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燎原 第30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如果我仍旧是五岁,他说这些话,我也许会很高兴。”南音道,“如果十岁时,他能够为我和阿娘惩罚云氏,我也会试着去和他好好相处。但我如今已及笄了,青姨说的这些,于我而言已不再重要,于长眠黄泉十多年的阿娘来说更是毫无意义。”

  她并不避忌紫檀和琥珀也在场,以一种冷静到几乎无情的态度道:“其实这些事,背后无不有他的支撑,不然光凭云氏便能在慕家只手遮天吗?他若要罚,最该罚的便是他自己。或者——他能让阿娘活过来,我也可顺他的心意,与他父慈女孝。”

  青姨睁大双目,嘴唇几动了动,“娘子,过于决绝,并不是好事啊……”

  是不是好事南音不知,但她在听到慕怀林的所作所为后,并没有感到分毫的高兴,反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讥嘲之意。

  在她幼时,人人都道云氏与父亲情深,种种事实似乎也证明确实如此。然而那些有着诸多见证的情意,原来也可以因为他的突然“觉醒”,发现的一些往事,庡?而被全盘否定,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云氏的蒙骗而起。

  与其说知错就改,不如说虚伪而可笑。

  青姨失落地出房,紫檀追出去与她说话,唯有琥珀留在里面陪了南音半晌,而后小声且坚定地对她说:“娘子,婢觉得你没错,如今有那么多人对娘子好,郎主早就不重要了。青姨她是年纪大越发心软了,指望着娘子你能阖家欢乐呢。娘子也莫生她的气,更别和自己置气,你正调养身体呢。”

  南音认真听着,胸口处暖暖的,颔首一笑,“我省得,不会生气。”

  如果这种为她好的话儿都要生气,她早就把自个儿气成了筛子。只希望青姨能够想明白,以后不再劝她这些。

  将喧喧放下地,南音和琥珀一起收拾起内室来。

  其实归家以后的日子,除却无法再见到太后和绥帝外,其余的对南音来说差别都不大。

  如今慕府大有要把她供起来的架势,无论甚么都会过问南院这边的意思。年关前来访的亲友们不少,此刻都想起了她的存在,即便见不到她的人,也会给她备一份礼。

  时光倥偬间,除夕已至。

  慕家三兄弟虽各有宅邸,但因老夫人的存在,今年依旧是选在了老大慕怀樟的府上齐聚,数十人一同过年也热闹些。

  往临府去的路上,已慢慢被说服的青姨不再劝那些话儿,而是和南音讲近日隔壁两个慕府的事,“前几日陛下传了那两位进宫,好像确定了留在长安的事,且都官职不小。听说咱们郎主这儿即将也要有动静,虽不是原先户部郎中的位置,但同样有调动,如今都很是高兴。”

  “升官是好事,高兴也正常。”

  正说着老大家呢,王氏就亲亲热热迎了过来,说是年夜饭还得一刻有余,让她去和弟弟妹妹们陪老夫人说话。

  弟弟妹妹都是指小叔父慕怀术的儿女,年纪最大的女儿今岁也才十三,大约是受过长辈教导,待南音这个姐姐很尊敬。

  慕致远同样在场,见了南音忙起身给她让座,帮忙端来果子香茶,得了南音一句轻轻的“谢谢阿兄。”

  他在原地站了两息,才低声说:“不用这么客气。”

  妹妹归府的这些日子,他去南院的次数不少,真心想认错,可每每想起南音那次被他气到大病的模样,话到了嘴边都不知该怎么说,俱是无疾而终。

  南音呢,待他也没有那日失望的模样,只是微微含笑的模样总显得疏远极了。

  这些让慕致远隐隐感觉到,妹妹似乎真的定下决心不再亲近他这个兄长,着急之余却毫无办法。

  老夫人含笑召南音去身边,说自己这段时日身子不舒服,一直没见他们这些小辈,问她病养得如何,又提前取出红包,给这些孙辈们分放,引得几个小的一阵欢呼。

  这种时候,往年都是兄弟姊妹间的中心的慕笙月难免有几分尴尬,她一人待在角落喝茶,神色紧绷不知在想甚么,方才最小的那个妹妹想去找她说话,都被她面无表情地看走了。

  如此说了会儿话,管家请所有人入座开宴,方知座位的顺序也有调整,南音被安排到了老夫人的左手边,慕笙月则和云氏待在了一块儿,母女俩在席上不说备受冷落,但待遇绝对是不如往年的。

