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说完檀邀雨转身就走。她倒要看看嬴风到底会怎么做。
嬴风却在她身后喊道:“七日太短了。没法不让朝廷生疑。给我三个月吧,我买大送小。多赔几个人头给你。”
邀雨的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又继续走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嬴风又喊了一句。
见邀雨再无反应,嬴风撇嘴,返回花船去打听惹上他家楼主的都是些什么人。
花魁宴的余波比那几个人的死讯先一步到来。
首先是禾依,从来都是毫无亮眼之处的女妓,由于檀邀雨的五十朵金莲,一夕之间就成了建康城中新的花魁。
本来鸨母和那几名花魁的竞争者都不甚在意,毕竟这就是富家子一时兴起的事儿。可奇怪的是,那些原本因为好奇来见禾依的,十有八九最后都成了她的常客。
照这些人的话来说,禾依虽然既不漂亮,也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才艺,可跟她讲话谈天,她却总能说到人心坎上。是在是个聪明的女子。
而比这消息更为让建康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秦郎君转了性,开始喜欢男人了。昨日不仅千金买一笑,今日更有人看到秦郎君追人追进了人家府中。
檀邀雨假扮的小郎君,在城门差点儿被抓去做招赘的女婿,花魁宴上又让眼光甚高的秦郎君千金买酒。朱家背后这位年轻的主子,很快就成了建康城中的名人。
不少人家好奇心作祟,给邀雨下帖子邀约。
朱圆圆就抱着一大叠帖子,一一为邀雨说明下帖子的人家有些什么人,官居何位,与何人为友,又与何人为敌。
一日下来,竟是将建康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说了一半。
邀雨却一张帖子都没应。因为其中并没有王家的帖子。
第四百九十三章 、做客
檀邀雨秉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只要不是琅琊王氏的请帖,就一律不应。
等了快半月,琅琊王氏的帖子终于到了,却不是下给檀邀雨的,而是下给谢惠连的。下帖的人正是跟檀邀雨有过一面之缘的王五郎。
王五郎虽然此前瞧不上谢惠连,不过有了并肩跟崔十一郎拼酒的情谊,加上押送玉玺回刘宋,两人同样都是被打晕了一路的难兄难弟,也算是患难见了一丁点儿真情吧。
王五郎近日在父亲王华那里听说谢惠连被记入了嫡支,还是前谢家宗主谢混的孙子,心情就有点儿复杂。
王五郎有些不屑于谢惠连这种旁支庶出的一朝得势,然后心里又莫名其妙地隐隐替他高兴。后来干脆禀明了父亲,想请谢惠连来琅琊王氏每年夏天举办的清谈会。
王华虽然没见过谢惠连,可多少知道谢家给谢混收了个嫡孙的事儿。王谢两家百年来都是相互竞争,又相互扶持。所以没多考虑,就同意了王五郎的提议。
王五郎的帖子发出去第二日,就收到谢惠连的回帖,说是要多带三位朋友同往,不知道王五郎能不能给他们也安排个席位。
王五郎也没多想,毕竟氏族子弟间携朋唤友是常事。
王家夏季的清谈会有个别称,叫才子宴。每年到场的年轻郎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王家自然不会吝啬多安排几个席位。所以王五郎当即就差人答复谢惠连,说是没问题。
清谈会当日,檀邀雨、子墨和云道生跟着谢惠连一同前往琅琊王氏在建康的府邸。四人顺利进了门,就见整个府邸内真是宾客云集。而且正如这清谈会的别号,来的人大多是年轻的才子学生。
谢惠连也是第一次来王家的清谈会。他从早晨起就开始紧张得吃不下东西。墨曜帮他整理衣衫时,发现他背心处的里衣都湿透了。因怕他席间紧张到汗如雨下,还在马车里多备了一套衣服给他。
王家的府邸太大,四人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就见王五郎远远地迎了过来,“谢惠连!谢九!这里!”
谢惠连没想到王五郎不止请了自己,还亲自出来迎,心里感激,便快走几步过去,朝王五郎作揖,“多谢五郎邀约。”
王五郎也作揖回礼,又摆手道:“你不用这么拘谨。论起来,咱们一起醉过酒,一起搏过命,我同你的交情,怕是比我那几个兄弟还要深些。”
王五郎说着就一把揽过谢惠连的肩膀,“我听说你记入嫡支后,排行第九。我托大让你叫我声王五哥,总不算占你便宜吧?”
这或许就是不打不相识,曾经两人在仇池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此时却称兄道弟,没了一点儿隔阂。
谢惠连知道,这是王五郎在帮他。氏族中只有嫡支才会以数排行。别看谢九、王五听着随意,也不是谁都能叫的。遂也笑着点头,“好。就依王五哥所言。”
王五郎这才注意到谢惠连后面跟过来的几人,右手依旧揽着谢惠连的肩膀问,“他们是你带来的朋友?还不快给为兄引荐一番?”
