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一入了夜,刘义隆便只带了个随从,光明正大地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妓院凌香阁。他留在京城虽然没引起刘宋小皇帝的注意,可是其他各方势力,比如各门阀世家,还是有派人盯着梢的。
那些人见刘义隆出了皇子府,直奔凌香阁,便赶紧派人回去禀报。他们大多数都觉得,这位三皇子久病缠身,还不忘了逍遥快活,当真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凌香阁的老鸨无比热情,引着他们进了最好的一间包房,上了酒菜,也不多问,自觉地退了出去,留刘义隆一人在房中自斟自饮。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鸨又引着一人进到隔壁房间。接着屏风后的百宝阁“咯吱”一声轻响旋转,进了隔壁间的那人借着旋转的百宝阁就来到了刘义隆的房间。
“哈哈,害殿下久等,是老臣的不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互打机锋
来人正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臣首府,大司空徐羡之。徐羡之虽以是花甲之年,却依旧精气十足,腰直腿健。常年在朝堂中浸染,让他自然而然就带着权臣的气势,面对刘义隆这种皇子,也丝毫不显卑躬屈膝。
徐羡之同许多得了权势便忘乎所以的人不同,这么多年他始终保持清淡的饮食,每日清晨必打一通五禽戏以强身健体。所以他体貌清瘦,身体也一直硬朗,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样子。只是作为顾命大臣的这一年实在太过操劳,此时虽红光满面,却也难掩疲色。
刘义隆从案桌后起身,恭敬地迎着徐羡之道,“小王倒是该谢谢大司空。让小王见识了如此妙的地方。好些年未听过建康城内的筝曲儿了,今日倒是让小王一饱了耳福。”
“哦?”徐羡之刻意打趣,“这么说老臣还是来得早了?”
刘义隆笑道,“来得早,来得迟,都不如来得时机重要。徐老您说呢?”
这两人相互间打着机锋,听得引人进来的老鸨云里雾里。她可不敢多听,将徐羡之引进房,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徐羡之似乎很满意刘义隆的回答,也很爱听刘义隆称呼他为徐老。既然这位三皇子是他看中的,总该要多亲近亲近才好。
“些许时日不见,徐老倒是比往昔更显精神了。”刘义隆寒暄道。
徐羡之摆摆手,“殿下是捡老头子爱听的说。可老臣自己知道,这副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所以有些事儿啊,该提上日程了。”
刘义隆恭敬道,“但凭徐老吩咐。小王定当竭尽全力。”
虽说徐羡之此前已经收到过刘义隆回复的书信,可是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自然又多了分底气。
徐羡之很高兴,招呼门外的小厮道,“去,让妈妈叫碧渊姑娘进来,为殿下弹上一曲。”他又转头向刘义隆道,“殿下运气不错。这位碧渊姑娘是建康城内颇具才名的妓子。此前一直被一位秦郎君包养着,无人见得真容。最近这位秦郎君吃了些官司,不在建康城内,妈妈这才放了碧渊姑娘出来应客。”
刘义隆挑挑眉,秦郎君是赢风在建康的假身份。赢风何时吃了官司?他怎么没听说。
等碧渊进来了,像是没见过也不认识刘义隆似的同二人见礼。接着便撩拨琴弦,婉转轻唱。
徐羡之捻着早已全白了的山羊胡赞道,“这琴艺倒是不负盛名了。”他又用余光扫向刘义隆,见他只是闭目仰首地听着琴曲,对碧渊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妓兴致缺缺,不由满意地点点头。不会色令智昏,当属仁君之选。
听了几支曲子,徐羡之才开口道,“殿下约老臣前来,怕不是只想听曲子而已吧。”
刘义隆忙举起桌上的茶杯,敬向徐羡之道,“却是有事相求于徐老。”
“哦?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刘义隆似有顾忌地望望四周,“只是此处……”
徐羡之大笑,“殿下无需担心。此处人声嘈杂,屋内又有琴声,反倒不怕人听壁脚。”
刘义隆恍然大悟,“怪不得徐老约我在此处。实在是高明!”
