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在女孩温柔轻软的呢喃中,慕清晏逐渐睡的安稳了。白昼过去,天际再度黯淡,他终于醒了过来,坐在火堆旁静静的喝粥。
“……我都听见了。”他忽然道,眼睛盯着火苗,“你说起落英谷的事。”
蔡昭一怔,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小时候傻气的很。”
“不。”慕清晏摇摇头,“我很喜欢你小时候的故事,还有你生长的地方,圆满美好,让人想起来就欢喜,我却不行。”
蔡昭想起他的幼年经历,不禁默然。她柔声道:“不要紧的,我把我的小时候分你一半。这样你想起来时,也会觉得欢喜。”
慕清晏抬起头,半边脸在火光阴影处,脸庞精致,眉宇动人,眼中微微闪动,宛如静谧湖水中的一点幽光。他微笑起来,“真的?那就说定了。”
入夜后他们再度赶路。
此时李文训的飞鸽传书已至各处,武林正道乃至散客游侠俱是震动,纷纷赶到溯川两岸,四处打听慕蔡二人的行踪,蔡昭白日去邻近镇上补充食物和药材时险些露馅。
街头巷尾,酒肆茶铺,到处是议论纷纷的江湖中人——
“落英谷这风水啊,果然又出了一个魔女!”
“都怪蔡平春两口子,太晚把女儿送出去拜师了。可怜戚宗主和周庄主,被自己看着大的姑娘偷袭,伤势不轻啊,不知现在如何了。”
“我听说长春寺的大师们送疗伤圣药去太初观了,应该没事了吧。”
“你知道什么,外伤好医内伤难愈啊。戚宗主和周庄主都是厚道之人,蔡昭既是故人侄女,又是北宸弟子,如今误入歧途,不知该有多伤心。”
“哼!蔡昭这贱婢欺师灭祖,无耻之尤,我若见了非替北宸子弟出口气不可!”
“你算了吧,蔡昭虽然品性不佳,可她接连打伤了戚宗主,周庄主,杨门主,还暗算了自己老子和宋门主,这等身手,咱们几个对上了还有活路?!”
“王兄此言有理,就算几位掌门或受偷袭,或是手下留情,至少也出了一半功力吧,蔡昭能在那等境地中救走魔教教主,那一身本事可想而知!”
“真这么厉害啊!我听说那蔡昭才十几岁啊。”
“当年蔡平殊打遍天下无敌手时,也就这个岁数吧。”
“啧啧,果然是蔡平殊养出来的丫头,非同小可啊。”
“你们怎么想我不管,我们海蛇帮世受驷骐门大恩,如今杨门主受此奇耻大辱,别叫我遇上,但凡遇上了,我拼了命也要好好教训蔡家丫头!”
“我听说那魔教教主身受重伤,蔡昭身上也挨了几下,总之碰上了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总之先找人吧。不是说杨门主和宋门主正带着人追上来了嘛,还有李文训大侠和周致娴女侠,都各领着本派弟子到处搜寻呢,咱们帮忙通风报信就是了。”
“诶诶,你们说,等捉到蔡昭那魔女之后,会怎么处置啊!”
“欺师灭祖这等大罪,不死也得去层皮吧。”
“蔡谷主肯答应?”
“他女儿叛出师门,伤残同门与长辈,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
蔡昭躲在街角听了会儿,默不作声的离去。
此后数日,她依旧是白昼歇息,夜里赶路,带着慕清晏径直往灵涧山方向走,每隔两日就近寻个小镇采买必须之物,直到第十二三日他们终于到了灵涧山脚下。上山之前,蔡昭照旧去附近镇上补充所需。
之前为了小心起见,她每回只敢购买少量药材食物,好在她买的不是寻常外伤药就是更加寻常的退烧药和补养物,而对慕清晏修复内腑真正有用的碧蝉雪参等稀有之物,反正镇上没有,她索性问也不问,如此便不易引人注意。
在山神庙中稍事盘桓,二人上山。
灵涧山地势险峻,人迹罕至,两人行至山腰以上,发现一口被藤蔓遮盖的隐蔽山洞,走进去后发现洞内虽然潮湿,但气息流畅,显是另有缝隙与外面透气,于是便决定歇在这里。
慕清晏在洞内生起火堆,然后靠在山壁上歇息。
