冷望了她一眼,丢给她一个跟上的眼神,就转身去了她的书房。
刘婉晴红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将这丝不耐烦压下后,她才跟进了书房。
她屏退了丫鬟,压低声音道:“二哥已有近三个月不曾来我的住处,今日一出宫,就跑了过来,就不怕落入有心人耳中?”
她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却很快,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责备。
有那么一瞬间,刘凌则真不想管她死活,他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两人幼时的相处,他比刘婉晴年长八岁,他虽是她的兄长,却也见证了她的成长,他时常背着她在院中玩耍,她打小乖巧聪慧,也最爱黏他,他手把手教的她习字,教的她下棋。
对这个妹妹,他几乎疼到了骨子里。哪怕清楚,她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她依然是他的至亲,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妹妹,打断骨头尚连着筋。
他闭了下眼,才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来,就能瞒住陛下?但凡他想查,你我都逃不过。”
刘婉晴自然清楚沈翌的手段,自打刚刚得知陆莹归京后,她便清楚她很难脱身,她冷静道:“二哥慎言,我只是帮了一个出逃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