  作为长子的慕怀樟行过敬酒词后,老夫人指着面前的八宝如意汤,令给每位孙辈分去,陆续便是其他长辈给小辈们赐菜。

  这是慕家特有的习俗,长辈给小辈赐菜时无一要说些鼓励祝福的吉利话儿,往年都是小郎君们备受重视,今年则毫无例外地变成了南音。

  欢声笑语中,慕笙月的一声冷哼便显得格外清晰,其他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王氏忙打圆场,“可是有甚么菜不合口味,叫我们笙月不高兴了?”

  云氏皱眉,在座下不停扯慕笙月衣袖,叫她犹豫几分,终究按下了火气,说:“无事,我方才嗓子不舒服呢。”

  “叫你这些日子别吃太多零食,偏贪嘴罢。”王氏惯会做人,对慕笙月依旧是客气的,“待会儿就让厨房给你煮碗下火的汤,送你院里去。”

  一顿年夜饭勉强平平安安过去了,待到发完红包,众人热热闹闹凑在一块儿说话时,慕笙月不满道:“阿娘为何不让我说话?如今我们在府里都没人在意了,你竟还不敢出声么?”

  云氏道:“你爹如今正在气头上,她势头又盛,没事故意去惹她做什么?”

  慕笙月不高兴,“他们怕,你也怕,不过是见人进宫了一趟,个个就把我们忘了似的。怎么,她要进宫做皇后么?叫他们这样上赶着伺候?”

  不知不觉,她的声调提高许多,竟传到慕怀樟耳边叫他听了个清楚,漠然地扫来。

  起初慕笙月还有几分瑟缩,可一收到周围的目光,那种委屈就再也抑制不住。

  她是被周围人宠大的,就算是看着冷漠又严肃的大伯父,过年时见了她也会说两句好话,再封个大红包。

  所以在慕笙月这儿,从不觉得有甚么话不能说,此刻梗着脖子,“我说错了么?这段时日爹爹冷待阿娘,要把她关在院子里,阿兄也当我不存在,再不理我。就连刚回长安的弟弟妹妹们,都敢不把我和阿娘放在眼里。”

  她忽略了云氏的眼色,觉得这阵子和阿娘的委屈着实受够了,“就算我不该抢她的亲事罢,可阿娘又做错了甚么?她不过是拗不过我的哭求罢了,事后也答应了会好好儿补偿她。真有错,那也全是我亏欠她的,干阿娘何事?爹爹,你这样实在太不公了!”

  慕怀林脸色铁青,他不想重蹈覆辙,云氏做的错事都有意和女儿笙月分开,其中内因更是不好叫她知道,却成了她指责自己的理由。

  “有错我会担着,可就因这一件事,所有的不是就都成了我和阿娘吗?”慕笙月越说,越觉得占理,“照这样说,那她前些日子在宫宴上故意去和明意说话,不就是想重新把人抢回去?从前明意是她未婚夫,抢走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已和明意定亲,她再想抢走,是不是也有错?一边借着太后的势想进宫,一边还不放过我的未婚夫婿——”

  陡然扯到这事,南音还有些猝不及防,而后反应过来,大概是那位庆州伯公子后来知道了她和郑璎的身份,为了防止她在慕笙月面前说甚么,先下手为强。反正二人之间,慕笙月自是更信他。

  如果说前面的话慕怀樟还能当做是不小心听到了弟弟的家事,但在慕笙月将南音和庆州伯公子重新扯到一块儿时,他的脸色就瞬间更冷了,“住嘴!”