蔡昭拿着点燃的茅草柴木放置洞内四周,好慢慢将山洞熏烤的干燥。火光映着她雪白的脸颊,显得憔悴疲惫,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依旧澄澈。
“这里十分隐蔽,你自己一人待着应也无事,寻常野兽你也应付的了。待会儿我将食药留下,你就在这里慢慢养伤吧。”她忽然道。
慕清晏微微坐直身体,长睫低垂:“你是要回去看你爹娘和师父么?这也是人之常情,至少看看他们是否平安康泰。不过你要小心,若是被他们发觉可就回不来了。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这里的。”
“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追你了。”女孩角落中放置最后一个柴火堆,“三日前我去镇上采买,发觉追查我们的人已然少了一半。昨日去了另一个镇,我看除了少许太初观的追兵,几无江湖客了。”
“哦,是么。”慕清晏目光闪动,笑道,“他们怎么不追了?是嫌弃大海捞针毫无头绪,这就放弃了?还是得了错乱的消息,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蔡昭道:“不是嫌弃大海捞针,也不是往别的方向去了,而是他们停止追索了。”她抬起头,“这么多天了,他们也是时候停止追索了——正如你所料。”
慕清晏笑容缓缓消退,“如我所料?昭昭这话怎么说的,我怎知他们会停止追索。”
蔡昭目色沉静,“你或许不知他们何时候收手,但你知道他们迟早会收手的。”
慕清晏嘴角微翘,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我听不懂昭昭的话。”
蔡昭静静看过来,慕清晏凝然回视。
“听不懂?那我就从头说起吧。”蔡昭眼中露出一抹淡淡嘲意,“记得当初攻下青龙坛不久,星儿曾私底下偷问我一件事……”
【一脸忐忑的小婢女正为镜前少女梳头,“昭昭姑娘啊,我听说教主已经收服了上官坛主及其部众…”
“是啊,怎么了。”蔡昭不解其意。
小婢女惴惴不安的捏着梳子:“可,可是少君为何不让他们服用‘七虫七花追魂丹’呢?”
蔡昭一惊:“游观月服了?”
“是啊是啊,不但我家公子服了,王舵主,唐舵主,还有柳江峰大哥他们都服了。可是上官坛主和少君新收服的那些人都没服,少君是不是还未完全信任我家公子他们啊!”】
“七虫七花丸是你们慕氏代代相传的密藏剧毒,以七种花草与七种虫豸糅合而成,变化万端,神鬼莫测,破解的药方只有制毒之人才知道。”蔡昭道。
慕清晏嘴角一丝冷笑:“这是游观月借星儿之口来试探我的意思,沉不住气的东西!只是他没想到,你真的会替星儿保密。”
蔡昭凝望一侧青苔,神情怅然:“我素来猜不到你们这些肚肠弯弯绕的人,非得等到山穷水尽,毫无退路了,才明白自己的可笑……”
慕清晏单手搭在屈起的膝头上,神情冷漠。
蔡昭转回头,“当时,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照理来说,游观月柳江峰他们是你多年来反复观察,确认对慕氏与仇长老还保有忠诚之人,反而是上官浩男等新归之人未能笃定他们的忠诚。然而你却给前者下了七虫七花毒,于后者毫无约束。”
慕清晏冷冷一笑,“像我这样阴阳怪气的人,兴许就是这么古怪呢。”
蔡昭摇摇头:“你曾说过,历代慕氏教主都有用七虫七花丸控制部众的做法,反而聂恒城这个篡权夺位之人却从未用过,其胸襟魄力可见一斑。你这么喜欢跟聂恒城别苗头,若非必要,我想你也不愿用七虫七花丸控制人的。”
“这件事我翻来覆去许久都想不明白,如今才知晓……”她的目光落到慕清晏脸上,“你不是不信任游观月他们,相反,众多部下中,你最能信任的就是这些对旧主恩情念念不忘的部众了。”
慕清晏冷冷道:“既然如此,我又为何逼他们服下毒药呢。”
“因为你的疑心病太重了,也因为你知道未来派他们去做的事太重要了。为了稳妥起见,才不得不用七虫七花丸的。”
“什么隐秘之事?”