“引荐就不必了吧,”檀邀雨浅笑着走过来,缓缓作揖后,手十分自然地搭在王五郎的肩膀上,故作熟稔地道:“王五哥,咱们又见面了。”
王五郎先是一愣,因为面前这位小郎君长得实在是漂亮,还有些面善,似乎是在哪儿见过,但他又一时想不起来。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檀邀雨就冲旁边的一棵老椿树指了指,“王五哥瞧瞧那根树枝。”
王五郎不明所以地扭头去看,就见那孩儿臂粗的树枝毫无征兆地突然断落,四尺长的树枝“哗啦”一声砸在地上,而树枝末端则留下了一个整齐的切面。
一名学子正从树下走过,倘若他方才多走一步,那大树枝必定要砸到这学子头上了。
谢惠连被檀邀雨突然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小声急着质问,“表妹,你这是做什么?!”
王五郎听到“表妹”两个字时,就浑身一哆嗦,脑袋有些僵硬地扭回来,看着眼前这个美貌小郎。
“你……你……你是……”
檀邀雨握着王五郎肩膀的手紧了紧,“看来王五哥没有忘记我啊。甚好,甚好。我还想是不是得见点儿血才能让你想起来呢。你莫声张,否则不管你离我多远,你的脑袋都会像那根树枝一样,莫名其妙地掉下来哦。王五哥你可听清楚了?”
王五郎慌忙点了点头,“听清楚了……”他和谢惠连一样,听了太多谣言,又想象了太多画面,所以是真的怕檀邀雨。
檀邀雨这时才松开手,眼睛晶亮如星子,再次作揖道:“青越秦家,秦十二,见过王五郎。多谢你邀我们来琅琊王氏的清谈会。”
“秦?你不是姓……”王五郎说了一半,立刻自己把嘴捂上了。
檀邀雨满意地点头,看来王五郎还是个挺机灵的人,“时间不早了。还请王五郎带我们入席吧?我们初来乍到,就只认得你一人。还请王五郎到时与我们同坐,为我们讲解一二。我无意伤人,只要王五郎好好招待我们,不节外生枝,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的。”
自己的命在人家手里握着,王五郎除了点头,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他真是气恨,本是好意请了谢惠连,居然招来了这么个瘟神!他恶狠狠地瞪了谢惠连一眼。
谢惠连心中愧疚,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小声道:“我也是被逼上贼船的……不过你放心,她说不会伤人,就不会伤人。”
王五郎咬了咬牙,人是他请来的,若是出了事儿,他绝脱不开关系。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檀邀雨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并不想惹事。
王五郎想到这儿,伸手摆了个请的手势,“几位跟我来吧。”
一行人向前走,路过方才的老椿树时,檀邀雨却停了下来。
第四百九十四章 、打一杆子试试
此时树下已经围了不少的人,都在议论为何树枝会无故掉落,还差点儿砸伤了人。王家的一个管事正在同差点儿被砸到的客人道歉,说是仆从疏忽,没有好好检查,请客人原谅云云。
檀邀雨直接走了过去,对那客人作揖道:“恭喜这位兄台了。”
那人闻言一愣,“我差点儿被树枝砸伤,何喜之有?”
檀邀雨指着那颗老椿树,侃侃道:“《庄子逍遥游》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秋。椿乃长寿、庇护之意。兄台自此树下过,此树便赠与你树枝,必是兄台祖上显灵,以此来庇佑兄台。岂非大吉?”
围观的人听了都是愣了一瞬,随后纷纷开始点头称是。更有甚者,直言这是琅琊王氏的古树,非同一般,颇具灵性,那客人有树枝庇佑,此后遇事定会平安顺遂,逢凶化吉。
原本差点被树枝砸到,有些不快的客人,此时心情大好,赶紧让自己的仆从将树枝搬到自家马车上。等清谈会后,好好带回家中供奉。
王五郎看着这瞬息变化,一时忘了自己还是个人质,也走上前,先以主人家的身份说了两句。待众人四散前往花园的宴席,王五郎才主动凑到檀邀雨旁边问:“你是不是早就算好的?”
“王五哥觉得呢?”檀邀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檀邀雨明明是笑脸,王五郎却有种被猛兽盯上了的错觉,他往后退了一步,“你别叫我五哥,我听着有点儿害怕。”
檀邀雨却向前跟了一步,“谢家表哥唤你王五哥的话,我自然也要跟着表哥叫。”
王五郎哀叹了一句,“交友不慎!”继续朝前走去。
檀邀雨跟在他身后,错了半个身子问道:“王五哥有没有听说您族叔王弘辞官的事儿?”