  小辈们早已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慕笙月被这一声厉喝吓住,像被捏住了脖颈的鸭子,话全都堵在喉间。

  “不想好好过完这个年,就回去!”慕怀樟根本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再看向慕怀林,“老二,管好你的女儿,别走出去就给慕家惹祸。”

  在慕笙月被下人们半强制地带回院,经过自己身边时,南音朝她看了过去,“从前爹不喜我和阿娘,我并不认为全是你和云夫人的缘故。”

  慕笙月听了还不明所以,心道本来就不能怪她和阿娘啊,慕南音和她阿娘做了错事不讨人喜欢,能怪别人吗?

  “所以如今他变了心意,也与我无关。”南音续道,“至于你在意的那位庆州伯公子,我见他在宫宴上与数位小娘子相谈甚欢,对于抢走他一事,实难有这个自信。”

  没再看慕笙月唰得变白的脸色和想要回来追问她甚么的模样,南音以调养身体无法守夜的缘由向长辈们告辞。

  慕怀樟颔首允了,慕怀林则亲自送她回去,路上道慕笙月是许多事都不知情,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让她莫要在意。

  南音客客气气地说不会,慕怀林又说:“前阵子你外祖家的表兄到家里来,提起你外祖母思念你,想把你接到扬州去一段时日的事,我已经应下了。本是说过完这个年,让你赶在元宵前到扬州,但宫中说年后便可给你治眼疾,不如就再等一段时日,眼疾治好了再去,你说呢?”

  “嗯,此事表兄已经传信和我说过,他也建议先治眼疾。”

  慕怀林松了口气,如今女儿的眼疾也成了他的心事之一,能治愈就再好不过。

  本是准备送程路就回头,但不知不觉,竟送到了南院路口这儿,慕怀林一些想说的话仍没出口,几度踟蹰,还是道:“好好儿休息,你还在调养身体,年初的拜年若不想去,便都不去了。”

  南音应是。

  她的尊敬和有礼,本该让慕怀林感到高兴的,可如今他渐渐明白了这个女儿的性子,这样不代表当真敬你,纯粹是疏远罢了。

  他怀着惆怅的心情回了兄长那儿,被单独叫到一边说话,“无论是从前的庆州伯家,还是甚么诚王,都不可再让南音和他们扯上干系,你可明白?”

  “我知道,可是……”慕怀林道,“大哥,你觉得陛下当真是因南音的缘故,有意扶持慕家吗?”

  “此事,我也认真想过。”慕怀樟坐在圈椅上阖目养神,边道,“你可还记得在赏功宴上,有几人没有得到任何赏赐?”

  慕怀林将那七人的名字一一说出,得兄长颔首,“这七人中,有五人都出身士族,其中又有四人的背后都是崔、王、李三氏在支撑,陛下是不满世家权力过大,尤其是那五姓,在他们所在之地,有些百姓只知范阳卢氏之流,而不知天家,这些早已为陛下不满。”

  他道:“当今太后以及陛下生母皆出自博陵崔氏,先帝当初就是想先从崔氏下手,才有意废陛下另立太子,只是被另外几家联合起来抵抗,未能废成。”

  先帝对宠妃及其子也许的确有份钟爱,但慕怀樟相信,一定是对崔氏更大的不满,才令先帝对自幼就表现出天纵之资的陛下那样冷淡,甚至把人逼到了道观中。

  那些氏族应当以为,被他们一手拥护上位的陛下会感谢他们的大恩,但没想到才短短三年,陛下就已经忍不住要对他们下手了。

  其实在慕怀樟看来,陛下如今还在削节度使的兵权,本不该这么快对世家下手,但如今他是利益既得者,就不会反对陛下的决定,自是一力拥护。

  “大哥的意思是,陛下有意扶持我们,和世家抗衡?”

  慕怀樟颔首,意味深长地补充,“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能够脱口而出让南音留久些的话,定是对南音动了真心。这样迫不及待打压世家扶持慕家,其中未免没有想为南音扫清前障铺好路的意思,可这个理由说起来总有几分昏君的潜质,慕怀林便没有明着宣之于口。

  慕怀林皱紧了眉头,“相比于那些几百年甚至千年世家,慕家根基尚浅,纵然陛下再扶持,对上他们也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怕还未来得及做甚么,就要先被他们下手,届时我们可经受得住?”