刘义隆举着茶杯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徐老知道,小王至今尚未迎娶正妻,有意想与一位谢家姑娘共结连理。只是她虽是谢家女,却是旁支末裔,有些担不起正妻的位分。小王想请徐老在朝中提拔提拔这家人,为日后求娶铺路。小王在此以茶代酒,先谢过徐老。”说完饮尽一杯茶。
徐羡之恍然,怪不得刘义隆对碧渊目不斜视。原来是心中已有佳人。谢家的旁支吗?倒也不错。
门阀嫡女们只在门阀间联姻,不嫁皇室。这是氏族门阀间约定俗成的。但是旁支的就没那么金贵了,抬举一下未尝不可。况且由自己先一步施恩这家,日后他们也会记着自己的好。
徐羡之捻着胡子,应了下来,“如此一件小事,哪儿还用殿下亲自张口来求?看来这位谢家女郎,颇得殿下欢心啊。”
“多谢徐老成全。”刘义隆边笑着答谢,边在心里骂檀邀雨。他实在是找不出更好地,不会引起徐羡之的说辞了。至于檀邀雨之后要从哪儿找出个谢家女郎嫁给他,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了。
来之前他派人调查过这个谢家的旁支,发现他们现任的家主有一庶妹,竟是嫁给了当时才显刚露头角的檀道济。换句话说,谢家的这个旁支正是檀邀雨的母族。不知道檀邀雨是单纯地想抬举舅家,还是别有所图。
换作往常,刘义隆肯定会要把这家人查个底掉,才会决定是否相帮。可如今檀邀雨捏着赢风的命,容不得他拖沓。
刘义隆生在皇家,兄弟亲缘单薄。母妃过世后,被寄养到了吕美人宫中。因此与吕美人的儿子七皇子刘义季十分亲厚。
后来吕美人亡故,正赶上先帝刘裕打发他去荆州做刺史。他就求了恩旨,把年纪尚小刘义季也带在身边。兄弟俩儿也算是患难与共了。
可刚到荆州时,无权无势的刘义隆连当地的土绅都压制不了,更不要说豪门望族,对他的到来皆是爱答不理的态度。
就在刘义隆觉得自己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时,在街边偶遇了当时混迹荆州附近,做游侠儿头目的赢风。两人相谈甚欢,当晚便结为异姓兄弟。
赢风手下有一队游侠儿组成的人马,也都跟着赢风一起,进了宜都王府,做了刘义隆的荆卫。荆州如今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土豪乡绅都被打得服服帖帖。这些都是赢风帮着他一步一步打下来的。
若是没有赢风,便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更不可能有日后再进一步的机会。所以对刘义隆来说,赢风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回来的。
安排好了秦忠志信中所求之事,刘义隆又同徐羡之间或寒暄,间或点评琴曲时事地聊到月上中天。徐羡之表面虽未显露,可内里对这位三皇子十分满意。先帝刘裕是武将出身,家中子弟也很少有用心向学的,三皇子在刘皇室中可算是格格不入。
可是如今虽不是太平盛世,却也不同于五胡乱华的时候,能有一位文主,或许比武主更为合适。至少肯定比现在的那位文不成武不就的皇帝合适。
第一百二十章 、引为知己
两人散去后,徐羡之自去调查陈郡谢氏的这个旁支。而刘义隆则转而去查叛国逃到刘宋的,原仇池国主杨盛的儿子杨玄。
他和檀邀雨在蓬莱岛上便有约定,只要杀了杨玄,檀邀雨就会安排将月内交易的北粟都直接押运到荆州。他急需这批粮草成事。而且今天听徐羡之的话外之音,怕是他等得,徐羡之也等不得了。
杨玄的事儿处理得很利索。几个身手不错的荆卫暗中出手,杨玄很快就在京郊坠马而亡。据说他是乘兴出游,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带。杨玄死得蹊跷,杨盛得知后悲痛不已,在刘宋分给他的府邸中嚎啕大哭。
刘义隆得知后本不甚在意,毕竟事发现场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谁曾想,这位连健康城府尹都懒得见他一面的前仇池国主,竟然冲到宫里去哭。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杨盛和刘义符这两个只擅长吃喝玩乐、荒淫无度的人居然看对了眼儿,互相引为知己。结了什么忘年交!
宋皇刘义符出生时,先皇刘裕已经权倾朝野。所以他自小也没像刘裕一样打过仗,吃过苦。他嘴上不说,实际心里一直觉得父皇刘裕有股穷人的小家子气。
刘义符自己登基后,觉得制约他的人没有了,他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享受殆尽。只可惜老臣们整天拦着,说他荒废国事。
此时刘义符遇见与父亲年龄相似的杨盛,不仅与自己志同道合,甚至在享乐一道颇有见地,他顿时觉得十分亲切,恨不得认个干爹。
两人从淫词烂曲聊到春宫秘图,都觉相见恨晚。刘义符准许杨盛日后可以随时入宫,甚至一口应下杨盛,要借兵给他夺回仇池!
在皇子府正喝药的刘义隆听说了,一阵急咳。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想想父皇也算是一代英豪,怎么就没看出大哥的这幅嘴脸?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刘义隆也不知他要如何向檀邀雨解释?追根究底,是他处理杨玄的事太过草率了。
杨盛得了刘义符的保证,也不再纠结自己儿子的死因了。出宫回府后,立刻修书给梁翁,警告他即刻交还仇池,否则宋军便会带兵护送他回去收回仇池!