“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慕清晏看向女孩,目光幽深。
蔡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于惠因,吕逢春,这些人哪个不是跟聂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居然会放任他们代你打理教务?!还有李如心母子,就算不斩草除根,也该幽禁到无人知晓之处,你却将他们堂而皇之的放在瀚海山脉?唯恐暗中怀念聂氏的人不知道——慕教主,你这是设了一个局,或者说,你走一步看三步,早在动手攻伐聂喆之前,你就已计算好了一切。”
山涧中不知何处滴下水珠,一颗一颗,落在湿润的山石上,声音清晰可闻。
“昭昭说的我仿佛一个妖怪了。”
慕清晏坐直身体拨动身前的火堆,握着树枝的手指修长稳定,白皙干净,“也是,戚宗主不是常说我是画皮妖么,看来昭昭是听进去了。不过我若真有这么厉害,怎会险些被废去一身功力呢。”
“因为天算不如人算,有些事与你想的并不一样。”
慕清晏冷哼一声,不予置喙。
蔡昭只好继续道,“击败聂喆容易,扫清聂氏叔侄四五十年经营的痕迹,方是艰难——这点,你早就料到了。可若人家好好的投效你了,你总不好再大开杀戒吧。最好就是,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聂氏附庸和心怀叵测的墙头草们,能自己跳出来。”
她道,“于是你和游观月定计,借探访石氏双侠之机,来个‘意外失踪’。随后游观月他们就会向北宸六派发难,做出你已被害的假象。吕逢春等人见状,便会伺机叛乱。”
“可是,吕逢春与于惠因,一个蛰伏半辈子,没有万全的把握断然不肯出手,一个的确没有贪恋权势之心,唯独想保全李如心母子。不来点真的,他们怎肯动手?可若游观月等人真把事情闹大了,两边厮杀起来,结果就难说的很了。”
少女的目光深澈如星,将阴暗的人心照的清清楚楚。
“那么,究竟有什么法子,既能看起来与北宸六派势不两立,又能不让北宸六派真的动起手来呢。”
蔡昭艰难的发出声音,“……你是不是朝北宸六派的家眷动手了?”
慕清晏抬起长睫,一言不发的看向她,不啻默认。
【慕氏历代埋骨的坟茔之出口。
胡凤歌,于惠因,吕逢春,还有一干大小头目俱拱手行礼。
游观月见慕清晏马上要乘金鹏离去,赶忙询问:“教主,您有什么吩咐?”
慕清晏满眼戾气的回头,眸子浓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用我教你?!”
游观月一震,心头透亮,连忙低头拱手称是。】
蔡昭强自镇定:“你把周家人怎么了?!”
“……只是请几位夫人去做客罢了。”慕清晏终于说了出来。
【一行装饰华贵的车马悠悠行驶在郊外,周遭随行着许多说说笑笑的华服奴仆,其中最大最精致的一辆马车中,三名中老年妇人正在说话。
闵老夫人用力戳着儿媳的额头,“你呀你,昏头了么!居然由着玉麒跟蔡家退了亲!你是要气死我么!”
闵夫人很是委屈:“当年姑母你不也不肯蔡平殊做儿媳么?蔡昭那小丫头您也见过,说话不依不饶,尖酸刻薄,比蔡平殊难对付多了,我见了就生气!心柔多好,恭敬乖顺,什么都听我的,更别说爹爹和哥哥一个劲的求我呢。”
闵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要帮扶闵家,先要看你儿子能不能承袭庄主之位!当年我儿技压天下,承袭佩琼山庄众望所归,你儿子呢?!你从小舍不得他吃苦受罪,破一丝皮都要叫唤半天,练功哪有不吃苦的!心柔千好万好,她有蔡昭的本事,能帮玉麒上位么?”
闵夫人被骂的不敢还嘴。
马车内另一位老夫人柔声劝到:“嫂嫂,算啦,事已至此,还是往好处看吧。”
闵老夫人转头就骂:“如今庄中年轻子弟最出挑的就是玉乾玉坤兄弟俩,你是看他们年幼失怙,是被你女儿周致娴一手带大的,打量着将来能靠他俩压到我头上来呢吧!”
“不不不,我怎么敢?!”这位老夫人甚是柔弱,“夫君过世后,多亏嫂嫂照顾我们母女,就算将来玉乾兄弟有造化,我也会教导他们敬重嫂嫂您的!”
闵老夫人略略顺气:“这还差不多。”
她忽的眉头一皱,“外头怎么没说话声了,这车怎么越来越快了!不对,来人呐……”
不等她叫完,车厢帘子忽被一把扯下,只见豪华的马车孤零零的飞驰在山间小路上,佩琼山庄的人都不知去哪儿了,两旁均是劲装骑马的陌生汉子。
亲自赶车的唐青探进一张笑脸,“三位夫人,我教有请!”】
蔡昭被一口气哽的喉咙痛,“驷骐门呢,你们定是冲杨鹤影的小老婆和儿子下手吧!”
“不错。”
【城中最大的道观中香烟鼎盛,沙氏前呼后拥得意洋洋,带着心爱的儿子杨天赐正在殿中供奉祭品,忽然砰砰砰砰数声巨响,大殿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闭。
于此同时,地砖缝隙中冒出无数股烟雾,驷骐门的侍卫奴仆嗅之即晕。
眩晕的美艳妇人在惊恐的目光中,王田丰领人从地道中破砖冒头,笑道:“杨夫人,杨公子,咱们换个地方耍耍罢。”】
“那广天门呢?青莲夫人已经死了,整条花街都是宋时俊的红颜知己,你们总不会去抓花娘吧。”蔡昭讥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