  “贵从险中求,欲成大事者,怎可畏畏缩缩。”慕怀樟双眸中是不再掩饰的野心,“一旦成功,朝堂局势便会翻天覆地,莫说户部郎中,便是户部尚书、尚书令的位置,于你也唾手可得。你还要在这踟蹰不定,不敢前行吗?等日后南音封妃,或再成后,慕家又会有何等荣光,你可知道?”

  慕怀林的心不可避免被触动,回想陛下对女儿的态度以及前阵子传兄长进宫后说的那些话,恐怕真如兄长分析的这般,一是为南音,二是为打压世家,他们慕家能有这个机会,实属天赐机缘。

  “我明白了,大哥,定听你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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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寄予了众望的南音仍然很低调,娴静地待在院中,每日除了来为她诊脉调养的吴太医,其余的人基本不怎么见。

  按照常理,就算再怎么急着治眼疾,她也该在元宵节后再进宫,但除夕过后的第五日,宫里就来了人,说是江太医已经回长安了,太后那边派人接她进宫诊治。

  正好在陪南音说话,说要给她做春衣的王氏愣住,“这、这也太急了些……”

  定了定神道:“还请公公给些时间,让我们娘子整理衣物。”

  “不用了,夫人。”传话的内侍笑道,“娘子的一应用物,宫里全都备好了,其他甚么都不用,带两个得用的婢女就行。”

  王氏没办法了,想借机去找自家夫君来和南音说些话儿的想法落空,只能道:“太后娘娘体恤关爱,那你就早些去罢,治好了也能早些归家。伯母若得机会,也会进宫去看望你,到娘娘跟前切记要懂事些,莫要失礼。”

  也就这么几句话儿了,王氏感觉若说得再多些,那内侍就得来催促。

  南音没想到太后这么急,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但说是江太医回了,她自己也是很期待的,便简单向院里的人告别,复带着紫檀和琥珀坐上马车。

  送人送到大门前,王氏才想起一茬,之前不是说太后派来的都是女官么?怎么今日却是个内侍?

  多思无用,马车以平稳又快速的速度在宫道上驾驶,不出两刻钟就抵达了宫门前,很快又有软轿来接,“主子说天寒,让慕娘子少走些路。”

  这样的待遇,和上次进宫时是天壤之别,且行事作风也有所不同,要强势得多。

  南音捺下心中的疑惑,又上软轿。

  在她抵达宫门的同一时刻,崔太后也正在和绥帝说话,准确而言,是她单方面的劝谏。

  “哀家听卢夫人说,陛下提前恢复早朝,就捋了卢家长子的职务,将他贬成了一个八品小吏,只因他在征收赋税时,不小心报错了数?”崔太后斟酌语句,“这是否太重了?”

  “是多收了一成。”绥帝淡道,“朕行减赋之策,他却悄然中饱私囊,朕没罢他的官,已经是看在卢家和您的份上,网开一面。”

  崔太后觉得绥帝在讲笑话,暗地里多收赋税的人不少,尤其是这些在当地盘踞百余年的世家,敲打下也便罢了,哪至于贬成一个管马场的小吏。

  “陛下大可明着说出来,惩戒他一番,他知错了,日后就不会再行此事。”

  “这就是朕的惩戒。”

  崔太后语顿,忽的灵光一闪,试探道:“你不会……是因卢大娘子之事在迁怒罢?”

  绥帝望来,又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她还不值得朕在意。”

  虽这么回答,但崔太后莫名直觉,定是和卢德容有关,那日她提议让卢大娘子为后,可是和陛下不欢而散。

  只没想到还会有这等后续。

  她想了想,认真道:“就算和她无关,但他们毕竟和普通官员不同,陛下罚得这么重——”

  “有何不同?”绥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他们莫非还能凌驾于朕之上?”

  很平静的语气,莫名让太后也感到压力,“当初你还是太子时,若非卢家和王家一力保你,太子之位早就被先帝给废了。好歹有这份恩情,难道不值得你多担待一些吗?”

  “他们保的不是朕,而是士族,是所有世家的颜面。”