这封信还没到仇池,便被秦忠志截下来。有了檀道济暗中的帮衬,秦忠志可是今夕不同往日。以前处处受梁翁制约的情况早已不复存在了。他读完杨盛的信后,面色微变。立刻飞鸽传书给已经回到北魏的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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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送走拓跋钟后,邀雨便被魏皇拓跋焘领着千骑押回北魏。她放跑了拓跋钟,在魏皇找到孩子之前,她估计是要被扣下做人质了。
邀雨去而又返,引起城内百姓不小的议论。可谁也不是活腻了没事儿干,会到皇帝面前说三道四。于是所有人都假装当时邀雨在城门口敲诈皇室的事儿没发生过。
车队进了平城又停了下来。原因很简单,邀雨依旧不肯进入魏皇宫居住,而拓跋焘也不可能放任她自由自在地住客栈。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后来才赶到的宗爱壮着胆子建议道,“不如让檀女郎以仇池护国仙姬的身份,暂居使节驿馆,再由陛下派兵看守,保证安全。”
宗爱这次真是把差事办砸了。白狼皮和上好的玉料送出去一堆,丢了皇家的脸面不说,最后还被邀雨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地给骗了过去。放跑了拓跋破军唯一的儿子拓跋钟。
宗爱心里虽气恨邀雨狡诈,却也知道,只有讨好了檀邀雨,他在魏皇面前的地位才能稳固。所以邀雨到达驿馆时,宗爱依旧殷勤无比地替她布置妥当,还特意调拨些宫人进驿馆伺候。
邀雨才刚在驿馆住定没两日,就收到了秦忠志的飞鸽传书。一目十行读完,邀雨都要被刘义符和杨盛这两个混账国君给蠢哭了!也好,让梁翁那些人看看,他们一心向往的杨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邀雨回信给秦忠志,让他封锁仇池国内上层。然后在下层百姓中散布消息,说梁翁这帮老臣明知杨盛把仇池卖给了刘宋,还将邀雨赶到北魏。没有护国仙姬,仇池很快就会有灭顶之灾。
邀雨回完信,想着自己怕是要在北魏呆上一阵子,要做些什么好呢?
她正无所事事,驿馆的仆役便来禀报,说邀雨带来的那个受伤的宋人醒了。
邀雨的双眸瞬间变得黝黑不见底,“难得有了这许多闲暇,正该好好调教一下我这位‘小师弟’才是。”
赢风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拆了,又从新搭起来一样,浑身没有一根骨头不疼。他凭着房内光线猜测现在应该还不过午。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角,想要唤人,就听见有接近的脚步声。先是进来了一名仆役,似乎是他刚醒来时跑出去报信的那个。
仆役身后跟着个大夫和背着药箱的小学徒。最后进来的才是脸上不温不火的檀邀雨、子墨和盈燕。
仆役上前替他在嘴唇上点了几滴水,然后就退到一侧。大夫上前替他把脉,又检查了各处的伤口,满意地点点头。
“回仙姬。这位小郎君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几日就可下地行走了。”
邀雨点点头,“辛苦大夫了。盈燕你替我送大夫出去。”
盈燕依言对大夫做了个请的姿势,“先生请随我来。”
盈燕走了,方才第一个进来的仆役也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邀雨,子墨和赢风在房中。
邀雨走近了些,看着赢风毫无血色,且有些塌陷的脸,“你这易容术当真不错,这么多天也只是有些变色。你也是个心大的,竟然用龟息功疗伤,就不怕我一个不察,把你当死人活埋了?。”
赢风其实在回北魏途中的马车上就醒过两次。只不过时间太短没人注意。他多少意识到自己是被邀雨劫持,正行往北魏,就索性用起龟息功,深度沉睡中,真气自行运转大周天,加速伤口恢复。
“我在北魏?郡王殿下呢?”赢风艰难地用干哑的嗓音问道。
邀雨呲笑,“他自然是回刘宋了。难不成你们主仆俩都要白吃白喝本宫的?”
邀雨伸手探上赢风的腕子,渐渐感觉两人真气再次融通相和,才满意点点头,“嗯,这次是抓对了人没错。”
赢风苦笑,“我可以把易容卸去,你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呢?”邀雨露出得意的笑,然后用一丝真气顺着手腕灌入赢风体内,直冲他的水分穴和枕骨穴。
明明只有那么一小点儿的真气,竟然让赢风浑身颤抖,呼痛出声!
“你看,我们这几日为你用真气吊命,也不是平白浪费力气。水分穴和枕骨穴是你功法的两处死穴。只要以内力自体内击打这两处穴道,就会让你疼痛难忍。若不是你的内力与我的相容,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找到你的死穴。可见这世事啊,都是有一利必则有一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审讯
邀雨收回手,赢风身体里的痛感却依旧没有消失。像是邀雨放了千万只蛊虫进他体内,不把他啃食干净决不罢休。
“你当初偷本宫师傅的功法时,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被这功法牵制?”邀雨抽出丝帕,擦了擦方才握着赢风手腕的手,嫌弃道,“你家那位主子,做事可不怎么地道。本宫见不到他,自然要在你身上讨些利息。”
邀雨又笑,“不过你放心,这法子绝不会在你外表留下任何伤痕,即便你主子有朝一日来领人,也说不出本宫的不是。”
邀雨说完这些便转身要走,“你好好休息吧。以后自会有子墨来为你每日冲击你的两处死穴。本宫毕竟是女子,还是太过心慈手软。”
赢风此时才从余痛中解脱出来,颤声问,“你不审我?”
“审啊!”邀雨点头,“只是不是眼下。”
邀雨似是回想道,“以前本宫在地宫中百无聊赖时,读过一本刑狱的典籍。上面说犯人总要打怕了打服了,才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与其现在浪费时间审你,不如让你先怕了服了,到时候你会求着本宫听你说的。”
“那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赢风虚弱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