王五郎脚步顿了一下。王弘辞官不是什么秘密,他自然知道。只是此时檀邀雨突然提起,就让王五郎本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檀邀雨示意王五郎继续往前走,接着似是闲聊般道:“王家要保存实力,这我十分理解。只是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想通,王弘大人已经位居司空,官职远高于你父亲王华的侍中之职。为何反倒是王弘辞官?”
檀邀雨此时故意拖着长音道:“王氏族老们该如何补偿司空大人的退让?让我猜猜,若是补偿在王弘的幺子——王七郎身上如何?”
王五郎的脚步彻底停下来了。他看着又多往前走了两步才在前面停下的檀邀雨问:“你此话何意?”
檀邀雨云道风轻地道:“不过是闲聊。王五哥无需如此紧张。我听闻王家七郎从小便聪敏好学,在才学上乃是王氏小辈中的翘楚。虽然有些清高,不太会与人交际来往,不过王家本就是处在顶点的人家,又何须跟哪家攀交情?”
檀邀雨慢慢跺回到王五郎面前,“王七郎这样的宗子,我觉得是无可挑剔的。王五哥觉得呢?一个司空位,换一个宗子位。我觉得王弘大人算得很好。”
王五郎紧紧蹙眉,上次去仇池的差事,就是他从王七郎身上硬抢来的。族老们也觉得王五郎更机灵些,就同意了。
顺利迎回御玺后,族中同辈隐隐有了以王五郎马首是瞻的趋势。王五郎还因此得意了许久。
没想到自己沾沾自喜这么久,宗子之位却早就注定是别的人的了!
“这是王家家事。秦郎君还是不要过多关心的好。”王五郎虽然有些气愤,却没丧失理智。作为嫡支的郎君,他们从小就被教育,兄弟间相互竞争可以,但外人在时,必须一致对外。
“并非关心,”檀邀雨耸肩,“单纯是好奇。”她指了指前方的花园,一副主人般的口气,“走吧,清谈会马上要开始了。”
谢惠连作为今晚谢家唯一出席的嫡支,席位是十分靠前的,加上王五郎也与他们同坐,他们几人,顿时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唯一能与他们争辉的,就只有对面的王七郎和他的几位友人。
云道生挨着檀邀雨落座,正瞧见王五郎对着王七郎瞟过去一个冷眼。
云道生小声问檀邀雨,“师姐这是要把王家也吞下?”
檀邀雨整了整落座时弄乱的衣摆,“我可没那么大胃口。”她指了指相对而坐的王五郎和王七郎,“这不就是怨憎会吗?而那宗子位,就是王五郎的求不得。”
檀邀雨低头嗤笑,“这人自己撞上来,有枣没枣,总要打一杆子试试看。万一我运气好呢。”
云道生也笑了,“我早说过,师姐的运气真的很好。不过也不只是运气……”
没一会儿,清谈会便开始了。檀邀雨没参加过这种宴会,一开始还态度认真,正襟危坐地听了半天,随后满狐疑地看向谢惠连。
“清谈会就谈这些?这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有什么好谈的?”
若不是顾忌檀邀雨是女郎,谢惠连都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了。
“你小点儿声!清谈即为谈玄,因氏族子弟多觉谈论国事政事太过庸俗,所以谈的多为老庄、周易,是以为‘清’。”
谢惠连赶紧替檀邀雨解释,末了还不忘了嫌弃地说上一句,“你若听不进去,就先回家吧。”
“这种罗里吧嗦的鬼话,是人都听不进去吧!”檀邀雨不高兴了,她可是听说这清谈会号称才子宴,打着帮行者楼的长老们物色徒弟的主意来的。
本以为能找到几个有真知灼见的可塑之才,结果她看到的是什么?一堆人津津乐道地研究圣贤之人究竟是有情或是无情!人家有情无情关你们什么事儿?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谢惠连冲云道生抬了抬下巴,“云道长就听得进去啊。你们不是同门吗?怎么相差那么多?”
檀邀雨心想,谁跟你说云师弟是人了?在檀邀雨心里,云道生和小师叔寇谦之都是超脱了尘世的,那是仙。真仙!跟自己这种披着仙皮的凡人可不是一个等级。
檀邀雨正想着,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眼前这一问一答,你反驳我,我反驳你的场景实在太眼熟了。
“这不就是辩难吗……”檀邀雨忙伸手轻轻拉了一下云道生,“让你跟他们辩的话,你可辩得赢?”
云道生笑着点点头,“师姐想辩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